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双木青
行健是不让带手机到学校的,一经发现,一律没收。
不过,今天是周六。
她轻轻划着手机屏幕,号码烂熟于心,就是不看通讯录,她也能背出来。
要不要打过去?要是打过去会怎样?最重要的,她打过去要说什么?
什么都不能说,也没什么好说,她打过去做什么。
和乐瞬间泄气,放下手机,把脑袋埋进枕头里。过了一会,她撇过头,盯着手机,枕头上的手一点点蠕动,正碰到手机之际,日光灯灭了。
她心头剧跳,旋即反应过来,是到点熄灯了。
黑暗混合着“扑棱”的响声,刚压下去的恐惧又钻到喉咙口,和乐屏住呼吸,怯怯地抬头看了眼阳台门。
夜里的风比刚才大了不少,她习惯睡觉开窗透气,可想而知,薄薄的窗帘正和美杜莎那把海藻发一样,狂野地飞舞。
室内黑魆魆的,要是再加点bgm,凶杀案现场都不用布景了。
她匆忙躺下来,双眼紧闭,手里攥住那部手机。
手机……
心念砰砰然一动。
恐惧滋生勇气。
挣扎数秒,和乐举起手机,解锁后,按下了那个号码,就算、就算是听听他的声音也好。她阿Q地想,说不准于老师根本不记得她的手机号码呢,到时候就当打错了再挂断也行?
结果忙音响过三声就被接通:“和乐?”
第73章 还累吗
和乐完全没料到对方的第一句不是公式化的“喂”,而是名字。
声线被电波压低,增了磁性,亲密地贴着她的耳朵,大脑空白了一秒,和乐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老师怎么知道是我?”
说罢,她便懊恼地自嘲一声,这个问题,太蠢了——通讯录上,她留的是自己的号码。
那头倒是没在意:“记住每位学生的联系方式,是基本师德。”
她只好附和:“是这样。”
食指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外壳,和乐一瞬茫然,接下来她该说什么?歌颂师德?
秉着不能尬场的原则,她接道:“老师现在方便说话吗?”
下一秒,低沉的笑声随着电波涌了过来:“我一直在说话。”
和乐绝望地闭了下眼。
对面似乎想见她的窘态,轻笑一声,“什么事?说吧。”
和乐晕乎乎的,寝室窗帘依旧翻飞如练,她温吞道:“就……老师有看过《包青天》的电视剧吗?隐逸村干尸那个案子,今天无意间听到有人讨论,还挺恐怖的。”
那头默然,因为紧张,和乐一直在数数,在确定对面真的默了十秒以上后,她想,这个电话,真的可以挂了。
大半夜打老师的电话和他聊隐逸村干尸?
“你觉得恐怖?”
令她心悸的沉默后,对面陡然开口,和乐怔了怔,“有、一点吧。”
手机那头又是另一个问题:“既然觉得这些东西恐怖,你还看恐怖小说?”
这回沉默的换成了和乐,一开始是惊愕,再后变成了惊慌,她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然后,纹丝不动。
那头却没有放过她:“你在图书馆借过爱伦坡的小说集,那个版本我看过,里面的《黑猫》、《鄂榭府崩溃记》算得上恐怖小说的鼻祖。比如《黑猫》,对弱小实施的犯罪、咒诅、藏尸这些元素堆在一起,对于心思细腻的人而言,约等于自虐。”
手机里的嗓音停了停,或许是见她不作声,那头继续道:“我认为恐怖片里最恐怖的不是突如其来的惊吓,而是通过影片引发的联想,类似于你们说的……细思极恐?而影像相对固化,文字给人的想象空间更大,恐怖效果只会成倍增加。”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是文字的功力,转为影像之后,反而只有一个哈姆雷特。在他看来,文字往往比影像恐怖百十倍。
分析的声音又顿了下,给足她缓冲的时间,这才往下说:“你喜欢的阿婆偏推理偏生活,但也不乏恐怖作品,比如《无人生还》,那首童谣看似天真、暗含咒诅,童真与怨气的对比最大化,会加强恐怖效果。”
“老师很厉害。”和乐无意识地重复:“真的很厉害。”
那头没有回应。
和乐晓得对面是在等自己的解释,老师少有滔滔不绝的时候,说这么多,无非是想逼出答案。
她动了动唇,声音轻轻的:“有些人看恐怖或悬疑小说,是追求头脑风暴和刺激,比如老师;而我,只是为了学习书上的诡计。但我不是想去害人。”
和乐抠弄着柔软的枕头,脑袋从枕头下蠕动而出,“我不怕鬼,但我怕人;因为人心比鬼怪可怕得多。有一段时间,我极度不信任别人,每天都怕别人来害我。我觉得会害我的肯定是身边人,所以,我不想交任何朋友;必须接触的时候,也是在想着怎么讨好别人,我做得好了,别人才不会害我。我看小说,就是想了解那些凶手是怎么害人的,保证自己不被害,我很怕死。”
“但就像老师说的,越看,越容易联想,我反而变得更神经质:开过的矿泉水瓶只要离开过视线或是被移动过,我从来不敢喝,食堂吃饭,喝的汤、有汁的菜,我都怕别人在里头动手脚;坐公交车的时候,我只坐最后一排,也是怕别人在我身后做动作。”
若非身高不允许,连教室的座位,她都想挑最后一排。
说着说着,和乐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赧然问:“老师会不会觉得这些很可笑?”
