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潇湘冬儿
他摇下车窗,跟她打了个招呼。
谢襄努力挤出笑容,心道这算是见过一面了吧,借口自己要去书店就想跑,却被沈君山以顺路为名拉上了车。
他的态度谦和,彬彬有礼,又打着自己是谢良辰同学的名义,谢襄实在找不到借口拒绝,看着身边正在专注开车的沈君山,谢襄满脸都写着心虚,拼了命的向车门处靠,仿佛离他远一点,心虚就会跟着少一点。
车子没有停在书店门口,而是去了升平戏院,还没缓过神来的谢襄恍恍惚惚的跟着他走了进去。
剧场里是一贯的漆黑,只有一束微弱的光自头顶射下,为他们照亮了脚下的路。
这……谢襄蹙紧了眉头,抬头看向忽然明亮起来的舞台,台上的舞者排排站好,见到两人到来,音乐声骤起,舞者们开始了她们的表演。
这是,俄罗斯的郁金香舞团!
沈君山察觉她大变的表情,拉着她走到第一排坐下。
谢襄兴奋地整个人都是颤抖的,郁金香舞团是每个芭蕾舞者心中的梦,她只在人们口中听说过这个舞团,真的看到了他们的表演,像是做梦一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和她有着呼应,她感觉到那股舞蹈的热情,依旧在她的胸口燃烧着。
她已经许久没有静静地坐着,好好观看一场表演了。谢襄身子紧绷,脑子也是紧绷的,她的双眼牢牢地固定在舞者们的一举一动上,渐渐忘却了身边的一切,忘却了沈君山,以及只有两个观众的剧场。
熟悉的舞曲,非凡绝妙的舞姿,完美的配合,千锤百炼的动作。
而谢襄眼中的光彩,从表演开始起便再也没有消退,令她的脸上灼灼生辉。
若是换一个身份,给她套上一件舞裙,想必她也能有台上舞者一样的飘逸姿容。作为剧场里仅有的两个观众之一,沈君山的目光却几乎没怎么放在舞台上,而是时不时望着谢襄,深深思忖。
直到散场,谢襄才从幻梦中回过神。
她这才想起自己就这么把沈君山晾在了一边,竟是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过。
沈君山不在意这些,笑道:“看你看的这么入神,我也没敢打扰你。肚子饿了吧,我请你吃晚餐好么?”
谢襄哪里敢去,今天来看舞蹈已经是破例了,被顾燕帧发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要是再去吃饭……谢襄晃了晃头,不行!绝对不行!
几番交涉后,终是沈君山让了步,顺从的将她送回了新华女校。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不满的神情,反而颇为神清气爽。
校门口人来人往,沈君山刚一下车便吸引了不少目光,他对那些目光却视若无睹,眼里只有眼前一人,“这些糕点是我特意买的,你拿回去吃了。”
说罢,他将好几盒糕点不容分说的塞进谢襄怀里,像是怕她拒绝,很快开着车子离开了。
谢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顿时只觉得这些糕点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马路对面一脸苦涩的黄松,他手里拎着一袋水果,怀里还抱着一束百合,他面向自己,目光却是放空的,这人……不在学校休息,来这里干什么?
谢襄刚想去问,一辆电车开过,街边已经没有了黄松的踪影。
第六十四章 生死拳
夜晚的校园内一片寂静,谢襄几人坐在车里等着黄松,不久,一个身影背着背包,弓着腰,悄悄地溜了出来。
顾燕帧打亮车灯,照在黄松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干什么?装大侠?学关云长单刀赴会吗?”
朱彦霖从车内探出头,“我可是把我这个月的饭钱都押在你身上了,你要是输了,就准备给我洗一个月的内裤吧!”
纪瑾和沈君山在后面的一辆车子上,也都从车窗探头,示意他赶紧上车。
黄松摸了摸头,干笑一声上了车,脸色好看了许多,“你一个内裤不就一条吗!”
“去你的……”
车子满载欢声笑语开往了斗兽堂,有些事情嘴上不说,但大家心里都明白,黄松不想让他们担心,而他们亦用各自的方式关怀着黄松。
今夜的斗兽场格外热闹,关于“生死拳”决斗的风声已经放了出去,连外面的接待室都挤满了人。黄松带着几人去了拳手的休息区,这里虽然也能听到外面的喊声,但却已经清静了许多。
休息区的待遇不错,服务员走了过来为几人端茶倒水,谢襄接过水杯,不放心的问了一嘴,“知道今晚是谁和蟋蟀黄打吗?”
