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谢娘
这时的韩江雪从旁而立,一身笔挺的西装,丝毫不比军装的气势有所消减。他眸光冷静而淡漠,薄唇抿成一条线,脸上丝毫看不到任何波澜,却在骨子里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他见形势已经控制住了,走上前,将手掌摊开悬在楚松梅身前。
楚松梅一愣,但旋即明白,将手中的枪交给了韩江雪。
众人心底一阵恶寒,韩家在东北执政多年,倒没有嗜杀成性的恶名,但军阀混战,称霸一方,哪只手上又能不沾着血呢?
如今韩家人无缘无故便当中杀了人,又拘了这无关路人在此,难道……他们打算把所有人见到这一幕的都杀了灭口?
一个胆子大的记者打破了这死亡一般的宁静,他亦是战战兢兢,开口道:“少帅,你……你把我们所有人都困在这,难道是要堵我们的嘴不成?”
韩江雪慢慢走上搭好的台子来,微微摇头:“你误会了。我不仅不会堵你们的嘴,我还要靠你们的嘴,你们的笔,你们手中的相机,还公众一个真相。”
众人不明所以,交头接耳议论着,但在韩江雪轻咳了几声之后,选择了默默等着韩江雪说话。
毕竟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众人还没有胆量去质疑韩江雪。
恰在此时,帅府的汽车缓缓停在了人群之外,李副官从车上下来,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交给了韩江雪。
韩江雪从中取出三张纸来,挨个仔细审阅了一遍之后,满意地抬头,看向了一脸茫然的众人。
“诸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死者,名叫李婷莉,她的父亲生前是总统府派驻东北军副督军。一直以来,大帅对于这位副督军充分信任,将许多东北军机要事务都交与他处理。但这位李副督军辜负了大帅对他的信任,在生前多次窃取军中机要,并试图将这些机密转交他人。他死后,他的女儿李婷莉便拿着他父亲掌握的军中机密,几次三番来要挟帅府。”
韩江雪取出第一张纸,是一张几经折叠的信纸。
“这是几日前,这个李婷莉写给大帅的威胁信。上面几度提及她掌握了我军军事机密的事情,并向大帅讨要五千大洋,并要去大帅为她‘实现内心之渴望’。”
韩江雪指着方才说话的记者:“你来看一看,告诉大家,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小记者三步并作两步上台,接过信纸看了起来。信中所写确实如韩江雪所言,皆是委婉之威胁之词。可想来可笑,如此虎狼之心,却并未在信上将所求之事言明。
唯有月儿与韩江雪心知肚明,她说的,应该是想嫁到韩家去的事情。
如此含糊之话语,反而给了韩江雪以发挥的空间,他开口道:“自打大帅收到了这封信,便有西方各国领馆派出势力与大帅联系,言语之中皆带有威胁之意。各位,很难说,洋人能够如此肆无忌惮,不是与这位姑娘手里的军事机密有关。”
其实于众人而言,听罢这段话,第一反应都应该是这只是一种推测,并不足以要人姓名。
但上一次韩江雪被扣事件,李家与总统府狮子大开口之事人尽皆知,老百姓心知肚明,最终受压榨的必然是寻常人家。对于李家,他们不是没有怨言的。
再加上上次莉莉闹到商店里来,现在许多女嘉宾都是当日的目击者,对于李婷莉会威胁帅府的事情,她们有理由去相信的。
如此一来,这第一张纸上的事情,便说得通了。
韩江雪又拿出了第二张纸:“这是帅府经过几番讨论,最终决定对李婷莉执行逮捕并施以枪决的决定。上面有从大帅到几个司部负责人的签名,完全符合流程。”
言罢,将这张纸递给了旁边的小记者:“你来帮忙查验。”
在小记者仔细核对的时候,韩江雪又拿出了第三张纸。
“这是帅府在作出决定之后,考虑到兹事体大,且李婷莉父亲毕竟是总统府派驻来的官员。于是帅府将此事向总统先生连夜进行了汇报。这是我的副官刚刚从北京赶回来,拿到的总统先生的亲笔签名。”
他一并递与了小记者:“你且读一读。”
“准予东北府督军韩静渠全权处理。秦宗正。”
如此一来,合情,合理,合法。
韩江雪对着那小记者道:“为了奖励你与旁人不同的勇气,这三张纸,我便准许你一人拍照登报,做独家报道吧。”
台下一片哗然,这时其他记者便按捺不住了,纷纷开始提问,哪怕拿到一点边角废料,也好交差。
“可既然是帅府作出决定,惩治这种卖国求荣之人,为什么要让这位女士开枪呢?”
