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缪娟
“制造业实体。感觉就笨重,没有互联网项目或者那些卖概念的听上去俏。回报周期可能会很长很长。很多人很多钱死在这上面。”
“但是前景非常可观。会赚很多钱。”我连忙说。
“所有融资方都这么说。我凭
什么信你的?”
“… … ”
他轻轻一笑:“项目其实是好项目,一时找不到钱就跟好莱坞的电影一样,现在都流行超级英雄打怪兽的电影,谁还去拍《辛德勒的名单》呀。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求求您快说呀,别卖关子了… … ”
“两步。一是需要包装,到了这个时候了,得有人认可你的东西,知道你的产品,那,我给你一个人的电话,你让融资方跟他们接触,把项目介绍给他们,也许会有起色。”
他在自己的手机上把一个人的电话推给我,我看看:“这是谁?… … ”
“这都不知道?门户网站的总编。你让他对接科技板块的人给你。”
“哦。好的。”我点头,“您刚才说,还有一步呢?”
“之后再看吧。我说的是政府支持。发动机的项目做大了能够解决就业,这个对政府来讲至关重要。能得到官方支持,你们接下来可以等着地鼠嗅到气味之后来找你们了。”
“啊… … 受教受教… … ”我充满敬仰的。
“现在赶快躲开,我还没看完这个电影呢。”我到底是被他一把给扒拉到旁边去了。
我回到自己的桌子前跟欧先生介绍的人联系,等待通话的间隙偷偷看看聚精会神看电视的他,他穿着一套深蓝色丝绸的睡衣,显得脸特别白,眼睛很亮。东北男人,比如我爸就不这么穿,一套买回来,他只穿睡裤,上面配
圆领棉T恤,打麻将热了就脱掉T恤,直接当膀爷。不过上海男人有时候讲究得过了头是让人受不了,头发梳得油亮亮穿着成套睡衣上街买菜的也不少见,欧先生出门就总是高领衫,窄西服,老儒雅清爽的,那是他的风格。
… …
说回杨总,哎,杨总这个人呀。
人是好人。特别有想法的工程师,特别投入的创业者。不过我在后来的工作里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他总也找不到钱了。因为他特别特别容易激动,而他激动的时候,几乎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更别提解释那些复杂的电机结构了。
“杨总呀,您听我说,冷静一点,先别掉眼泪。您看您这么激动,工作人员怎么录制呀?这幸好是录播的节目,这要是直播的,看您这么苦大仇深的,给人什么印象呀?咱们是干什么来了?咱们是做宣传,做包装呀… …对对对,深呼吸,就这样,你看,这不是很好吗?我觉得您还挺上镜的… … ”我通过欧先生介绍的关系找到了门户网站,科技创新板块的负责人对节能发动机非常感兴趣,大约一个星期之后就在网上推出了专题,并且邀请杨总来位于北京的工作室制作一个访谈节目,让他介绍自己的发动机项目。可是杨总在现场掉了链子,主持人把话筒一对着他,他就哭,一对着他,他就哭。我就只好这么劝杨总,他咬了半天嘴巴,终
于说,行了我准备好了我不激动了,主持人说请杨总介绍一下吧,镜头一给他,他又哭了… …
第十章(5)
访谈不得不改日再约。
网站方面客客气气地打发掉我们说再找档期,可是谁知道还能什么时候约得上!
