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潇湘冬儿
“动手?”李文忠板着脸,忿忿道,“我怎么会和一个女孩儿……算了,你搞搞清楚!是她先动的手,泼了我一身水,第二次了!这是她第二次泼我了!”
“第二次?”安雯站在谢襄身后一脸的疑惑,“对不起啊先生,我不记得了。”
李文忠依旧板着一张脸,似乎还在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谢襄扯住他的衣领,将他带到一旁低声道,“安雯小时候受过伤,撞到了脑子,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你不要和她计较。”
谢襄偶尔路过花店时会进来转转,也买过几束,一来二去和安雯熟识了,也发现了她经常忘事这个毛病,后来才知道了原委。
听到这话,李文忠的脸色勉强缓和下来,安雯仍旧是歉意的看着他,他不情不愿的向安雯走了过去,干巴巴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泼我,我真的会揍你啊!”
“对不起……”安雯小声的道了歉,随后跑回了花店,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捧萱草,她将萱草塞进李文忠的怀里,“先生,这个送给你,放在屋子里浇点水就行,很好养呢!”
李文忠接过萱草,脸微微的发红,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女孩子送花。
安雯又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问道,“先生,你叫什么?”
李文忠一脸警惕的看着她,以为她是要去告状,“你干嘛?”
“我记性不好,所以要把重要的人和事记下来,下次我再把你忘了,你就提醒我看本子。”
李文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才接过本子,对面的女孩子正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瞳仁明亮,面容秀美。
李文忠心一横,刷刷的写下一行字递给了安雯,谢襄偷偷用眼睛瞥了一眼,上面写着:“李文忠少爷,很重要的人。”
谢襄忍不住偷笑一声,想不到在学校里飞扬跋扈、性子恶劣的李文忠,也会有这么纯情的一面。
什么叫做很重要的人啊……李文忠也太自恋了一些,话又说回来,他不像是会买花的人,无缘无故来这边转悠什么,还这么巧就被安雯泼了两次水。
刚想打趣一下李文忠,恰巧谭小珺路过这里扬声叫她。
“良辰!”
小珺站在街对面冲着她挥手,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张小小的瓜子脸都埋在了围巾里,踮着脚,手里还拿着一个布袋,看样子是要去上学。
谢襄忙和她打招呼,这里是从谭小珺家去新华女校的必经之路,果然自己一大早出门没有白费功夫,叫她成功堵到了人。
两人还没有说上话,一辆轿车就开了过来,急停在谭小珺的身边。
车上下来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人用手帕捂住谭小珺的嘴,另一人强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强行塞入了车中。
“小珺!”
谢襄大惊失色,她没想到金显蓉居然真的动手了,而且这么急,这么快。轿车飞快的启动,带起了一地的尘灰,谢襄当机立断,抢过一辆自行车就追了上去。
李文忠站在她身后呆呆的看着,这番变故太快,他惊得连手里的萱草都拿不住了。
轿车在大路上一路疾驰,谢襄骑着自行车从小路追赶。小路虽然不好走,但距离却足足比汽车短了一倍,谢襄骑着车一路从台阶上冲过去,渐渐地超过了汽车。
前方有一个下坡,坡的尽头便是那条大路,那是汽车的必经之路,想将车子拦下来,这是最合适的地点。
余光扫到停在路边的小推车,谢襄跳下自行车,翻身越到小推车旁,推着车冲下了坡。不过,这还不够,谢襄的目光在小摊上扫了一眼,顺手抄起了案子上的杀猪刀。
小推车摇摇晃晃的冲了过去,正好与汽车撞在一处,轿车向前拖行了一小段距离,终于停了下来。谢襄趁机抛出了杀猪刀,刀从敞开的车窗飞了进去,狠狠砍在坐在副驾驶上的男子的手臂上。霎时间,有鲜血从车窗喷出,惨叫声也跟着响起。
追过来的小贩和屠户看见谢襄如此生猛,一时吓傻了不敢再追。
车内的另外一人掏出了枪对着谢襄接连点射,原本已经快要接近汽车的谢襄不得不抽身闪躲,翻身躲在房后。
眼见着汽车重新启动,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谢襄握紧了拳,她不甘心,只能再另想法子。
扔下一把钱给两个受了损失的小贩,谢襄顺着梯子爬上洋行的房顶,在轿车重新启动,路过洋行的时候,她从洋行房顶一跃而下,跳到了停在了洋行旁的马车上,抓住缰绳试探着喊了一声“驾!”
