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牵一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但是最短的路,也是最辛苦的路。
迂回曲折的线路给了人喘息的机会。
下午没课,梅超以龟速挪到宿舍,最终还是没有去吃饭。
宿舍楼下,梁兰枝焦急地伸长了脖子打量每一个与梅超身形相似的女孩子。
书包被人一把抓住,“梅超!”
她回头,一束日光倏然从枝叶间落入她眼里,她眯着眼睛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弯得很高,“梁阿姨?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兰枝觉察出自己的唐突,很利落地松开了梅超的书包带,一瞬间又变回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我找你有些事情。”
她抬手掩到嘴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然后轻声说,“一定要现在说吗?”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恳切地抓住,“不能等了,不能等了。”
“梁阿姨,你确定跟我说有用吗?”她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手里抽出来,未果。
那是一双和梅夫人完全不一样的手,手掌和手指的交界处有几处长了茧子,手掌也很厚实,只是指骨处堆满了褶皱,不难看出,这是一双终日劳作的手。
梁兰枝愣了一下,嗫嚅着说,“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梅超忽然就想笑,“你们大人,怎么总这么没担当呢?有些责任,是要大人承担的呀。”
保安亭的阿姨正在织一件毛衣,深灰色的,那毛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上面有小亮片,阳光照在上面有些反光。
这个时候正是学生吃了饭回宿舍午休的点,她们站在宿舍楼底下,身旁的人络绎不绝。
梅超不发一语地抬脚走了,梁兰枝赶紧拎起地上的两个塞满了稻壳的金龙鱼大油桶跟上。
一食堂离女生宿舍最近,梅超挑了个已经打扫干净的角落坐下。
“梅超,你不要觉得我唐突。”
梁兰枝的语气让梅超很不舒服,这是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吗?又或者,是她总是平和的外表让人误会她很好说话?
“这鸡蛋是?”她指了指桌上的大油桶。
对面的中年女人脸瞬时就红了,“这个……这个……”
梅超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的表情,先愣,又如梦般醒来,最后是懊悔。
不需要任何一句话,一个完整的情绪表现就让她猜到了事情的缘由。
这鸡蛋不是给她的,梅超在心里冷笑,骂自己活该,想的太多容易遭报应。
内心翻涌一波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再怎么标榜自己无所谓,还是会对面前的这个女人有期待。
“梁阿姨,想好了就说吧。”
“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她从一食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霞满天,晚饭的时间到了。
梁兰枝拎着一桶鸡蛋追出来,眼眶有些红地说,“这个拿着。”
那一桶鸡蛋被塞到她怀里,“梅超,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会抱着这个秘密进坟墓的,你好好考虑一下,帮帮我,帮帮我儿子,我知道我无耻,可有怎么样呢?当年那么无耻的事情我都做了。”
梅超想,人类为什么要学会说话呢?
要是不会说话,像动物界那样,一声不吭地直接利用对方该多好?
看着隐有淡黄色的圆月,她想,中秋快要到了,津城那边,应该家家都在准备打月饼了,孩子喜欢吃豆沙馅儿的,丈夫喜欢椒盐的,主妇会拎着原材料去店里一一跟店员交代清楚。
“快走吧,再晚赶不上车了。”梅超轻声说。
林荫道上发电话卡的小摊也在收拾了,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想,自己还是喜欢吃莲蓉馅儿的月饼。
第60章
陌生人的好意,就像是流通的货币,仅在你们两个人之间流通。
而货币的作用,是用以交换能够让他得到满足的东西。
这是一件可笑又可爱的事情。
多难过,他的好是怀着交易的目的;多单纯,若想得到他的好,就拿出自己的好去换。
钱多多半个身子趴在书桌上,正扒着一份三丝炒面,听见门开的声音,一扭头,就看见梅超抱着一桶鸡蛋走进来。
筷子插在还剩下大半份儿的炒面里,钱多多凑过去,“你这装鸡蛋的方法可以啊,用疏松的稻壳填满缝隙,简直有劳动人民的风范。”
金龙鱼大油桶被放在床脚下,梅超打不起精神回话,只是低头脱鞋。
“怎么了?这么没精打采的?”
