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缪娟
他问也问不出来所以然,没人会说自己不对,可是客人就这样要走,怎么办?张董一根指头指我:你去。
我?我去干什么?
对,就是你,江悦,你去找到那个老周,把他弄回来签约。
老板你没事吧?客户是我带来的,我的工作完成了,后面维护没有做好,到了哪一个阶段,该谁负责您找谁去,为什么要我去擦屁股?
我没说明白吗?张董那张脸平时慈眉善目的,一笔大钱赚不到了,眼下立着眉毛也是一副凶相,你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客户走了,谁也别想脱了干系,江悦,我说你去就是你去,老周回不来,款子到不了,你也卷铺盖卷走吧!
张董抄起电话摆摆手让我们出去,其余几个一见老板让我背锅好像都松了一口气,我回了自己的工位,犹自愤愤不平,但转念一想事情总得解决,解决了再回过头来追求责任,我拿了手袋和电话往外走,在电梯里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保洁阿姨正在擦扶手,斜眼看了看我:“… … 吃亏了?不该你干的活儿让你干?”
怎么哪里都有看热闹的
人呀?我没说话,她轻轻一笑:“是不是该到你涨工资的时候了?”
被她提醒,我定神一想,根据合同,我下个月开始工资比例都应该提高五个百分点,奖金提成应该提高十个点。
阿姨见我看她,知道自己猜对了,笑得十分得意,这还没完:“没有靠山对不对?平时以为自己还不错的,老板跟你混得还挺熟,其实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都无所谓。关键时刻,难题甩给你,让你背锅?”
对呀,张董之前一阵总跟我在茶水间一起吃三明治,顺便聊聊天的,什么时候不了?什么时候变了脸?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跟他说,我没能把欧锦江约出来看话剧,我以后也不打算再去自讨没趣了,张董的表情在那一刻特别微妙,现在的我想起来,他在掩饰失望。
原来是这样啊:我没能找到靠山,又到了应该涨工资的节点,老板不找理由炒掉我又应该炒谁呢?
电梯打开了,我下去之前问那个只是脸熟的保洁阿姨,您是怎么知道的呀?
“这楼里面几百家公司,我在这里十多年了,这点事儿猜不出来,我也太少见识了… … ”阿姨说。
“那您说,一般的情况下,像我这样的,应该怎么办呀?”
阿姨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撇撇嘴巴:“想办法呗… … ”
我一边琢磨这保洁阿姨说的话,一边打了出租车直奔浦东,周先生的公司在金融中心八十六楼,
前台的小妹妹问我预约了吗,我说没有,她就微笑着说周董不在,我说那我就在这里等着。我在沙发上从下午两点一直等到晚上八点,他们公司下班了,前台的小妹妹换好了衣服跟我一起出门,在电梯间里,我说我知道你们周董在,他接待了十多位客人,就是没见我。小妹妹扁了扁嘴,没说话。我说我明天还来,大早上就来,就坐在刚才那个位置上,我就看着你什么时候把我引进去见你老板。小妹妹皱着眉头仿佛被流氓骚扰一样,周董明天不来,你来了也是白等!这个时候要比谁更凶的,我咬牙狰狞一笑,你看我信吗?干脆我跟你去你家吧,明天我再跟你一起上班,肯定能堵得着你老板。小妹妹忍了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您这样我也没有办法,老板的办公室有自己的出入口的,您要是非得等他,为什么非得缠着我呢?去电梯口等着就可以了呀… …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还是这个主意好呀… …
当天晚上我基本没睡,红着眼睛把同事给周先生准备的计划书重新过了一遍,然后洗了脸化了妆早早地就去了金融中心。太阳还没升起,城市和这个本该最热闹的角落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我在二十四小时的咖啡店要了一杯热可可和夸松,一边吃一边向上看,那高大楼宇的玻璃墙上反射着蓝盈盈的光,居然可以看见远处黄浦江
的倒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累,一点丧气,我想着刚毕业找到工作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能留在上海就赢了,每天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上班,什么东西我不会可以学,学会了我就会做得比别人好,我的生活和命运在自己手里,我可真是天真呀,哪里知道一路的平坦顺利其实是因为我是个观光客,一直在看这个城市的风景,而稍微向前一步可能就步履维艰,我好像从来也没有真正地融入过这里。别哭别哭,千万别哭,睫毛膏刷上去可不容易,粉很贵的… …
有位先生在我后面咳嗽了一声。他可能也想要坐在这个能看得见风景的位置上。我往旁边挪了一下。他又清了清嗓子,我回过头来看,居然是欧锦江先生。
第五章(3)
我在这里见到他实在是意外,当下站起来:“是您… … 哎呀您怎么在这儿呀?”
