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 第73章

作者:双木青 标签: 现代言情

一小时的家长会圆满结束。

班主任的口才保持一贯的强感染力,他想达到的效果,就没有达不成的。

乃至和乐看到,一名家长出了教室,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神色激动地连说两遍“努力”,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和明华的关注点则在班主任身上,与和乐相携下楼,两人出了教学楼,他不由问女儿:“你们班主任怪年轻的。是刚毕业吗?”

和乐的脸不自觉微红,伸伸腿,把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当球踢,“他已经教了四五年书。”

“四五年,那怎么都得二十六七岁了吧?那是现在的人营养好了,这么显小。”

“老师今年二十六。”

“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和明华一边走一边感慨,“大概是我年岁大了,看谁都小,你们才十七八,自然就不会这么觉得。”

和乐暗暗在心底反驳,才不,她这个十七八的也觉得班主任很年轻。

第78章 好危险

家长会后,高考的气氛变得更加浓厚,每天都是背不完的书与做不完的习题。

高三生的心理类似于囚徒,世界被压缩到只剩高考,每个人到达近乎麻木的地步,小小一点改变都能引发他们情绪上的强烈反响。

这时候,一班班主任的作用就显了。

三月到四月,最大的惊喜当属清明节。高三生没放假,班主任却在课后为他们拉来了一辆麻糍车,一班人想吃麻糍的可以排队去校门口领。

麻芯对带了“麻”字的一切食物都有好感,第一时间拉着和乐和宋薏仁奔向目的地。

校门口赫然摆放着一辆麻糍车,最原始的那种:铁皮做的大圆筒,旁边一把手摇杆,摇几下便可以挤出麻糍来,等麻糍大到适口大小,一刀切能切下两个白色麻糍团,掉进铺满了,尝一口,软糯可口,甜香四溢。

和乐做梦都没想到骑麻糍车的会是小胡子叔叔,后者见了她,先是眉开眼笑,再是挤眉弄眼,神情好不滑稽,庆幸小胡子叔叔并未与她“相认”,否则她必定躲不过麻芯一顿追问。

她们走后,听说后来班主任亲自过去引流,免费麻糍的名声彻底打出去,其他班跟着眼馋,校门口旋即大排长队,小胡子叔叔卖光一车子的麻糍,人潮这才散了,一度引为四月份高三段最大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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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后便是“二模”,二模难度向来是三场模考中之最,和乐发挥稳定,排名照样在年级第二,这回她作文分高,语文127,与米容容的总分差缩进十分以内。

麻芯在寝室卧谈会上直喝彩,挥舞着手臂,还带喊口号的:“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那头麻芯情绪高涨,和乐却是毫无征兆地失眠了。

翌日晚自习前,她独自跑去篮球场投篮解压。一连投了十多个球,额际微微见汗,她保持高强度,拿到球后,马不停蹄地摆好姿势,起跳投篮。

“哐”一声,篮球击中篮板,往外弹射而出。她目光追随篮球,侧过身时,却发现三分线外站着一个人,巧的是,篮球不偏不倚落在他脚下,后者随意运了两下球,旋即原地起跳。

球打板命中。

和乐心口一跳,再回身,班主任还立在原处,唇线弯弯,卧蚕温柔流溢。

“老师好。”和乐本能鞠躬。

于端阳径直往篮下走去,边走边问:“这么晚还在打球?”

“嗯。”顿了顿,“老师……也来打球?”

都这个点了,外场也没见其他老师。

于端阳吸起地上的篮球,笑道:“路过。听到篮球场有动静,外场没人影,想着都这么晚了,就来看看。”

他来了记击地传,和乐判断来势,后退一步,伸手收球,动作浑然天成。

进步挺大,难怪老李都松口夸奖。

于端阳看在眼里,往罚球线一站,“别愣着,接着投。”

和乐一怔,随即遵照指示,继续跳投。她高二阶段一直在练定点投篮,罚球线附近的命中率不错,球进。

于端阳跑去捡球,他往罚球线外一站,投出一球,又是打板命中。

见班主任出手后便纹丝不动,和乐隐约猜到其打算,试探性去捡球,而后自己在罚球线外瞄准篮框,球在篮筐边滚了一圈,进了。

落地的球被一早等在篮下的班主任捡去,后者同样命中,和乐也学着班主任,早早在篮下等候,拿到球后回至罚球线附近,跳投命中……

两人有来有回,并无交流,却酣畅淋漓无比。

四月天,天气着实算不上热,夕阳西下,把热源切断,和乐的额头却很快再度洇湿。

这才叫发泄吧。她心道,享受着发泄的过程,大气都顾不上喘。

一连投了三四十个球,和乐总算有了疲惫感,去拿球的时候步伐微沉,就这,班主任也立马觉察,问道:“累了?”

和乐抱着球,回过身,诚实作答:“有一点。”

“那就休息。”于端阳弯了下唇,“还有嘴可以动,不是吗?”

原来,老师看出来她有心事。

和乐倒也没瞒,总归她在老师面前已经是透明人。

她组织好措辞:“这学期几次考试,我的成绩趋于稳定,但我有点找不到目标。”

于端阳眉眼一动,“你指高考志愿?”

“算是吧。”和乐无意识掐着篮球,“我和老师说过,我很喜欢历史,可是我上网查过历史专业的就业率,好像不大乐观。我需要一份好工作。”

并且,在她的定义里,这个“好”字无论如何都得和工资挂钩。

她略带茫然地望向篮下,“老师这么厉害,高中的时候肯定早早就定下目标吧。”

“恰恰相反。就是做老师,也不是我的目标。”

和乐微讶,“那您……怎么会来行健教书?”

