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谢娘
是冰淇淋的味道,还是那枚吻的味道?
月儿叫来了服务员换了勺子,将剩下的冰淇淋你一口我一口的轮番吃了。
韩江雪端坐桌前,怡然慵懒地享受着美人将美食送入口中的感觉。那一刻,韩江雪觉得自己这位“没什么见识,真假难辨”的小妻子到底是谁,已然不重要了。
最后一口连着汤水带着冰碴的冰淇淋被送进了韩江雪嘴里,月儿贪恋不舍地看着空碗,但还是决定把最后一口留给韩江雪。
她自诩能控制好一切表情,事实上每一点细枝末节都在韩江雪的眼中,刻在了心底。
勺子还没从嘴里拿出去,门外便吵嚷起来。
韩江雪与月儿偏头望去,副官在门口极力阻拦着女子往里闯。
女人身着紧身轻薄的新式旗袍,裙边开衩怕是已经快到了大腿根。明晃晃的白肉大长腿时隐时现。月儿虽不识得女人,但已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在“绝代芳华”,她见惯了这些风韵犹佳的女人。
女人像一块滚刀肉一般与副官痴缠着,左右知道在这西餐厅,男人总不好打女人的,于是一整个胸脯贴上去,让副官连连后退。
韩江雪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这位小姐,找我有事?”
女人见正主发了话,一指推开副官的胸膛,仪态万千地进了包厢。大剌剌地坐在了韩江雪的椅子扶手上。
“小姐,我们认识?”
女人妩媚一笑,声音像蜜罐子里浸泡了久的糖瓜,要多甜腻有多甜腻。
“不认识,先生不刚刚也朝我送秋波了么?”
月儿怒火中烧:“这位小姐,身为女人,还是放自尊些比较好。你这么大言不惭地坐在我丈夫身边,是视我为无物么?”
女人被指责也毫无愠色,只反问:“他捂着你的耳朵,眼神却看向我。其实,你早就是无物了。”
月儿像一只被夺了猎物的小兽,双眼猩红,拍案而起。这是韩江雪从未见过的月儿模样,他虽有心事,也急于解决祸端,但仍旧享受着月儿为他出头的样子。
手指抵住双唇,掩住的是满意的微笑。
“先生,您太太真是太激动了,我不过见您是位绅士,想来定然是开明之人,请您跳支舞。看来来得不巧,您太太却是位不折不扣的......小家子女人。”
月儿生性敏感,她确实不是受过洋教育的开化女子。被女人骤然这么一说,突然不知所措起来。她不知道在摩登新人心里,丈夫是可以被分享的么?她一颗心巴掌大的地方,已然慢慢嵌满了韩江雪。
余不出任何地方给旁人,同样,也绝不许旁人觊觎分毫。
可这么护食一般地把男人拢在自己怀里,真的拢得住么?难道真的是自己没有容人之量么?
韩江雪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我夫人江海之量,她不过是不喜欢今天舞池的喧闹罢了。既然小姐开了尊口,我也不好拒绝,如此便与小姐去舞一曲。夫人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罢还拍了拍月儿的手,示意她安心。可是她怎么可能安心?
月儿千算万算,算不出韩江雪竟然会答应。她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二人出门,鼻尖霎时间酸涩起来。
韩江雪虚挽着那女人,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呆愣不知所措的副官,拍了拍他的肩膀。
转头对女人说:“稍等我片刻,我与他说句话。”
女人还算识趣,自己往前走了几步。韩江雪凑到副官耳边,耳语了一番,余光扫了一眼呆坐在椅子上,已经双眼泛红的月儿,转头便走了。
韩江雪与女人挽肩而舞。即便舞池喧嚣,人头攒动。但韩江雪笔挺英气的身姿总能引来男男女女的侧目。
月儿坐在楼上包厢上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也由衷赞叹,倘若自己是身外人,不着一丝情感,她也会这般艳羡地看着望着一对璧人。
但此刻她不行。她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安慰自己,不过是一支舞而已。但最终,月儿发现,她做不到。
她已经很难理智地去对待自己这颗惶惶之心了。
月儿抹了一把眼泪,从手包里掏出妆镜来,将哭花了的妆容补好。依旧是白如凝脂,唯有眼角鼻尖,哭出了楚楚粉红。
她起身,既然摩登新人都这般玩得开,他与陌生人跳得舞,她有何跳不得?
月儿风姿万千地走到李副官身边,伸出玉手:“走,我们也跳舞去。欺负谁不会跳舞么?”
李副官看着伸过来的纤纤玉指,身上一阵阵恶寒。虽然跟随少帅时间并不长,但早有听闻少帅脾性。就是借给他十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和少帅夫人一起跳舞啊。
“夫······夫人,这不妥吧。”
月儿斜眸睨去,冷笑:“你也知道不妥?看来大家都知道不妥,可少帅偏偏这么做了。”
说罢,自己大踏步出去:“你不敢跳算了,我就不信,我下楼,找不到与我跳舞的。”
副官一听,赶忙上前阻拦:“夫人,少帅吩咐过让您在这等他······”
“你的意思,少帅下令把我困在这里了?”
副官挠头,心里暗骂你们两口子吵架,与我何干。可军令不可违,他只能挡住了月儿下楼的去路。
月儿闷哼一声:“李副官,你这阻拦女人的本事,刚才怎么不拿出来呢?拦得住我,便拦不住她?”
