作者:牵一
她回头看的时候,秦遥已经走到了小路尽头的拐角处。
说不好心中是什么感觉。
心情像是路边的那一丛杂草,毛毛躁躁又随风倒。
从三食堂往女生宿舍走的时候,似乎路变长了。
钱多多从另一条路走过来的时候,梅超正专心地盯着前方的路。
“梅超。”
她抬头,“多多?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那轰趴没什么意思,连个房间都分不均,干脆回来好了。”
“你有薄荷糖吗?”梅超问。
钱多多摇头,“我不爱吃那玩意儿。”
梅超深呼吸一口气,肩头一垮,仔细看,散射在潮湿空气里的灯光浮影裹着一点灰尘,女孩的鼻头有些发红。
身旁的钱多多侧头看她一眼,叹口气,“我可以提秦遥吗?”
梅超笑了,“这不是提了么?”
“刚刚你们俩在三食堂那边,我就看到了,他是来告白的吧?”
梅超忽然觉得有些害羞。
有些事情,好像就是得脱离了情景之后才能看得清楚。
她那么聪明,的确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
有那么一秒钟,梅超在他的眼睛里,好像看到了姜施。
二十八岁的一个男人,却有着跟她同龄的人才会有的清澈眼神。
梅超几乎有一瞬间想要放弃自己的考虑,答应他了。
“其实吧,梅超,你没觉得你其实一直都挺装的么?即使你装的很自然。”钱多多淡淡地说。
校园里已经空了,像是一座陷入沉睡的千年古堡。
梅超一点也不惊讶钱多多会把这种惹人误会的话说出来,相反,这很符合钱多多的性格。
“哪里自然了?你这不是看出来了么?”她脸上从刚刚就一直挂着笑。
“我们寝室四个里面,你看起来最无公害,实际上比谁都想得多,可惜思想这种东西并不外露,你只是在心里分析了每一个人,然后加以量身打造,对谁谁应该温柔,对谁谁又应该冷淡,梅超,你实在太懂了”。钱多多越说越激动。
脚踩在落叶上发出咯吱地轻响。
梅超很认真地听着,客观又理智。
就像是钱多多嘴里的梅超根本就不是她。
她善于分析别人,就意味着,她其实更善于剖析她自己,甚至是以一种冷酷的态度。
这是一种习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天赋是一颗种子,环境不断刺激其生长,到最后,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钱多多说了一大堆,结果一看,梅超还跟着点头,一脸她说的对的样子。
她气得戳了一下梅超的后脑勺,“我说你听没听啊?”
梅超点点头,“听着呢听着呢,我觉得你分析得挺好。”
“所以呢?知道为什么我在粤东的时候跟你吵架吗?”钱多多的声音降低了些,语气也弱了些。
“大概知道吧。”
“超,你总给人一种怎么也走不近的感觉你知道吗?作为你两年的室友这样说,我都觉得自己特别失败。那会儿在粤东,其实事情并没有严重到要跟你闹不愉快,就是单纯觉得,我们两个明明是一起去的,但你却仍旧只有你一个人的感觉。”
梅超想起自己那个怪癖,不喜欢肢体接触。
这个呢?不喜欢跟别人有思想上的接触?
那么,这份不喜欢,来自于哪里呢?
对话越往下走,问题就像一把利剑往人的思维深处走。
人是社会动物,与他人建立情感连接是一种社会本能。
但似乎,梅超在与这个本能背道而驰。
“你喜欢秦遥,真的,太明显了。”钱多多以一种肯定的口吻说。
梅超脸上的笑容消失,看着钱多多。
“不知道你为什么拒绝他,但如果秦遥和我是同一种感受,那么,梅超,你得想想怎么解决自己的问题。”
最后一句话,缓慢而郑重。
周五很快就到了,梅超这几天过得很平静,没人给她打电话,没课的时候也按时早起,吃早餐,锻炼,然后去图书馆自习。
她像一只精致的钟表,走得一分一秒都不差。
就回去两天,她只收拾了一套换洗衣服,家里面什么都有。
云海市的高铁站人满为患,几乎每天都是这样,更不要说什么逢年过节了。
梅超提前半个小时到了高铁站,候车厅已经没有位置可以坐了,她背着包,在离着检票口不远的墙边站着看手机。
手机上面是刘军发来的一条短信,“明天上午,九点半。”
她回了个好过去。
等车的时间无所事事,她盯着候车厅里集中在座位区的人群发愣。
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与她无关。
梅超经常有一种自己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的感觉。
可是作为一个人,不属于一个群体,她有属于哪里呢?
她冷眼旁观,在车站,衣着亮眼的少女会毫无形象地啃鸡爪,小孩子会苦恼,中年男人会把鞋子脱了躺下,一个人占三个人的座位。
或许有些时候,冷眼旁观就是俯视的代名词。
梅超在可怜他们。
这是一种可耻的自负。
检票上车之后,她按着车票上的座位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是一个靠窗的位置,这给了她旅途中的唯一一点个人空间。
列车慢慢启动,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吃东西的吃东西,看剧的看剧,睡觉的睡觉。
梅超这时候觉得,都是很疲累的芸芸众生。
自己也不例外。
一股很香的泡面味道从前座传来。
坐在她前面的,是两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两个人分享着同一副耳机,平板上播放着已经下载好了的偶像剧。
“你这个面看起来怎么这么好吃?”
“那可不是,金汤肥牛面,五块五一包,比一般的泡面贵一点呢。”
“我吃口。”
透过窄窄的座位缝隙,梅超看到女孩子将塑料叉子递给朋友,泡面碗也给放到旁边的小桌板上,“小心啊,有一点点烫。”
在前座女孩子不断的感叹好吃好吃的时候,梅超看着窗外的绿色原野有些发愣。
她想,这个场景里面的两个女孩子,自己哪一个也不是。
列车行进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车厢内的人几乎都睡着了。
梅超从洗手间回来,看到那两个女孩子还戴着同一副耳机,其中一个已经歪倒在另一个的肩头睡着了。
稀松平常的事情,她觉得很羡慕。
第50章
回到津城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在出租车上,她给家里人打电话,没人接。
抬手看了眼表,差不多快七点了,一般这个点,梅夫人已经在礼佛了。
到家的时候,家里真的没人。
一方如血斜阳铺在客厅地面,又寂寥又华丽。
她将书包放下,才想起今天周五,是家庭聚餐的日子。
想了想,梅超将书包里的洗漱用品取出来放到洗手间,手机钥匙拿上就出了门。
刚走到斜坡底下,她就看见灯火通明的梅家老宅了,道路两旁的苗圃里虫鸣成曲。
大门口站着三个人。
梅军和梅夫人,还有一个和梅夫人年纪相差不大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身上穿得不差,但整个人总有种畏畏缩缩的感觉,平白无故地矮了人一头。
梅超记得那个中年女人,是梁兰枝,老宅家保姆。
时间隔得太久了,梅超最后一次见梁兰枝,是在六岁的时候。
她慢悠悠地从斜坡爬上来,刚想喊人,就听见梅夫人说,“你还回来干什么?不是跟你说永远不要再出现吗?”
一个闪身,几人合抱粗的参天古树遮挡住了女孩子的身影。
“实在是迫不得已了,我儿子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梁兰枝的声音委委屈屈的。
“该给你的,该说的,我二十年前就都给完了说完了,转头把我们当银行?你不要太过分了!”梅夫人有些咬牙切齿。
梅超觉得自己的心只跟着跳,像是心中的猜想在被一点点地证实。
梅夫人又冷笑道,“要钱?我看不如把梅超还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