她摇摇头,趿拉着拖鞋进了洗手间。
这个时间点还没有热水,淋浴头的冷水浇在脚上,她冷不丁地瑟缩一下。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木木愣愣的,平淡无奇的五官跟那个女人的确有些像。
砰地一声,淋浴头被摔在镜子上,镜面立即出现似闪电般的裂痕。
人蜷缩在角落里,头埋在膝上,双肩□□。
钱多多不住地敲洗手间的门,“梅超?梅超?”
没有人回应。
秦遥赶过来的时候,钱多多正站在宿舍楼底下等他。
“小老板,这里!!”她冲四下张望的男人喊。
“梅超怎么了?”
“不知道,下午见了个人,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寝管阿姨拦着秦遥不让进,钱多多拿出自己的学生证登记了一下,谎称秦遥是她表哥,蒙混着把人带了进去。
“梅超?”他扣门。
刚想敲第二下的时候,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梅超面无表情地走出来,“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你能不能先管好你自己?”
钱多多有些傻眼,这情形不该是这个样子啊,她怯怯地说,“是我找小老板过来的,我看你半天不出来也不答话……”
“我没事,你回去吧。”
此时校道上的路灯亮了,梅超她们的寝室在三楼,阳台正对着一盏高大的路灯。
“走。”秦遥牵着她的手,把人往外带。
梅超一下将人甩开,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没事,你回去。”
他冷笑一声,“你再说一句?”
“关你什么事?”她看着他的眼睛。
秦遥的火气一下子就下去了,他忽然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为了遮盖那些容易被外界议论的家事的自己,别人问他的时候,他回得最多的就是这句。
关你什么事。
他弯腰和她平视,“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想问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眼泪毫无预兆地就下来了,她闭口不言,他依旧能看到她。
钱多多悄悄地出去了。
秦遥伸手揽她入怀,“看来,现在我需当一块海绵,吸收你的眼泪。”
梅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你少跟明轩玩儿,说的都是些什么肉麻话。”
“你管老子,嘴长我身上,我想说就说。”
梅超请假回了津城,不是因为梁兰枝的事情,而是奶奶病危了。
她走进病房的时候,一如往常地挤满了人,一直以来,她都是最后一个到的人。
梅夫人从病床前走出来,面容有些憔悴,“回来了?”
她点点头,“奶奶怎么样?”
梅夫人沉默许久,“最后一次了,一会儿跟奶奶说说话吧。”
“嗯。”
梅超的内心没有什么波澜,站在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病床外,仿佛迷了路的小孩。
奶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住院,每隔一段时间,梅夫人就会带她去看奶奶,每一次她都像这样站在一边,看着叔叔婶婶拉着奶奶的手,慢慢地添了几个弟弟妹妹,唯一不变的就是她依旧站在最外面。
书包和行李箱立在门边,她靠近病床,“二婶,我看看奶奶。”
二婶愣了一下,又讽刺地看了一眼梅夫人,一边起身一边嘴里不阴不阳地,“来得真是时候。”
梅超像没听见似地走到床边,床上的老人已经被时光风干,没有水分,干瘪瘪地。
她伸出手,握了握那似干柴的手,凉,小。
曾经不待见自己的老人,现在是这样的无力,梅超倏地松开了手,太陌生了。
晚上和梅夫人回了家,梅夫人一边脱外套一边说,“你请了几天假?”
“三天。”
“恐怕不行,你打电话给你们辅导员多请几天假,你奶奶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这次家庭会议你爷爷就会说遗产的事情,你得在场。”
“为什么?”
梅夫人洗了个手出来,“什么为什么?”
“我不是你的女儿,为什么要养我?你爱父亲,为什么要让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她以为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结果真正到这一刻的时候,心脏却仍旧像烧了一团火,快要爆裂开来。
“谁告诉你的?梁兰枝去找你了?”梅夫人将手中的水重重地放在餐桌上。
梅超笑了,“这重要么?”
“梅超,不管怎么说,你是你父亲的女儿,我养育了你十八年,除了没生你,我和你的亲生母亲没有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