马儿冲了出去,谢襄驾着马车跟了上去。
汽车驶出了城外,谢襄虽不是头一回骑马,但真的是第一次驾驶马车,幸好驾驶马车和骑马有异曲同工之处,她渐渐掌握了诀窍,努力跟着轿车后面跑。行了许久的路,这匹老马已经没了力气,逐渐放慢了速度。远远望去,早已经看不见轿车的影子,谢襄只好勒住缰绳下了车,顺着土路上轮胎的痕迹一路跟了过去。
她心里焦急不已,早知道就再早一点通知谭小珺,若是谭小珺出了什么事,叫她怎么和小珺的父母交代。
前方一堵高墙出现在视野之中,脚步一缓,谢襄弓起腰,紧接着干脆伏在草丛中,仔细地观察着前方那警戒严密的建筑。
根据轮胎的痕迹判断,绑架谭小珺的那辆车应该就是驶进了这里,只是这里防守森严且高墙耸立,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仅以高墙外的那些荷枪实弹的守卫来看,谢襄便知其中的凶险,怕是自己刚一露头,便会被立即击毙。
因此她只能等,稳住心神,等待一个机会。
天色暗了下来,高墙内的射灯已经开启,在院子内转来转去的扫射着,墙下警戒卫兵换了班,继续持枪巡逻。
一辆卡车行驶过来,伏在草丛中的谢襄终于动了起来,她知道,机会来了。
猫着腰,纵身轻轻一跳,谢襄轻巧的躲在了卡车车底,卡车驶入院内,探照灯来回扫射,正扫向谢襄藏身的卡车,谢襄仓促间急忙翻身,抓住车厢上的绳子,整个身子贴在车厢侧面,射灯扫过卡车,谢襄紧张的手心出汗,手越抓越松,身子不断下滑。
不能松手……她紧咬着牙关,如今她算是谭小珺唯一的指望了,就算是拼了命,她也一定要把小珺救出去。
手臂紧绷,谢襄觉得自己手已经握的酸软,探照灯慢吞吞转了回去,谢襄沿着车厢,又重新翻回车底。
卡车在大楼前停稳熄火,车厢后面的苫布被掀开,日本士兵拉扯着一名少年下了车。
少年被拉扯着向前走,不知是不是挣扎许久绳子松了,他突然转身就跑,却被一名日本军官用枪托砸中了脑袋。
颈上一痛,脑袋跟着发晕,少年登时便软了腿脚,摔倒在了地上。
他瘫倒在地上,睁开眼睛便看见了伏在车底的谢襄,同样,谢襄也看见清了少年。
少年的身材瘦小,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衣服已经被血迹与泥土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乌黑的瞳仁此刻正惊讶的看着车底,疑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谢襄紧张的摇头,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少年得到授意,逐渐镇定了下来。
“救我!”唇动了动,他无声地哀求着谢襄。
很快,他就被日本兵重新架了起来拖着进了大楼。
直到看不见那群人的身影了,谢襄才从车底钻了出来,她弓着身子蹲在车边,谨慎的四处打量。
这里只有一座大楼,旁边却设了许多岗哨,士兵安静有序,行动迅速。
这让谢襄想起了吕中忻曾经说过的话,日本军方在顺远设有一个情报处,专门负责抓捕重要人员,以此获得情报。
想到这里,谢襄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情报处的手段,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要是小珺被抓进去……谢襄摇摇头,将恐惧压在了心底。
谢襄贴着墙壁,避开巡逻和守卫,躲到了大楼的拐角处,探照灯闪过,谢襄连忙后退,脚下却踢到了一个盆子,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狗食盆。
一条几个月大的狼狗近在咫尺,凶狠地盯着自己,谢襄迅速的抽出了腰带,套在狼狗的脖子上,猛地一拧,狼狗便没了生息。
但即使是这般速度,狼狗还是发出一声短暂的嚎叫。
巡逻的卫兵被这声嚎叫吸引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谢襄冷静地将狼狗塞进窝里,摆成睡觉的姿势,缩身躲进排水沟。
守卫们在狗窝前停了下来,他们没察觉到异常,左右检查了一下,又迈着整齐的步伐离开。
谢襄这才从排水沟里钻出,刚走两步,鞋子就发出了吧唧吧唧的水声,排水沟里的水不算浅,只躲了这么一小会儿,她的全身上下都在滴水……
谢襄暗道一声倒霉,只好脱了外套和鞋子,将这些都塞进了排水沟。她早就想好了接下去的路线,打着赤脚,穿着贴身的衣服,就这么顶着夜风,顺着墙梯爬上楼顶。
打开天台的小门,谢襄进入了大楼,大楼内环境幽暗,充满着刺鼻的血腥味,不管从何种角度看都透着股诡异的气息。她小心翼翼的边走边躲,意识到穿着这一身衣服根本无法行动,便找准时机打昏了一个去上厕所的工作人员,换上了她的制服。
第七十一章 情报处
谢襄很是疲惫,谭小珺被掳走是突发事件,她为了不跟丢,当时只能之身追了过来,连回烈火军校请援军的时间都没有。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她还没有找到谭小珺,还没有救她出去,谢襄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十分渺小,但现在她能依靠的,却唯有她自己。
恍惚间,哥哥的身影又出现在面前,她想起他坚毅的面容,想起冰天雪地里的那些爱国学生,想起猎户魏大哥,想起铃铛,想起小六……
她心里慌得厉害,要是小珺落到了金显蓉手里,处境大概就会和死去的小六一样吧。
谢襄加快了搜寻的脚步。
走廊十分狭窄,最多只能允许三个人并肩而过,窗户的位置高且面积小,使得走廊内的光线昏暗,有一种局促的闭塞感。
两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迎面而过,他们看到谢襄,连个招呼都没有打,直接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那两人的神情呆滞且麻木,看的谢襄紧张的握住衣角,只觉得这里处处都透露着一股阴森诡谲的气息,让人惴惴不安。
前方有一间房门半掩着,谢襄缓步走过去,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房间里,一名工作人员正在为坐在椅子上的人处理伤口,他的右臂被刀子划开了个大大的口子。谢襄眉头一皱,认出来这人正是被她用杀猪刀砍伤的那名绑匪。
工作人员草草的包扎好了伤口,便走出门去取药。
房间内的灯光忽明忽暗,一旁的铁皮文件柜半开着,谢襄走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绑匪身边,用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低声道,“人在哪?”