“说来话长。”

“话长,您可以多说点。”和乐下意识回。

操场短暂阒静。

老师看上去像是不大乐意说。

和乐脸泛红,心疾跳,小声说:“老师不想多说的话,也可以长话短说的。”

说来说去,就是想听的意思。

她数到十三,那头终于启唇:“我外公……”

开头就是“我外公”三个字,和乐耳朵飞快竖起。

“生前一直很敬佩李四光老先生,我小时候,他老人家常对我说起老先生的轶事,比如为了野外勘探,老先生训练自己的步长精确至85厘米,还要求我去践行。他老人家经历过几次大地震,总是感叹再多给老先生几年,中国乃至世界的地震研究一定能够获得突破性进展。”

“耳濡目染,我从小就爱到处跑。不过十几二十岁时没什么抱负,追求刺激居多。正好遇到几个跟我志同道合的朋友,几个人年轻气盛,什么都干过,攀最高峰,去原始森林,下海潜水,怎么刺激怎么来。”

“太危险了……”和乐忍不住插嘴。

班主任学识渊博是共识,不过学识渊博的老师海了去,地理能够成为一班的明星课,和班主任强大的实践经验分不开。地理这门课尤其宏大,需要经历去支撑,真实经历拉近师生距离的同时,也更具说服力。

可想及老师的经验是这么个得法,她委实不敢苟同。麻芯曾形容老师“路子野”,大概就是指这个吧。

动动唇,她不吐不快:“安全第一,老师在课上提醒我们把安全评估放在第一位,您要以身作则。”

于端阳笑笑,“受教了。”

和乐脸颊红透,“对不起,打断老师的话了,您继续说。”

于端阳垂下眼,“有一回,我和几个朋友闯进深山,结果外公病危,我因为在野外,没接到家里的电话,等我赶回去,外公已经归天。外婆告诉我,外公生前最记挂的,一个是我,一个是上半年发生的地震。所以大学里,我转了专业,去学地质。研究生时期,跟的导师也专研地壳运动。”

“成为研究生之前,我以为科研成果一定手到擒来,别人没法掌握地震的规律,我哪能败北。没想到,自己也只是‘别人’中的一员。”

从小一帆风顺,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待遇,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还真没被什么绊住过。那会又是气最盛的时候,人生头一回遭遇瓶颈,无法接受自己的无能,于是钻进地应力的牛角尖里,越钻越深,几乎魔怔。

摆不正心态是科研的大忌。

导师赞他天赋过人,假以时日,必有所成,但心态却大不可取。

有一回,两人因为地光问题起争执,导师当面训斥,说他之前的路都白走了;行过万里路,不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至少胸中要生丘壑,静得下心,沉得住气。

末了,导师建议他回去考虑清楚要不要继续走科研这条路。

这已经是最重的警告。

他在寝室闷了数天,就在那个时候,老何找上他,说行健想开设数学和物理竞赛班,而他高中拿过物理竞赛的金牌,问他有没有兴趣在寒暑假兼职特训老师。

无论是出于逃避抑或冷静,这个差,他接了。后来赶上行健地理老师空缺,他接受前校长的聘请,顺利考取教师资格证,转型为地理老师,在行健一待就是五年。

至于科研,早被他抛诸脑后。

许是为其语气所晕染,操场一时间针落可闻。

老师是在……回忆吗?

她望向篮下,男人微微俯着头,看不见面上的神情。

短短几句话蕴涵的信息却足够丰富。

比如,她今天才刚得知,老师是研究生毕业。可以推算,当时他才二十一岁,普通人大学毕业的年纪。这点倒是完全符合她对老师一贯的认知。

她感到不真实的是,由刚才那番话推断可得,老师来行健,应该和科研进展不畅有关。

在她的心目中,老师强大到无所不能,是清风明月般的存在,她压根想象不到,清风明月也会求而不得,这明明是普通人才会有的烦恼。

和乐有预感,这很可能是这辈子她和老师距离最近的时刻。

她心脏砰砰乱跳,冲动之下,腹稿都不及打,一句话脱口而出:“但老师一定没有放弃,您结识小胡子叔叔,肯定不是巧合。”

老师不是说过,小胡子叔叔就是研究地震的专家?

对面没吱声。

和乐鼓起勇气把话说完,“而且老师来教我们地理,您外公一定乐见。老师教得这么好,能吸引更多人去学地理,班里好几个女生就是因为您对地理扭转印象,甚至喜欢上地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也是一二班的地理成绩好于三四班的原因。”

于端阳哪能听不出小女孩正在搜肠刮肚地安慰自己,怪就怪在,他听在耳里,却丝毫不觉苍白。

更怪的是,这段“伤心往事”,他对着谁都能不咸不淡地陈述,唯独对着她不行,非得挑着拣着,精简了再精简,不欲破坏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他不禁笑话自己,几时还有所谓的偶像包袱了?

他不欲在自己的问题上打转,回到正题:“作为过来人,我的建议是尽量做你喜欢的事,职业的选择很多,专业的选择可能只有一个,先成为本专业的人才再说。真正的人才在哪都供不应求。”

和乐点点头,“所以,我得先成为像老师这样的人才才行。”

模样一本正经。倒叫于端阳分辨不出这话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发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