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 第72章

麻芯的脑袋钻进车窗，“和乐，你干嘛？下车啦。”

“嗯，就下了。”

和乐猫腰出了车厢，米容容见她失魂落魄的，问了一句：“怎么了？在车上就看你状态不对。”

宋薏仁也投来关切的眼神。

“对啊，和乐你怎么了？”麻芯把头抻到她面前。

三个人，三种善意。

和乐微微一笑，“没什么，可能车子荡着荡着有点犯困，走吧。”

跟着小部队走了两步，心念陡然一动，她转过身。

果然，那辆大众牌子的出租车还停在原位，司机坐车里，沉默地目送她们走远，神情黯然。见她望过来，司机立即撇开头，挂挡打算离开。

这一幕犹如开关，触发了回忆：那会还是初中，她把来自世界的敌意都归咎于他，某个新学期，他要送她去学校，她冷漠地拒绝，一路到公交站点，她知晓他暗暗在跟，然而直到上车都未回头。

上车后，她坐在最后排，公车驶离后，没来由地往后望了一眼，却发现他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那种仿佛要凝固为雕像，长久注视的画面，被用錾子錾进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然而就在刚才，他还和麻芯说，她很好。

其实，她不好。

她和爸爸那个初中同学并无区别，看不起他，百般嫌弃他，甚至于无形中羞辱他，亲人往往比外人更能凌迟自尊心。

也因此，高二方依依质问她时，她选择了沉默。沉默不是不屑一顾，而是无言以对。

就算买香薰、买靠枕又有什么用？更何况，她买这些也不过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她戴上这副眼镜，不也是为了逃避他的眼神吗？

如果连她都看不起爸爸……

想及此，脚下自动自发地动了起来，她快步走过去扒住窗框，深吸口气，明知道身后还有三双眼睛盯着，仍是压着哽咽叫了声：“爸爸，开车小心，不要开到太晚，早点回去。”

如果说刚才司机的目光只有五瓦，这一刻怕是飙到了五万瓦。

他颔首，“你也听话，别太拼命，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一顿，话里满是欣慰，“看到你和同学这么好，爸爸就放心了。”

麻芯第一个赶来认亲，“啊，原来是和叔叔啊，难怪我觉得您人特别好，跟和乐一样好！”说着，怒视身侧：“和乐，你刚为什么不说啊？”

结果被走过来的米容容拍了一脑门，“安静。”

和明华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夜里冷，小姑娘都进去吧。阿乐，记得请你同学去吃宵夜，谢谢你们照顾我的生意。”

三人说了句“叔叔再见”。和乐牙齿抵在舌尖上，感觉到疼痛后说：“爸爸再见。”

待她转身，和明华又喊住她。和乐顿住脚步，听到四个字：“生日快乐。”

第77章 和怼怼

进校门后，麻芯深为感慨：“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难怪呢，一坐进去，出租车里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还有好闻的香味，司机大叔说为了女儿戒烟，我就觉得他肯定是个好人。而且你们不觉得大叔的声音很好听嘛，人也好温柔好耐心的。原来啊，他是和乐的爸爸。”

米容容轻嗤，“就你话多。”

“我说真的啊，有香薰作为印象分，我才聊下去的，不然我哪能说一路啊。我虽然是个话痨，也是个有分寸有尊严的话痨好吧？”

麻芯转过头看着和乐，“话说有个做出租车司机的爸爸超棒的，你们看《神探夏洛克》了吗？有一集的凶手就是出租车司机，差点没把我吓死。和乐坐爸爸的车就不用担心了……”

话未完，一只手包住了她的下颚，两根手指钳住她双颊，麻芯叽里咕噜地吐字，“柔柔，李干哈？”

“闭嘴，吵。”

“李先晃开。”

“麻芯，你真的觉得有个做出租车司机的爸爸超棒吗？”

倏然钻出第三人的声音，两人动作皆一顿，麻芯拍开米容容的手，点头，“当然是真的啊，我为什么要说假话啊？”

“对啊，你为什么要说假话？”

和乐笑出了酒窝，傻大姐，哦不，傻小姐的既视感。

麻芯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话说和乐，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啊？感觉现在要是给你一根钢管，你能舞到天上去？”

“因为……”我也觉得我爸爸超棒，和乐在心底回答。

她笑笑，“没什么。”

麻芯懵懵懂懂的，忽地想到一个问题，“对了，和乐，话说你干嘛一开始不喊叔叔呢？”

和乐一怔，随即换上高深莫测的表情。

“嗯？”麻芯更好奇了。

“因为一开始就喊，爸爸就得让我们坐免费车了。”

麻芯听什么是什么，当即噘起嘴巴，“对哦，顺便还赚了一根我最喜欢的抹茶味棒棒糖。你们这对奸诈狡猾的父女！”

“那为了赔罪，我请你们吃宵夜好吗？”

“我要最贵的！”

米容容接道：“你就算单价不是最贵的，总价也一定是最贵的。”

“臭容容，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内涵我！”