从北京回上海的高铁上,我双手交叉紧紧靠在椅子背仰着头想,为什么马云乔布斯能成为商业领袖?为什么扎克伯格马斯克能拿到别人的钱?因为人家都长着一张好嘴呀!孟夫子云,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我斜着眼睛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杨总,真是长得不行,嘴也不行,拿什么去找投资?!硬生生地错过了我争取到的机会,杨总上了高铁倒是平静了,就是一直没敢再跟我说话。
下了火车我扭头就走,肚子里面饿得够呛,也没心情跟杨总再约后面的事情。杨总是很过意不去的,非得把我拽住了,小江,那个,咱们别空着肚子回家,走,我请你吃点东西去,你再跟我说说这个怎么上镜,怎么控制情绪的事儿,走吧,别总臭着脸… …
我们找了个吃面的地方坐下来,杨总跟我说起来他上初中的时候曾经作为班级代表在升旗仪式上发过言,效果相当不错的,可是后来念书工作都是用不着当众说话的专业,慢慢地,这一部分的机能好像就退化了… … 我说您在直播间里面也不是当众说话呀,不就是你和主持人两个人吗?他说那播出的时候得多少网友看呢,再说了,最近也是遭了很多罪,真是一想起来有多艰难就想哭…
…我说要不然在公司里面找个人替你?杨总翻了个白眼,你放心吧,我是所有那些工程师里面最会说话的一个了… …哎… …
面条上来了,我们都饿了,痛吃了几口都没再说话,我这碗口味有点淡,想加点辣酱,这边没了去旁边的桌上拿,手刚伸过去就愣了一下,坐在邻桌带着球帽的男孩正把个面汤底儿倒进嘴巴里,然后站起来转身要走。那是徐冬冬呀!我跟他原本是并排坐着,他的脸朝向杨总,不知道是他故意遮挡还是我们忙着说话,谁都没注意到他。
“冬冬!”我站起来喊了他一声。
他脚下没停,继续往外走,我扔下手袋追出去,一直追到小面馆的外面,他上了个带棚子的电动车,上面是快递公司的标志,我扑上去拦在前面:“喊你没听见是吗?我跟你说话呢!徐冬冬!”
里面的男孩终于抬起头来,黑亮亮的眼睛,红嘟嘟的嘴巴,不是徐冬冬还是哪个?
“我有事儿,我还得干活儿呢。”
我站直了,扑打了一下两边袖子上蹭的灰,气还没喘匀:“你给我下来。”
他还是听话了,从车上下来,走到我跟前,又是给了个侧身,低着头没话。
“神神秘秘的,找你也找不到,原来你是送快递了?”我说。
“送快递有什么不好?赚得不少呢,还自在… … ”臭孩子斜着眼睛看我,“再说了,我爸妈都不管我了,你凭什么
管我呀… … ”
“谁说送快递不好了?我是说,我是说… … ”我一根手指头指着他,心里面一时百味杂陈,曾经家里养孔雀和小黑豹子的大少爷,我和杨总的慷慨的投资人爸爸,居然开着一个掉漆的小棚子车送快递呢,这事儿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我上下打量他,两个多月不见,上海的半个夏天过去了,原来白白净净的徐冬冬倒是没晒黑,只见他面堂发红,眉毛乱长,脸上还有紫外线过敏的小红疹子,肩膀和手臂上那曾经在室内篮球馆和冰球场练出来的富贵而精致的皮肤和肌肉变得极其瘦削,坚硬,线条粗犷,上面还有伤痕,像个跑山的小猩猩一样,野性,爷们。哪里不好了?比从前好多了。我那口气终于喘匀了,自己把那根手指头收回去,和气地跟他说话,“没说你不好,是说你都看见我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走了?”
“… ...”
“但是你说这话我可是不同意,什么叫‘你爸妈不管你,我凭什么管你呀?’我不是你姐姐吗?我怎么就不能管你了?”对小孩子一定是这样的,他就算是对的,他就算有道理,你也不能跟他示弱,不能让他占上风。他没道理的时候你跟他讲道理,他有道理的时候你可以挑剔他的态度。
但我明面上教训,实质上是亲切的,这让冬冬颇受用,跟我也不再是梗着脖子了,扭头看了我一眼
,咬咬嘴巴,小小的一声“嗯”。
“冬冬,送快递挺好的,”我走上前,轻轻拍拍他肩膀,“想做什么做什么,觉得自在就好。不过千万注意安全,还得注意多少防点晒… … ”
“嗯… … ”
他的电话响了,冬冬接起来,对方大概是问他邮件的价格,我看见冬冬轻声嘀咕着重量和两个城市的名字,心算之后立即报出了一个有零有整的准确价格——他已经是一个熟手了。多可爱呀,而且让人尊敬,比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少爷强多了。
“我得走了。”冬冬挂机,看看我。
“嗯好。保持联系。”我说,“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啊… … ”
冬冬上了自己的小篷车,正要开走的当口,杨总从面馆里面出来,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你怎么,你怎么干这个了… … ”
冬冬侧头出来看杨总,还是淘气的:“怎么不叫人呀?怎么能这么跟爸爸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