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缪娟
我也看见另一个自己,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把鱼肉拆下来放在腐皮里做响铃,半成品入烧热的油锅,水分太大,油星四溅,在我手臂上烫出来好几个红点儿,要不是手疾眼快用锅盖子挡住,就烫到脸上来了… … 我在做什么呢?是呀,欧先生回来了,住在我这里,我想给他做一点爱吃的东西,可我原本是最不愿意进厨房的呀。
那不也是我吗?维多利亚湾的酒店,我早上自己醒过来,喝了几口水反应过来他又不见了,我当时吓得麻了爪,我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情,他又不告而别,当下一边哭一边翻港澳通行证,欧先生穿着运动服从外面进来,让我看套间另一边的壁橱里的衣服和箱子——他只是去跑步去了,走之前轻手轻脚地整理了一下… …
我扶着床站起来,走到镜子跟前看自己,我妈说的对,我是典型的好看的北方女孩,白净,高挑,健康,头发又黑又茂盛,最普通的衣服也能穿出来挺时髦的样子,我在酒吧里总会被陌生的男孩子搭讪,可是我对除了他之外任何一个男人都心怀坦荡,我没有跟欧锦江要过一分钱,我没有利用过他为自己谋利,我甚至从来没有让他去见见我的朋友们,我这么战战兢兢,小心维护,可是
凭什么他能够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样随意处置我的感情?就因为我喜欢他比他喜欢我多吗?这给了他多大的掌握我伤害我的权力?!
我一边流眼泪一边把他放在我这里的衣服书各种用品统统地放进一个大袋子里,心里愤愤地想着,我受够了,现在我要把这个权力收回了,我不会再给他打一个电话,发一个邮件,我甚至都不想再见他一面了。
门铃忽然响了。
我手里那个袋子一下子掉在地上,先从里面滚出来的是他的电动牙刷。
我赶紧跳到浴室里面去,把它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老心乱跳,可千万千万别发现我乱动了这些东西。
门铃又响了一下,我那颗狂喜的心又冷下来了:怎么会是欧先生呢?他有我钥匙的呀… …
我披了件袍子去把门打开,徐冬冬站在外面。
“… ...”啊对呀我光记得记恨欧锦江了,我怎么把这个小赤佬给忘了。
“我可以进去吗?”徐冬冬看着我。
“不行。”
“那就站在门口说?”
我看着他笑了笑,喝了一口酒,欠身让他进来:“冬冬呀,我欠你一样东西,那天我反应慢了,我应该一耳光打在你脸上的。”
2.
椅子上面放着我一摞书,徐冬冬把它们抱到窗台上想要坐下,我说我没请你坐下。他就真站着没敢动。
我看着他,过往掌故一股脑地涌上来,每一笔都是他欠我的债:“有一次你给
我打电话,说你病了,快死了,你爸妈出门旅行,你让我带你去医院。你记得吗?我学校当时开运动会呢,我刚跑完一千五百米,然后在街上拦车奔你们家去,一看你在流鼻血,我怕你真有什么事儿还是带你去医院了,耽了一整天,医生最后给结论,说你可能是前一天榴莲吃多了,有这事儿吗?”
“有的… … ”
“你说你要看一本英文的漫画,上海市图没有,哪个图书馆都没有,在网上查到就只有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有。那个是上个世纪的珍贵版本,只有老师能借,我想方设法给你借到了,你还我的时候把封面给弄破损了,害的我一年之内不能在图书馆借书了,这件事情,我也没冤枉你吧?”
“没有冤枉的。”他抬眼看看我。
“你打我男朋友,修理他,不是我求你的呀。我不需要你替我出这口气,结果你闯了祸,人家要告你,你好悬去不了美国念书,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她要跳楼,冬冬,是不是我去公安医院给你摆平的?”
“嗯。”
“好的,你承认就好。我当时是你的家教,你叫我姐姐,我收你妈妈每小时一百块,这些事情就当我都该做,我不求你报答我,至少我也没害你呀,我没得罪你呀,你… … 你那天,你当着别人的面儿,当着我男朋友的面儿,你,你,你摸我腿… … ”想起来这一幕,我简直浑身发抖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儿了?… … ”
他看了我一眼,张张嘴要说什么替自己辩解似的,话到嘴边好像又吞回到肚子里去了,眼睛红了,又低下头去。
第十一章(4)
我又气又急,说出去的话又像是打在一个馒头上,莫名其妙得不到一个解释,心里面的火更大了,上前拽他袖子:“我干嘛去了?我去找门路融资,我是要给你和杨总赚钱,你干嘛去了你?!徐冬冬徐冬冬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得罪你了!… … 你,你是要毁了我吗?!”