绑匪目光闪动,嘴里吐出了一句日语,谢襄冷哼一声,用拳头狠狠地锤在他的伤口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顿时崩裂,流出了大量鲜血,痛的绑匪不断抽气。
“少装蒜!我知道你听得懂,说不说?”
可惜这绑匪倒是硬气,不管谢襄如何威胁,都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尖锐的匕首刺进了脖颈,“你放心,”谢襄说:“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让你先去地府为我朋友陪葬。”
这并不是一句空口白话,鲜血从他的脖颈流出,绑匪低声痛呼,死亡的恐惧笼罩之下,他的忠诚终于烟消云散。
“在禁闭室”,他脸色狰狞的说道。
谢襄担心那名工作人员会回来,一个手刀将他打晕,堵住绑匪的嘴将他吊在了窗外的墙壁上,一道探照灯照过来,从他身下不远处划过,无人发觉他的存在。
脱掉染血的工作服,谢襄又从柜子里面找了一件新的工作服穿在身上,随手拿着一份文件走了出去。
这一层的房间基本上都看过了,并没有谭小珺的影子,快步地在走廊里穿行,谢襄顺着楼梯下了楼,直接进了地下室。那是一条更加昏暗的走廊,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上的昏黄灯光不停闪烁。走廊尽头是一扇沉重的大门,门前有一名士兵在站岗。
谢襄立刻故意将文件掉落在地,蹲下来拾捡文件,以便偷偷打量这里的守卫力量。蹲下身子捡文件的功夫,她听见身后传来了呵斥声,以及少年的求饶声。
一群人走了过去,进了那扇门,谢襄从门缝里看到了被押送进门里的人,是今天从卡车上被押送下来的那名少年。他应该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日本人大张旗鼓将他捉回来,如今又用重兵把守,想必是要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机密。
谢襄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身为一名预备军官,这是她的责任,再危险又能怎么办呢,她延续了谢良辰这个名字,就要接下来他应该做的一切。
伸手擦了一下额前的冷汗,步伐变得更加快,谢襄在楼房内四处寻找着变电室,变电室就在地下室的角落,也没人守卫,她握住总电闸向下一拉,警报声骤然响起,谢襄被警报声吓了一小跳,连忙一路小跑着往之前那个大门走。
放倒门前的守卫,谢襄推开门,屋内的白炽灯已经熄灭,备用的灯亮起,屋内昏黄一片。
那名少年被绑在了铁制的椅子上,皮带勒住了他的嘴,使得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用惊恐的目光瞪着面前的两名士兵。
在他的旁边,已经有一名中年人因为受不住折磨而死去了,他的身上被鞭子和烙铁打得没有一处好的皮肉,手指甲也被拔了去,那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与当初死去的小六无异。
谢襄沉着脸慢慢接近士兵。
“我们并不想对你用刑,但如果你还不说实话的话,没人能救得了你……”
烧红的烙铁逐渐逼近那少年的胸膛,正在拷打的士兵以为谢襄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谁想到这工作人员忽地亮出一把匕首,士兵颈上一凉,鲜血喷出,惊恐的余光里,他旁边的士兵也跟着倒了下去。
割开了捆绑着少年的皮带,谢襄顾不上问他的情况,着急询问道,“知不知道禁闭室在哪里?”
那少年绝路逢生,整个人都在打颤,他仔细回想,用还在发抖的声音说,“好像是在一楼,我一开始就被关在那。”
谢襄听他说完就往门外跑,那少年倒不傻,知道她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希望,急忙跟上,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正向这边走过来。谢襄四下观望,查看了一圈,最后拉着少年躲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寒气逼人,应急灯微弱的闪着亮光,那光是幽幽深绿,看起来十分骇人。少年向后退了一步,手按上了软软滑滑的一个东西,发出一声惊呼。
谢襄急忙捂住了他的嘴,顺着他的手望去,被他抓住的是一只瘦弱苍白的手。手是从一个裹尸袋里伸出来的,谢襄站直身体向屋内望去,绿莹莹的灯光下,一排排的单人床整齐的排列着,每一张床上都有一个裹尸袋,乍一看去,这里的尸体竟有上百具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