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牵一
隐在树干背后的人太阳穴一跳。
“方豫!”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梅军语气很重地出声。
梁兰枝觉得又羞耻又无奈,终于忍不住哭了,“夫人,话不能这么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
“谁?谁在那儿?”梅军不愧是军人,警惕性很高,他注意到了地上的影子。
梅超蹦蹦跳跳地从书背后出来,撇撇嘴,“爸爸,还想吓你们一跳呢,结果这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
三人皆是一愣,梅军和方豫对视一眼,而梁兰枝则是下意识地闪躲。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三人之中只梅军的表情最自然。
“就是,突然想你和妈妈了,趁双休回来看看你们。”梅超走过去笑着说。
“这位是?”梅超有些疑惑的问。
“老宅以前的保姆。”这回是梅夫人答的,话出口之后,喉头忍不住吞咽一下。
梅超点点头,“阿姨好,阿姨是回来给奶奶过生辰的吧?”
“是,是,老太太当年待我很好。”梁兰枝有些慌乱地回答。
“你们大人有事要说吧?我下了车还没吃饭,先进去吃饭了,真的特别饿。”梅超说着就往院子里走。
“叫人给你端口热的,别吃冷的。”梅夫人皱着眉说。
“知道了。”
半人高的雕花木质院门被打开又轻合上,梅超只觉得自己腿软。
自己的母亲与自己之间,这场旷日持久的沉默终于让她揪到了缘由。
人总是有很多疑问,因此也总是走在寻找答案的路上。
可是答案的正确与否,与你是不是想要,关联度真的太低了。
梅超想,她要是没有回来该多好。
大夏天的,刚刚那个场景让梅超遍体生寒。
她像一个颓废的木偶人走进客厅,指尖有小小软软的触感。
低头一看,是三表哥家的儿子,才两岁多一点,白白胖胖的小手正捏着她的食指。
一张嫩白软糯的小脸正抬头看她。
两双眼睛相对,梅超蹲下身去,点点小鼻子,“眼睛长得真好,比小葡萄还水灵。”
“怎么忍心呢?”她像是在对那一小团说。
“小超来啦?吃饭了吗?”
梅超回神,“三婶。还没吃饭呢?还有饭吗?”
“你这点踩得可真不凑巧,锅都洗完了。”年轻女人将坐在地上的小孩抱起来。
“锅洗完了正好给梅超做点,阿姨,给小超炒碗蛋炒饭去。”梅夫人从外面走进来。
“也是,也是。”年轻女人满脸堆笑,抱着孩子转身走了。
梅超看着自己的妈妈,伸出手去,“妈,拉我一把,脚蹲麻了。”
“不好好在学校待着学习,成天往家里跑什么?”
她的鼻头发酸,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我室友的妈妈去看她了,还给她带了好吃的,我就想你们了。”
梅夫人没说话,叹口气,伸手抱了抱她,两个人都有些僵硬。
她很累吗?这是梅超这一刻心中所想的,她很累吧。
拥抱一个年轻的人,和拥抱一个正在衰老的人,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年老的人总是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就像是一片落叶,随时会跟着风飞走。
梅超心里忽而充满了恐慌,那是一种即将失去自己前二十年的熟悉的环境的恐慌。
当晚,她吃了两颗褪黑素。
因为她很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很疲累了,不能再不睡觉了。
越是情况困难复杂的时候,越是要有高质量的休息。
第二天,她去了刘军家。
刘军来开门的时候手里正捏着只红笔,茶几上放着本数学练习册。
“来,进来。”
梅超打了个招呼就跟着进去了。
“你说你想问问关于秦遥的事情?”刘军摘下眼镜,放下手中的红笔。
“嗯,”她又补了句,“想问问他家庭方面的事情。”
刘军沉默了会儿,“你跟秦遥?”
她点点头,“是,我在追他。”
爽朗的笑声一连串,“算了吧,他追你还差不多,上回你们俩一起来看我,我就知道你们不简单。”
接下来的时间,梅超把自己和秦遥认识的前因后果都讲给了刘军,讲到最后,就是最近在云海遇到秦遥他爸的事情。
“秦遥的家庭情况,我是了解的。”刘军的面色沉了些。
从刘军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她站在路上,有一种熟悉的街道突然变陌生了的感觉,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深深地吸一口气,又吐一口气,没有用了,胸口的压迫感一点也没有减轻。
怎么帮他,该怎么帮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问题。
秦勇的事情,就像是一团乌云,笼罩在她的心头。
梅超初次见到秦遥的时候,秦遥就是一副没睡醒的颓废样子,抽烟、玩儿女人,没个正经样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对视的那一刻,他出言讥讽她的那一刻,她都不曾厌恶过他。
他需要有人护着他,这是那时第一次见面的想法。
梅超手有些哆嗦着,从书包里拿出手机。
响了会儿,没人接。
重拨,这次是被掐断。
她捏着手机发呆。
还没三秒钟,那个挂在她心头的名字就嚣张地跳跃在了屏幕上。
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被抢白了一顿,“你他妈就这点儿恒心?做事要坚持到底刘军没教过你?打不通你就不打了?”
听到他的声音,梅超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就下来了。
她一抹脸上,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太能哭了,近二十年的眼泪大概都没这段时间流得多。
再怎么冷静理智沉稳,都只是一个才刚刚二十岁的女孩子。
单纯简单的学生生活让她有时间有精力去反复咀嚼自己想不通的事情,现在不一样了,她站到了社会和学校之间的边缘,那是她难以承担的事情,难以从前二十年的生活中找出相似的经验来。
陌生让人恐惧。
秦遥,我想跟你在一起,这句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但她没有。
冷静,冷静。
梅超再次翻出那个拒绝他的理由,她现在不能跟秦遥有牵扯,秦勇保不齐会盯上她的。
那天秦勇走的时候,留下的寥寥几句话,就让她毛骨悚然。
她,还有她身边的同学,秦勇必须得远离他们。
“说话???”秦遥在电话里吼。
过了会儿,他的声音蔫了下来,“他妈的是不是给你吼懵了,行了行了,我不该吼你,你都打电话来哄我了。”
默不作声的梅超,“……”
她看了眼通话时长,十八分钟四十三秒,在此期间她一句话都没说,哪里哄他了?
你也太好哄了吧?梅超心里又难过又好笑。
“秦遥。”
“说,爷听着呢。”
他的声音像是胜券在握,甚至让人能够想象出他双腿交叠搭在办公桌上的场景。
“你父亲现在在云海,你知道吗?”她说。
梅超想,秦遥不能一无所知,他得了解情况,才能解决。
电话那端默了。
“他找你的?还是你们偶遇的?”
“偶遇的”,梅超顿了一下,“但他认出了我。”
秦遥的语气愈加冷,“离他远点,保护好自己。”
还没等梅超说话,他又说,“记住,我们俩什么关系也没有。”
这话让她心间一动,像是凌乱的音符踩上了拍子。
“嗯。”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多了笃定与安心。
秦遥想了很久,“但是不耽误咱俩睡觉。”
她,“……”
“听见了没有???”
“我尽量。”
电话挂掉之后,秦遥按了座机内线,柳荫从外面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