“这叫外涵。”

“吼，你别以为我腿短就追不上你啊？”

麻芯和米容容瞬间闹作一团。

宋薏仁走至和乐身边，两人边走边聊，宋薏仁突然说起家里的情况：“我得脑瘤之后，我爸妈一直让我接受最好的医疗条件，他们两个都是公务员，收入稳定，但也不算高，加上要供房贷，我这个病好像一下子打乱了家里的节奏。但我爸妈从未抱怨过，还比之前更关心我。我妈常说，一家人能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劲都往一处使，这是最重要的。”

这么个特殊时点，宋薏仁说这一番话的目的，不言而喻。

这就是朋友吧？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也只有朋友会拿她的心去贴你的心，竭力感同身受，甚至用自己的经历与你共情。遇上事，也是对事不对人，不会高高在上地用她的三观对你这个人指手画脚。

朋友、朋友……

和乐咀嚼着这个词，其中滋味，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

她抬起头，郑重一句：“谢谢你。”

谢谢，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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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和乐打给和明华，提醒他参加明天的家长会。

“又要开家长会了……”和明华的口吻显得有些木讷。

和乐接道：“对，所以您得算好路程，别开太远，到时候过不来。”

那头默了片刻，再开口声音发着抖，“好——好——”

一连两个好，好半晌挤不出第二个字。

家长会当天，和乐怕和明华找不到班级，在校门口等着。和明华提前半小时到校，乍见到人，和乐吃了一惊。

簇新的白衬黑裤，风衣同样崭新，发型应该也是去店里做的，鬓角染了黑，背头清清爽爽。她头一次发现，爸要是拾掇拾掇，还挺帅。

和明华也就结婚的时候穿得这么正式，被和乐一盯，脸登时红了，不自在地问：“不奇怪吧？”

“不奇怪，很帅。”

眼见和明华迈着局促的步伐往教学楼走，和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爸一向追求实事求是，为了她，竟也搞起了形式主义。

不过形式倒是很能唬住人。

鉴于这是高三唯一一场家长会，一班人多数选择旁听，和乐是其中之一，去倒水的间隙巧遇方依依，后者照旧拿白眼看她，她颔首算作致意。

擦身而过之际，方依依喊住她，语气蛮横：“你爸今天怎么回事？”

“什么？”和乐不解。

“你还装傻？你当我没见过高一你爸来学校的样子？”穿着土得掉渣的蓝色羽绒服和她爷爷都嫌弃的那种灰蒙蒙的裤子，皮肤也黑黢黢的，全身上下整洁归整洁，可那股穷酸劲，馊掉的梅干菜都得承让。

见她不语，方依依愈发趾高气扬，“你以为人要衣装，换身衣服还真能成社会精英了？就一个开出租车的，穷鬼还是穷鬼！”

方依依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小白莲，擅长用软语温声和眼泪攻势卸下人的防备，惺惺作态，婊到不行。

和乐已经是小白莲的进阶，婊而不露——她要真如所见那么低调，能让高一班里男生一个挨一个上钩？连她好感的许锵也瞎了眼，直接被她拖进黑名单。

她喜欢的人，眼光怎么能这么差劲？

自从家长会得知和乐家境寒碜，她不知道多开心。这方面，她可比她强多了。

和乐安静等方依依说完，开口心平气和：“你没说错，我爸爸是开出租车的，不是社会精英，也不富，但他不偷不抢，努力供我上学，在我眼里，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我想你一定不喜欢别人妄议你的家人，所以请将心比心。”

方依依抬高下巴，语气轻蔑：“我可没有一个开出租车的家人，不需要将心比心！”

“你需不需要我不知道，不过，你应该听过，自重者然后人重，人轻者便是自轻。”

方依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和乐，你什么意思！”

和乐不疾不徐：“就是字面意思。”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总一天会露马脚，真应该叫那些男生看看你现在伶牙俐齿的样子。”

和乐无意纠缠，“家长会开始了，我先走了。”

“谁准你走了？”

方依依今天身边没跟小姐妹，一个人势单力薄，只能眼睁睁看着和乐头也不回地踏出视线。

好巧不巧，和乐前脚刚走，麻芯便从隔壁女厕里蹿了出来，“欧耶，和乐竟然会怼人了诶，吾心甚慰，吾心甚慰啊！”

说着，她两只手背在身后，步至方依依跟前，笑眯眯地问：“方依依，听说你不懂什么叫‘自重者然后人重，人轻者便是自轻’呐？”

方依依头顶正冒烟，乜斜眼，“关你什么事？”

“你不懂没关系，我翻译给你听啊。”麻芯自顾自说，笑得更甜了：“这话的意思吧，就是建议你不要有事没事就找和乐。你追星的吧？应该知道黑到深处自然粉，你这么focus和乐，我都怕你爱上她诶。”

方依依狠狠翻了记白眼，转头走了。

麻芯心头大快，“呲溜”一声，跑方依依前边去了，边跑边喊：“前面那位和怼怼，等等我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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