韩江雪对这位记者投以赞许的目光:“你问到点子上了,提醒了我。这位女士,是一位胆识过人,身手了得的女中豪杰。自幼习武,有须眉不能企及之能力。其父又是松北省副督军,为松北地区剿匪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这一次,大帅决定再度征讨东部之匪患,我们决定聘请楚松梅女士为我们的特别军事顾问。”
楚松梅本就因着杀人而惊恐不已,刚刚回过神来的空当,便听到了这段让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决定。
她错愕抬头,韩江雪却只是颔首一笑。
“这也是我们帅府,乃至全国,绝无仅有的聘请女性成为军事顾问。这位记者,看在你能够抓到要点的能力上,我准许你明日到我办公室去,拍摄楚松梅女士的聘任令。”
月儿近乎目瞪口呆地看完了这出精彩绝伦的戏剧。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须臾之间,能有这般乾坤扭转的转圜。
她看过的话本小说不少,却从不敢相信这也能照进现实中来。
转瞬间,楚松梅成了惩治卖国贼的巾帼英雄,她大胆时髦的发型,别具一格的气质,绝无仅有的中性打扮在这一刻恰到好处地与自己的身份相得益彰了。
她意识到了自己成为了韩江雪夫妇的提线木偶,可当被众人簇拥着,夸赞着的时候,她余光里瞥见了那倒在血魄中的冰冷尸体。
仍旧那么妖艳,那么美丽,却终将成为万人唾弃的贼人。
想着今日所受的屈辱,与此刻地位的反差,她突然间释然了。索性去享受这份被引领而至的无上殊荣。
她转头时,眸光正与月儿相触。
月儿心下一惊,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个被自己利用了的女人。
可在四目相对的刹那,楚松梅的脸上却骤然盛开起一朵灿烂的娇花来。她向月儿明媚一笑,眼底所有的,不仅仅是释然,甚至,还带着一丝感谢。
月儿干瘪地报以一笑,旋即看向了韩江雪。
那站在台上睥睨着众人的冷峻脸庞,那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于超然。
原来她筹谋至此,不过是画蛇添足罢了。
她突然想起那个月夜,韩江雪对她说,放心吧,我能处理好一切。
原来,她更应该相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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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
第五十四章
众人在官兵的有序引导下, 渐渐散去。
月儿此刻也恢复了冷静, 她慢慢走向地上那具尸体, 尽管散了瞳孔,脸色也愈发惨白, 但仍旧不乏一股妖异的美艳。
那么一瞬间, 月儿脑海里闪现的,是在天津时, 死在她面前的日本女人。
不过是两个月多一点的光景, 此刻的月儿却再不是当时瘫软在韩江雪怀中的哭包了。
月儿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胜利的快感, 反而心底如同被掏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一般, 空落落的,让她不知所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日给予她温暖的拥抱仍在。
韩江雪走上前, 揽过月儿的肩膀,强迫她把头别开。另外一只手轻柔地覆上了她的眼睛:“好了,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在这个空当,副官利落地差人将尸体挪动运走了。
月儿阖上的双眸在他宽厚的掌心中终于感受到了人世间仅存的温暖,至此,月儿泪水才一滴一滴滑落,浸湿了韩江雪的手掌。
他手臂轻轻一拉拢,将她揽在了怀里。
妆泪弄花了韩江雪的衣襟,但两颗心终于摆脱了那细如蛛丝的摇摇欲坠,稳稳落了地。
莉莉近乎是死在韩江海的怀里的, 他被美人猝不及防的惨死吓得差点丢了半条命,而后又被韩江雪的言语惊愕得险些没保住剩下的半条。
转瞬之间,自己一直不肯放在眼里的妻子,成了万人敬仰的女英雄。他爬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灰尘,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朝着楚松梅走去。
此刻的楚松梅高昂着头颅,并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于是转身上了韩家的汽车,恰在韩江海快要上车的时候重重关了车门。
扬长而去。
月儿哭得累了,一腔委屈与不甘也发泄出来了,她抬起小脑袋,瓮声瓮气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处置李家?”