服务员看着黄松笑了笑,“彭九,一个瘸了腿的烟鬼,搞不到钱,只能来这里试一试运气。怎么样松哥?心里踏实了吧,你让他两只手,满场跑都能累死他!”
黄松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亏得大家一起白白苦练了这么多天,“这叫什么事,让我跟一个瘸腿的烟鬼打,我怎么下手。”
“这不是最后一场了吗,老板不想坏了规矩,但是顾公馆的少爷都出面了,他怎么也得放放水。”
顾燕帧闻言一笑,顺手向托盘里扔了一块大洋,随后一脸得意的摊在沙发上看着谢襄,一副求表扬求夸奖的样子。谢襄无奈的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以示嘉奖,这一下,顾燕帧嘴角翘的更高了。
这一幕落在一直偷偷关注他们的纪瑾和朱彦霖眼里,两人均是无奈的摇头。
而沈君山直着脊背,双手交握着,四顾这里的环境。
服务员收了小费,过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松哥,准备准备吧,要开始了。”
看了一眼腕表,晚上11点的场子,如今提前了半个小时,谢襄只希望不是有什么变故。
大家一起走出休息室,谢襄四下张望了一圈,一楼的押注台处,一群人拿着钞票争相恐后的下注,楼上的雅座坐着许多身份高贵的先生和贵妇,那些没有身份的,就在大厅挤做一处。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坐在对面的几名金发碧眼的洋人,其中一名身材格外的显眼,如一堵厚重的墙立在那里。
穆老板坐在那群洋人中间,神色焦虑,不时地侧过头去与他们商讨着什么,谢襄心下的不安更加强烈,顾燕帧像是看出了她的紧张,悄悄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温热的触感包裹着她,谢襄顿时安心了不少。
“女士们!先生们!今晚的重头戏来了!”裁判站在擂台中间,拿着扩音器,激动的喊着,拳击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今晚的挑战者,是十一胜三负的年轻拳手,我们的,蟋——蟀——黄!”
一时间,掌声与欢呼声齐齐响起,黄松穿着裤子,赤裸着上身,跳上了擂台,他兴冲冲的朝着谢襄他们挥舞着手臂,却在几人的白眼下悻悻地收了回去。
“他的对手是,来自俄国的大力士,一拳能打死一头公牛的安德里克!”
那名体型硕大的洋人走上了擂台,人群的欢呼声再次响起,谢襄几人一下子就愣住了,担忧的看向擂台。
怪不得刚才穆老板表现的这么奇怪,那群俄国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让穆老板不惜得罪顾燕帧和沈君山。
大力士单论块头都不知道比黄松高壮多少,这次比赛的结果谁都无法预料。
锣声响起,比赛已经开始了,这个时候再上去阻止也是来不及了,穆老板都不敢惹的人,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擂台上,原本高大精壮的黄松在安德里克面前被对比的十分瘦小,仿佛是一头凶猛的幼虎遇到了成年的棕熊,任凭你招式如何灵活多变,都伤不到熊皮下的一分一毫。
黄松招式变幻,用了巧劲,但打在安德里克身上却没有什么作用,他连身形都未晃动一下,仿佛刚才打在身上的几拳不过是在给自己挠痒痒,安德里克拳势凶猛,力度有了,但灵活度却是不够,因此,他挥了几拳都被黄松灵巧的躲了过去。
但久击必中,仅仅一拳就将黄松打倒在地。
“小松!”谢襄一下子就急了,挣扎着要扑上擂台,一群斗兽堂的打手将她堵在了台下。顾燕帧连忙上前将谢襄紧紧护在怀里,眼中涌现出一片怒火。
黄松倒在地上,目光迷茫的看着谢襄,恍惚间,她似乎长出了长长的头发,声音温柔,软软的叫着自己,“小松。”
“谢香……”
他想起自己初见谢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听得见心脏狂跳,那张面容和谢良辰一模一样,却又十分不同。
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农村学生,如今站在了擂台赛上,台下的人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黄松握紧了拳,艰难的爬了起来,看着渐渐逼近的安德里克,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住在海边的姐姐一家,躺在病床上的黄鹤,还有那个会温言软语叫着自己小松的谢香。倘若他倒下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和谢香说一声,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黄松心里发着狠,拳头瞅准机会,准确的落在了安德里克的脸上,既然身上打不动,那就试试脆弱的地方,一连串的拳头下去,安德里克熊一样的身躯倒在了地上,黄松的拳头落下,却在他的鼻尖前堪堪收住,他回过身,看着谢襄几人咧嘴一笑,他做到了,他赢了。
黄松本想放安德里克一马,但对方不懂中国人的忠厚忍让,趁着黄松回头,安德里克竟然出拳偷袭。
“小松!小心!”谢襄失声惊呼,黄松立刻反应过来,闪身躲开了安德里克致命的一拳,安德里克力气使得太大,一下子收不住栽下了擂台,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发出一阵闷响,鲜血从额头处缓缓流出,几个呼吸间,安德里克竟没了生息。
坐在一旁的洋人怒喝一声,一群俄国人冲上了擂台。
眼见情况不妙,原本围在擂台边的人群都争先恐后跑了出去,霎时间,擂台周围便空了出来,黄松被几人十几名俄罗斯打手围在中间。
谢襄握紧了拳头,紧紧盯着眼前的打手,银牙紧咬。
第六十五章 被关禁闭
擂台上已经打了起来。
比谢襄更气愤的则是顾燕帧,临时换人已经让他很不满了,强忍着才没有发作,现在这情况,他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妈的,说过的话向放屁一样,当老子好欺负吗?”