“累吗?”这是对面的回答。
分辨出是哪两个字,心跳登时跟得了癫痫似的,一抽一抽地跳,压了下胸口,她弱弱回:“会、会有一点。”
那头又问:“那现在呢?还累吗?”
和乐眨眨眼,老师问这话的意图应该是想获知她有没有改变吧?
“不累了。”她心里暖烘烘甜丝丝,顺便补上例证:“最近我都是去开水间倒水,之前我从来不敢喝公共场所的水。和麻芯吃饭的时候,她打的汤,我也会喝完。”
“进步挺大。”那头的嗓音混入几缕笑意,沉吟片刻,续道:“下回你要是还看恐怖小说,可以找个人一起看。”
找个人一起看?
那这个人……能是老师吗?上回在医院,老师不就说他高中一天一本悬疑小说,要是能跟老师一起看……
和乐迅速对自己喊停,对着那头虚应一声,做贼心虚的人一贯爱转移话题:“老师现在在家吗?”
“嗯,和朋友打完羽毛球,刚回来不久。”
“老师还会打羽毛球?”
“随便打打。”
和乐自动脑补他在场上的英姿,暗自咽了下口水,“那老师要多喝点水,加盐的更好,运动过后不要马上洗澡,对身体不好的。”
那头轻笑一声,和乐仔细辨别后,确定不是嗤笑。
她揪了下被子,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这个电话,该挂了。她轻语:“谢谢老师陪我聊天,今晚打扰您了,老师再见。”
对面“嗯”了一声,和乐踌躇地想,这意思是可以挂了,可她先挂断的话,会不会显得很没礼貌?
电话里始终未传出忙音,等了几秒,和乐拿下手机,看一眼,仍然显示通话中,她两条眉毛纠结,弱弱地说:“老师,您那边先挂吧。”
那头只有四字回复,“女士优先。”
和乐反驳:“长者先,幼者后。”
六个字换来长长的沉默。
和乐以为那边挂了,再次拿下耳边的手机,结果还是没有。
她是……说错什么话了?
琢磨来琢磨去,也只能错在“长者先,幼者后”六个字上。老师似乎挺在意自己的年龄,长者二字,显老。
她于是解释:“我的意思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意即,老师您不是老,只是辈分比较高。
没成想换来那头更长的沉默。
好像……越描越黑了?
和乐无意识跪了起来,要不是目前还在通话中,她估计要窝进被窝,然后脑袋咣咣捶床。
心里打着鼓,还是高频的战鼓,就在心脏不堪负荷之际,对面发话了:“别挂了,等你睡着我再挂。”稍顿,“不是怕吗?”
她万万没想到对面会来这么一句,第一时间去捂心脏,心跳声大得怕是全世界都能听见。
她默了下,颤着声问:“那要是有人打给老师呢?”
“手机可以保留通话。”
还有这个功能的?和乐握紧自己手中这个叫做智能手机的东西,第一次顶礼膜拜科技的日新月异。她重新仰躺在床上,睁开眼。
四周黑漆漆,妖风哗啦啦,她则是晕陶陶,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老师真的会等我睡着再挂?”
“嗯。”
话音落下三秒,电话里传出忙音。
“……”和乐懵了。
懵了五秒,手机开始振动。
她把手机举至眼前,还是老师,于是战战兢兢接起,“老师?”
“嗯,刚才忘了是你打过来。”
这话的意思是,老师挂电话是为了……给她省话费?
她震惊于这份精打细算,讪讪道:“是我打扰老师,应该收费的。”
“收也是移动收。我包的套餐赠送通话时长,不用白不用。”
和乐仿佛看到一座碑在她面前矗了起来,上写:居家好男人。
她也不敢问赠送的通话时长是多少,只承诺:“老师,我会尽快睡着的。”
“别有压力。”
对话不知怎么戳中了和乐的笑点,她微抿唇。
对面提醒:“记得手机搁远点。”
“知道了。”和乐边答,边把手机挪到枕头边缘,顺便开启了扬声器功能。她闭上眼,听到那头传来三两翻页声。
老师是在看书吗?
或许是规律的翻页声起了作用,没多久,和乐便听不到妖风大作,睡得迷迷糊糊间,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她是不是应该给老师道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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