韩江雪之所以要如此将莉莉归罪,就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彻底打压李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我会下令继续调查李家的,毕竟李博昌确实掌握了不少东北军机密,这不是我们强加给他的罪名。”
“所以,要查抄李家?”月儿问得小心翼翼,含着秋水的一双杏眼里带着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但韩江雪敏锐地捕捉到了。也明白她在怕什么。
“是。有什么顾虑的么?”
月儿慌乱间摇晃着小脑袋,赶忙开口:“没……没什么……”
疯狂想要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却欲盖弥彰。
“我能参与到这次搜查当中么?我……莉莉好像扣押了一个广德楼的跑堂活计,我……我想把他救出来。”
韩江雪毫不犹疑地说了声“好”。
他很想再问一句,这位伙计与她有什么关系。但如今他深知月儿心底的秘密,愈发小心呵护,生怕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伤了月儿,而他亦是承受不住的。
月儿没想到韩江雪会如此干脆利落地答应,心中多有疑虑,却又不好开口询问。
只得转换了话题:“你怎么拿到这些材料的?”
“交易,许你做老板,就不许我去做点生意?”
月儿错愕,这件事情,唯有一人可以办到,那就是韩静渠。儿子与老子之间能做什么样的交易呢?韩静渠之前一直都在极力撮合纳莉莉进门的事,为什么会转瞬之间同意与韩江雪合作了呢?
月儿一想到这,突然心下一紧,惶惶扳住韩江雪的双臂:“你答应他什么了?”
韩江雪将月儿拉到了僻静处,低语:“别这么紧张,没什么。不过是同意他给大哥安排个官职,职位在我之下,也没什么实质兵权,无妨。放心吧,我的事情,我能解决得好的。”
月儿知道韩江雪不过是报喜不报忧罢了,又总是这般举重若轻的模样,心中心疼,却也明白自己着实无能为力。
她听着韩江雪的那句“我能解决好的”,心下便火辣辣的疼。他总是能默默解决好这一切,一如这次处理突发状况。
及至此时,月儿才明白,自己自以为是的成长,何尝不像是孩童步履阑珊的第一次学走路?
自以为可以无所畏惧的奔向这广袤世界了。可却不知,身后一双虚掩着的手,一直护在左右。
“谢谢你,江雪。”
韩江雪终于于这一刻露出了最温暖的笑意,用手刮了刮月儿的鼻子:“好了小哭包,拿出点实际行动来,该卖力气的时候卖点力气,比什么都强的。”
*
东北军闯进李家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四下里逃窜着。唯有与月儿打过一次照面的李夫人安静端庄地坐在前厅的沙发上,手中还端着茶盏,轻轻拨动浮沫,似是早有预兆,亦似是在等着故人叙话,稳稳坐定,没有一丝慌乱。
她低敛眉眼,五官凌厉,与莉莉颇为相似,只是眉目之中多了一丝沉稳持重。
“月儿姑娘,别来无恙。亲自带队来抄我李家,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她的声音比莉莉那般尖利的嗓子倒是沉稳了许多,但也说不上悦耳动听,只是平白多了几份苍音,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突逢大变,转瞬间哑了嗓子。
没等月儿回答,她继续说道:“月儿姑娘,你这名字起得好啊。皎皎如月,月又阴晴圆缺。我知道你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应是也明白‘月满则亏’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