李副官百口莫辩,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夫人!少帅刚才不是让我拦着您!他说的是务必要保护好您!”
时空在这一刻静止了,月儿看着李副官额头渗出的细密薄汗,滞住了脚步。
保护......
“保护!”
月儿与李副官同时惊呼,月儿再没了往日骄矜,冲向了栏杆处向下望去。
舞池中仍旧熙熙攘攘,却再也看不见韩江雪的身影!
李副官也慌了,二人赶忙同时下楼去寻找,可层层人群簇拥,却不见韩江雪的踪迹。
月儿慌乱不安地四目张望,不时有男人见伊人落单,前来搭讪。起初还有些耐性与之斡旋,后来慢慢便急燥不堪。
几欲与人发生口角。
被李副官拦了下来。
恰在此时,月儿看见攒动人影后,舞池侧面的玻璃门,是艳丽如琉璃般的彩色玻璃门。
月儿抬腿便往那个方向冲去,李副官频频阻拦:“太危险了,夫人,还是我进去看吧。”
此时的月儿满心都是韩江雪,哪顾得上危险。甩开李副官的手,挤过人群,开门进了去。
门后面,是幽深灰暗的走廊,转角众多,四通八达。
月儿犹如跌入迷宫一般,可依旧借着墙壁上昏黄的灯光向前走去。拐角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月儿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将枪举起的李副官,二人共同顺着声音的方向前行。
眼前的光线骤然暗淡,一声闷响传来,随后便是短暂的呜咽声。
月儿与李副官赶紧跑过去,电光火石之间,正撞见一抹鲜红喷薄而出,霎时愣在了原地。
韩江雪的衣袖处尽是血渍,抬头看见呆若木鸡的月儿,亦是错愕。
“我不是让你保护好她么?”韩江雪嘶哑低吼,难以抑制的怒火似要将李副官生吞活剥了。
“我也拦不住夫人……”
二人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逡巡回荡,月儿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似的。
她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欲望,她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她不能给韩江雪添乱。
然而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抖如筛糠,双瞳无法从地上那具尸体上移开。
血色如同妖艳的牡丹赫然绽放,前一瞬那女人还那么美,现在已经倒在血泊当中了。
还是韩江雪杀了她。
韩江雪走上前,将自己已然被污血染脏的右手背在身后,同时伸出左臂,牢牢地将月儿环在了怀里。
月儿周身依旧僵硬,即便跌入温暖如斯的怀抱之中,仍旧无法舒缓她的恐惧。
韩江雪用一只胳膊强行将月儿的脸扭过来,让她已经布满泪痕的笑脸彻底陷入他的怀里。
月儿从不曾知道韩江雪有如此大的力气,大到让她在怀中快要喘不过气来。但他又是如此的温柔,轻轻抚着她后脑的手,温柔得如同羽翼扫过。
“别怕,她只是睡着了......”
月儿埋头呜咽:“你为什么杀了她?”
韩江雪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看向李副官:“你不认识她?”
李副官不知所措:“不认识。”
韩江雪蔑然哂笑,心情并不好:“看来东北军的情报系统确实需要更新了,连欧洲人都已经知道的樱川雪晴你们都不认识。”
月儿听不懂这串奇怪的名字,李副官却是心下一悸,著名的日本女刺客。
月儿声音仍旧颤抖着:“日本人……日本人为什么要杀你?你又为什么要杀日本人?”
韩江雪依旧没有时间解释这么多,只是拍了拍她的后脑。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韩江雪立即抱着月儿退到了墙角处,伸手掏出了枪。
月儿双腿发软,踩着一双高跟鞋犹如踩在棉花上一般。但她还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让痛感刺激起麻木的神经。她需要坚强,需要冷静,不能给韩江雪拖后腿。
想到这,她突然忆起自己也有一把枪,在手袋里。
稳住手抖,伸向了手袋中。
然而她吱吱扭扭的动作在韩江雪的怀抱里,让他以为月儿仍是万般恐惧的。于是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低声耳语:“别怕,有我呢。”
来人脚步慌乱,似乎也在寻觅着什么。就在那身影晃过三人栖身的角落时,韩江雪与李副官的枪同时朝向了那人。
旋即又落下了。
空气又变得万分安静,紧张的月儿也从韩江雪的怀里钻出来,回头看去。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眼角眉梢写满了担心。
“你怎么来了?”
韩江雪语调比地上僵硬的死尸还要冰冷,每一个字都能透出他的厌恶。
“我跟着你们过来的......哎呀先别说这个了,你怎么杀了人了......这尸体怎么运出去?”
二人一问一答,给月儿留出时间仔细打量了妇人。眉目确实有那么一丝熟悉......在哪见过?
——月儿诧异,这不是刚才宴会上唱戏的伶人么?
不过卸去浓妆,雍容不再,苍老倒是爬上了面容。
“这个不用你管,我能杀人,自然能把她运出去。”
“江雪,这是酒店通仓房运货的通道,难保一会就有人来,我对这地方熟,我可以帮你们。”
韩江雪别开脸:“别叫得这么亲密,咱们没熟到那个份上。”
说到这,韩江雪一滞,看了一眼怀里的月儿,转头对妇人说:“你要真想帮忙,把她送回韩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