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缪娟
我说我是来找人的,之前住在这里的男孩,主人家的儿子,叫作徐冬冬。
不知道,没见过,他们家的人不是进去了吗?我们就是来盘点的,今天就差不多该完成了,门上会贴封条,清算,法院处置,之后就要进入拍卖程序。那人一边逼着我往外走到门口,一边跟我这个看似跟房子从前的主人有所关联的人宣布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啊,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这座建在大厦里的三层豪宅,就在三个月之前,它还曾经那样风光豪华,如今却如此破败狼狈。这就是家变吧,在电视和电影里才会发生的情节,就摆在我眼前,就发生在我熟悉的人身上,像那个富翁之死,像我小姑的帕萨特一样,都是一场股灾席卷之后的残片… …
可是冬冬呢?冬冬他去了哪里了?
在我满世界的寻找徐冬冬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来
到银行找我。
我让她在会客间里等了我一个小时,我存心的,谁让她是段晓书。
见了面我只觉得她有哪里不一样,脸上的妆容很淡,还有黑眼圈,头发随意拢着,明显见憔悴的样子,身上一条花裙子,还是名贵讲究的,好像是范思哲放在橱窗里面的一款,她脚上穿着平底鞋子。
“找我有事吗?”我给她倒了一杯柠檬水。
“有事。”
“长话短说,我还忙呢。”我说。
她喝了一大口水,然后从脚下的路易威登里拿出一叠文件给我:“我想把别墅抵押了,换美金,尽快打到香港去。你们不是外资银行吗?你帮我找找渠道。”
“你是去了多少地方都被拒了才来找我的?这不在我的工作范畴里,我帮不上忙。”
“办成了,我给你百分之十。”她舔了下嘴巴,快速的说。
我真是气得不打一处来,一只手指着她:“段晓书,你说你,真是这么多年了你… …来,我先看看,具体怎么回事。”
公事公办,我只当她这也是个业务,打开房契才发现,那是她的大别墅。段晓书要把她的大别墅质押了。
“美金,香港,我知道你们是外资银行,肯定能想到办法。”
我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把房契扔还给她:“别闹了。办不了。我们是外资银行也受国家管控,现在外资管制很严,就是能质押出钱来,也没法给你美金,还弄到香港去。金融业是有国境
线的懂吗?你当银行是你家开的?”
“那你给我找点私人渠道。”段晓书说。
“找不着… …再说了,我还有别的事儿忙呢。”我说。
我拒绝她很干脆,一点余地都没给留,段晓书看着我的脸,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后背顶在沙发靠背上,挺了挺肚子,伸直了脚:“悦悦,咱们什么交情,我自己心里知道,我是之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最近我的股票折了不少,我如果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也不会来找你的,你恨我也行,不过还是给个面子吧… …不是给我面子,是给我肚子里这个小朋友的面子,我需要你帮我想办法,就当是帮我家的小朋友… …”
我愣住了,这才发现她小腹确实在裙子里面微微隆起,我心里想,段晓书这真不是常人呀,我这边恋爱才勉强谈上,她居然已经先于我这么多走到这一步了… …不过… …“你肚子里的小朋友?”我看着她,“孩子难道是我的吗?”
对不起,我一生气说话就糙,段晓书正喝水,差点没呛出来。
“外汇,还要打到香港的事情你别想了,不合规。办不了。你要生小孩儿了,我祝福你,我以后也要去抱抱,但这事儿我就是办不了,你看上去有点累,我还有好几个电话要打呢,你快走吧。”
“我等了你一个小时你就这么回答我?”
“你也可以再等一个小时。我也是这么回答。”
段晓书
仰头看着我,眼睛里恨恨然,然后她放下水杯,合计了一会儿,终于接受了我的答复,她慢慢地把自己的文件收拾好,慢慢地放进手袋里,走过我跟前的时候仰着头,力图挽回体面,好像刚才恳求我的不是她一样。我们之间连再见都没说。
第十章(2)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见手机上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杨总的,他在找我,而我在找徐冬冬,之前约定的日子快到了,可是文件还没有签,钱还没有到位,冬冬他人影不见。我心里面上火,又觉得累,把个维C泡腾片放在杯子里,抬起头去打水的时候,忽然看见徐冬冬从外面进来。
我愣住了,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直到他走到我跟前,一只手在我发直的眼睛前面晃了晃:“姐姐… …”
“姐姐。”他的手又在我眼前晃了晃,脸上笑嘻嘻的,“你这是不认识我了?”
我一直七上八下的心好像一下子就着了地儿,可还是记恨着,把水杯放下,狠狠地打了他肩膀好几下子:“臭孩子!臭孩子!你这是还跟我装没事儿呢?你去哪里了?我快把上海市翻过来了都找不到你!你怎么不接电话?你住哪里了?”
徐冬冬浑身扭动躲我的巴掌:“哎哎,你别打我呀!可疼了… … ”
我不打了,用一根手指头狠狠戳他后背:“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都说没看见你,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是真的用了力气,自己手指头戳得直疼,徐冬冬本来还要躲开,躲不过来了,忽然转过身把我手腕子给抓住了,一下子攥得我动也不能动,他竖着眉毛瞪圆了眼睛,那样子居然是凶巴巴的:“你,你… … ”
“我怎么?”我仰头看着他,“
你还抓我手腕子,怎么着徐冬冬你敢还手呀?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写字间里有人在看我们这边了,他把我手松开了,整个身体侧过去,低着头斜着眼睛看我,紧紧咬着嘴巴,打算任打任戳但是心里不服心里有气的死样子。我呢,我还没消气呢,手指头指了指他,却没再敢戳上去。
上海这一天又下小雨,外面好冷的,可是男孩身上就是一个薄薄的白色T恤,不知道他冒雨走了多远的路,头发和衣服上都湿了,裸露的手臂上有浅色的汗毛,水珠凝结在上面,我叹了口气,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毛巾,扔在他身上:“快擦擦吧,别,别着凉了呀,不知道添一件衣服吗… … ”
他没再说话,依言照做,擦完了仍是把半个后背给我:“衣服不用,肚子饿了… … 有饼干吗?”
我把自己黑色的围巾披在他身上,抓住他手臂:“吃什么饼干呀,走吧,我带你吃饭去,跟我走吧… … 冬冬… … ”
银行对面的星巴克后身有个小巷子,小箱子里面有个挺不错的家常菜馆,我把徐冬冬带过去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店里人不多,我找了个靠里面的位置,给他要了三个菜一个汤,徐冬冬就着那些菜吃下去三碗米饭。他肚子里面饱了,人也自在了些,喝完了茶水,又要了一瓶果粒橙。
“… ...不是不再吃甜的了吗?… … ”我看
看他。
他打开盖子喝了一口,也不看我,像是自己跟自己说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最近就是想吃甜的… … ”
这我理解,人在艰难的时候总需要点安慰,糖是最直接的来源,能够被这个东西慰藉,冬冬他其实还是一个小孩子。意识到这一件事情一下子就把我的鼻子给弄堵了。
“冬冬呀,”
“嗯?”他终于还是抬头看我了,白净净的脸,细皮嫩 肉,嘴巴红红的,有一刹那的低眉顺眼,却又很快改变了主意,又撑开嘴巴笑着看我,“虎皮蛋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