将外套一扔,一脚踹翻了斗兽堂的打手,顾燕帧身手敏捷的攀上擂台,谢襄几人见状也纷纷动手,在烈火军校学的什么刀术、格斗、搏击、全都有了用武之地,一拳一拳的砸了下去,直到将十来个外国壮汉,并着不少拳场打手都打倒后,几人才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跳下擂台。
痛快!无比的痛快!
笑声通过胸膛震动着,沈君山开车,谢襄坐在后排车门边上,她旁边就是顾燕帧,顾燕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他一笑,连她都能感受到那股喜悦,她跟着一起笑着,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她想狠狠的喝一口酒,想彻彻底底的醉一场。
车子在街道上一拐,径直进了山南酒馆。
酒馆内,人声鼎沸,热闹拥挤。
顾燕帧眼光一扫,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独自霸占着一张桌子的李文忠,他笑着走过去,手上还沾着打斗时染上的血迹,大大咧咧的搭在李文忠的肩膀上,“李少爷,介不介意拼个桌呢?”
这不是询问,分明是威胁,李文忠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沈君山,又看了看一脸坏笑的纪瑾与朱彦霖,最后看向站在顾燕帧旁边的谢襄,感受到肩膀的力量又向下压了压,李文忠条件反射的扯出了个笑脸,“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六瓶酒杯相撞,漂浮在啤酒上层的雪白泡沫高高扬起,溅落在桌子上。
朱彦霖嘭的一声将酒杯放下,“好久没打过这么痛快的架了!”
李文忠缩在角落里,捧着个空了的酒杯弱弱的问道:“你们去哪里打架了?”
他立刻就后悔这么问了。
“怎么?要去告发我们吗?”纪瑾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朝他笑,谢襄几人亦是一张青紫的脸恶狠狠的望着他,龇牙咧嘴,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李文忠将头埋在杯子里,连声道,“不敢,不敢。”
满意地点点头,几人又将目光放回酒上,嘻嘻哈哈的聊个不停。
李文忠一开始还在认真听,后来被大家联合起来灌了两杯,迷迷糊糊的也跟着傻乐,众人一致认为他醉了的时候,比清醒时要可爱多了。
酒到酣处,正准备去拿酒瓶再来一轮,酒吧大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刺目的车灯亮起,一束束明亮的灯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将昏暗的酒馆照的亮如白昼。
沈君山起身去窗前看了一眼,面色随即沉下来,“是那些洋人带着警察回来了,若是被抓,这事被吕中忻知道,咱们都得被开,现在得赶紧走。”
几人会意,脚步匆匆地从后门往外溜。
看着这么大的阵仗,李文忠有些惶恐,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门前停着一辆卡车,发动机嗡嗡作响,看样子是要开走。几人干脆利落的从后车厢翻了进去,车子已经开动,可没想到后车厢还有人,双方交手一轮,却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发出声音,好在谢襄他们人多势众,几下就将车内的三人制服。
谢襄点燃火柴,依次看到小刀、蚱蜢,还有一个穿着长衫的先生,以及他们身后堆得满满的……军火!
大家都是常摸这些东西的人,见此不慌不忙的上去看了一会儿,确定这些款识的军火都是来自官方的。
前一阵子顺远出了件大事,军部丢了一批军火,警察厅疯了一样的在查,就差把顺远给翻了个底朝天,和这件事前后一联系,在场的几个人都想明白过来了。
“开车的是小玉姐?”谢襄问。
小刀和蚱蜢对视一眼,无奈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