徐冬冬忽然回头,一下子把我的手甩开,他用了狠劲儿,把我掀倒在沙发上。
“对姐姐,我摸你腿了。我不该!我是故意的。我就是要给人看。给你男朋友看的。你那个,老男朋友,我就让他看的!我告诉你为什么,我爸爸出事被带走之前,给他打了一天一宿的电话都不接!”
我愣了一下,不,这背后的事情我并不知道,但念头一转,马上就替欧先生辩解:“接了又有什么用?你爸爸的事情通了天,他又不是神仙,他能有什么办法!你恨他不讲情面,不如恨你爸爸自己贪心惹事!”
“不,我不恨他。我要是他可能也不接电话。我也不恨我爸爸,他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没有波及到我。”冬冬飞快地反驳我,他的道理非常清晰,“我,我,我就是恨我自己,转了那么大一圈,又是低人一头,又得求他!我,我也,我也恨你!”
“你有病吧?!”
“对。我就是有病!我恨你!姐姐我恨你!可是,可是我,我,我也喜欢你!”他气急败坏,到底是哭了,
“我喜欢你,可是你是那个老头子的女朋友!我想起来都要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他身上还是T恤衫,只好用胳膊擦满头大汗擦眼泪,“对不起姐姐,那天我昏头了,我不该摸你腿,我太龌龊了,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就想要他知道,你是我的!”
我听他这话真觉得自己眼珠子气得都疼了:“那我找个爱马仕店,我也一个一个摸,那它们就全是我的了!”
徐冬冬愣了一下才明白我的逻辑,忽然抓住我肩膀,咬牙切齿:“你当我开玩笑是吗?江悦你,我喜欢你你早就知道!你就是装糊涂!”
“我没装糊涂。”我就让他抓着,我就直看着他的眼睛,“我早就知道。你明里暗里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告诉我这个了。不过徐冬冬我问你,你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你吗?你喜欢我,我就欠了你的吗?谁… … 不是… … 怎么的… … 谁用你喜欢呀?”
徐冬冬冷哼一声:“你不用嘴硬。你心里有我。”
“我心里只有欧先生。”我马上加上一句,死死瞪着他,“还有你不许再说他老!”
“你心里可以有他,”徐冬冬说,“但你也喜欢我。你会喜欢我越来越多,喜欢他越来越少的。”
我看着他,他那张年轻的笃定的脸,那个自以为有道理的硬脖子,好一会儿好一会儿我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徐冬冬
这个错误的执念。我把他的手扒下去,坐一会儿吧冬冬,我给你倒杯水,真是,我一直没睡好,你这么过来,这么大劲头,吵得我都缺氧了,头疼死了… …
徐冬冬垂手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下来,把我给他倒的水一饮而尽,终于好像泄了气,靠在沙发背上半天没动没说话。
“我不喜欢你。”我说。
他马上抬头,完全难以想象似的,这眼神我见过,外国小孩第一次知道圣诞老人是他爸爸的时候就会这样:一个人被挑战了最基本的认知。
“不,不能说不喜欢。”我说,“喜欢你就像喜欢我表弟一样。我表弟上初中都流鼻涕,我们见面我就修理他,不过从小到大都是,他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我都要为他打架给他出头的。你要是非说我喜欢你,那行,但是跟喜欢他没有任何区别。”
他紧紧看着我。
“但是我跟欧先生不一样。我对他是另外一种。”我说,“没有任何人能跟他比。你知道吗?我觉得你肯定不知道,从情感上来讲,女的几乎是不可能一脚踩多船的,哪怕一个最爱玩的女郎,跟很多人约会,跟很多人在一起… … 但是她喜欢的,她心里面的,只能有一个。”我看看他,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我说,“这事情很难接受吗?男的不是这样是吗?男人可以脚踩多条船的,从心里面也可以喜欢很多人的,是吗?你呢?冬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