他点点头:“刚从国外回来,飞机晚点了,顺路过来买一杯咖啡,这家店不错的,我都绕道过来… … ”
欧先生是舟车劳顿的样子,有点黑眼圈,下颚上的胡子也出了青茬,领带和衬衫的领子松开着,西服搭在手臂上,没有平时见他那么精致利落,像个有点落拓的诗人,可是我鬼迷心窍地还是觉得他很好看。两千万人口的城市,清晨六点半,我们在一家咖啡店里相遇了,我之前约他看话剧,他拒绝得干净利落,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跟年轻漂亮的小明星打壁球。看上去是万般好,实则难以碰触,欧先生于我就是上海,上海就是欧先生。
“你怎么了?”他低头看看我,“为什么哭了?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 ”
“没~~有!”我赶快擦眼泪,可恶的是居然越流越多,水龙头一样的往外冒,我太着急了,把餐巾纸赶紧压在两只眼睛上,硬是打着哈哈说,“您瞧我,这两天上网上的,眼睛坏掉了,我可没哭呀,欧先生,就是眼睛酸呢… … ”我把整张脸都用餐巾纸糊上了,双手捂住,好一会儿,拿下来看看上面,有眉眼有嘴巴的——脸上的妆都印在那上面了。
我当时的样子得有多狼狈?铁石心肠的欧先生也是懵住了,站在那里好半天
没说话,就那样看着我,我擦了眼泪又擦鼻子,还得笑嘻嘻地跟他胡扯:“最近好像还有点感冒,还没到热的受不了的时候呢,办公室里不知道谁把空调给打开了,我就正坐在下面,吹了两天冷风就这样了… …”
“你怎么这么早来这边,你们公司不在这附近吧?”他问。
“等客户呢。”我还在擦眼睛,“昨天没见着人,今天早点来,可不敢跑了单。”
欧先生有一会儿没说话,终于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是低沉的,温柔的,而且他这一番居然知道我姓什么了:“江小姐,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你没事吧?… …你看看,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在欧先生想要提供帮助的时候,我在心底里确确实实地犹豫了一下,我要求他帮忙吗?帮我去把周先生的单子找回来?我要跟他开这个口吗?
这念头在我脑袋里一闪而过。
“谢谢您,不过没什么事儿,”我又开始胡扯了,“我这样子把您吓着了吧?… …是有点想家,生理期… … 反正没大事儿。您非得帮我做点什么也行,就是,我这么眼泪鼻涕的可别告诉咱俩都认识的人… …我可不想被人笑死呀。 ”
他还是笑了,摇摇头。
我也笑了,赶快替咖啡馆送客:“等会儿还要去见客户,我去补个妆… … 您是不是买完咖啡了?那咱们再会。”
我抱着包包扭头躲进了洗手间
,洗了脸,重新化了妆,在里面耽了好长时间,推开门缝,确定欧先生走了,我才从里面出来。等一下还要上战场,绝不能再这般狼狈。
“我没钱了呀!”周先生终于被我等到了,我跟着他上了电梯,去了公司,一路小跑,“你跟着我也没有用,合同我没签呀,对不对?我不欠你钱。小姑娘,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不如去跑一跑别的单,比跟着我有用。”
“瞧您说的。”我是亲热的笑,“周董之前照顾过我们公司,香港的账户都是我帮您开的,您是我们最重要的客人。这个单子还在其次,可不敢跟您催款,关键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对,不周到,还请您告诉我们,给我们指出来,我们改。”
走到他办公室门口,周先生回头看着我:“我说了呀,哪里都没有不对,你,江小姐,你们公司都很周到的,我生意不一定有你老板大呢,可不敢教你们。就是,我没钱了,原来想要托管的一部分不需要了,就这么回事儿,行吗?”
“别人这么说我就信,您说资金不足,肯定是想打发我的借口。”我说,“我昨天就在门口坐了一下午,您十二位访客不可能来这里空跑的。周董,财富最重要是要合理配置,您自己的生意运转得好比什么都重要,可是交给我们收益率也很高呀,不用操心,有效分散风险,生意上的事情您比我清楚,
跟我们合作,还请您再考虑一下… … ”
“我不需要考虑。”周先生朝着我一摆手,“就这么定了。怎么?”他开了办公室的门,“你还要跟我进我办公室吗?想打劫?!”
其他工位上的员工也齐刷刷扭过头来,他们也想知道这个来追单的女人能把姿态放低到何等地步,我笑笑:“周董,我就在这儿等您,您觉得何时的时候,我们再谈。”
两个高大的保安上来了,周先生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用不着过来,扭头看着我叹了一口气:“江小姐,你不错,干脆来给我帮忙吧。”
“您把这单子签了,款子到位,我跟现在的老板有了交代,之后我们可以谈的呀。”我说。
周先生吃地一笑,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差点没拍到我鼻子上。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周先生从办公室里面出来,脚步匆匆地往外走,我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文件:“要是您对之前的规划不太满意,您看看这个,这个计划收益率更大,风险也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就是投资方向可能跟之前的不太一样,您如果感兴趣,我可以再作详细的评估给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