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缪娟
我看着欧先生,我最怕他难过了,我自己的委屈都没有了,用那个刚刚清醒过来的脑袋仔细消化着这件事情,欧仰安不见了… …她是害了我畏罪潜逃了?还是躲起来怕她爸爸惩罚她?都不像呀。我被她修理得这么惨,她是要耀武扬威地看我笑话,看我惨相的,她怎么会不见了呢?对呀,她是要来看我的… …不,她是来看过我的… …
“她来过这里。”我看着欧先生说,“您女儿来看过我。”
欧先生抬起头来:“… …怎么可能,你出事之后我一直把她关在家里。”
“可她并没有被您关住。”我说,“她来看过我。我以为我做梦了,但是我没有,她真的来看过我。当时您不在,您是给我买东西去了吗?”
“然后呢?”欧先生紧紧看着我,“你们说话了吗?她去哪里了?”
“她不是一个人。”我说,费力地回忆着,“我想起来了,欧仰安站在我床的一侧,另一侧是… …”
“另一侧是谁?”欧先生追问。
我没回答他,我不敢回答他,突如其来的力量把我撑着站起来,往外走,扶着墙,直到护士站,我问护士小姐们,这两天有人来看过我吗?
她们在电脑上翻看记录,没有呀… …
一个男孩子,我问,高高的,很年轻,面相很好看的,你们见过吗?
欧先生
一直在我后面。
哦,有的,一个刚上班的护士推了小门进来说,正好是我当班,当时计算机在维修,我就记在本子上了,那,说是你弟弟,叫… …徐冬冬… …
他是一个人吗?我继续问。
一个人来的。刚上班的护士说。走的时候旁边有个姑娘,女孩儿披了一条围巾,就是我想买的那种,我就记得了… …
我回头。
欧先生也明白了。
他女儿欧仰安来过我这里。徐冬冬也来看过我。在我意识不清的时候。
我马上跟欧先生要了电话打给冬冬,电话是盲音,他一直不接。
我身上累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怎么都想不明白。冬冬和欧仰安怎么会分别来,一起走?冬冬会认识欧仰安吗?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不不不,不可能,冬冬不会害我的,冬冬不会跟欧仰安是一伙儿的,冬冬会一直保护我的…可现在的问题是,冬冬在哪里呢?欧仰安在哪里呢?
我问欧先生现在是几号了?
哦,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就是冬冬离开去美国念书的日子了。
欧先生查过,没有出境记录,欧仰安的身份证证件甚至还在她爸爸这里… …
我忽然想起之前见面的时候,冬冬跟我说的一句话,他说那些跑长途客运的大巴车里,哪怕没有身份证,只要你多给一些钱,就会把你带到想要去的地方… …那次他说起他一路到广西的旅行,偏远的山区,喀斯特地形,
天坑,野猪,要把一个人藏起来得有多方便… …
我的心都要从嘴巴里面跳出来了,我猛地回头看欧先生,我可能知道,您的女儿,欧仰安她能去哪里了… …
第十六章(5)
我们在长途客运站一个去往广西的长途大巴车上找到了徐冬冬。他一个人,坐在后排的座位上,穿着黑夹克,带着网球帽,在玩手机。那是我找的第十二辆车,横排的座椅被改造成了通铺,乘客们各自奇形怪状,气味如同他说过的一般复杂难闻。招徕乘客的车老板打量着我跟欧先生,他奇怪我们究竟是要去哪里,怎么会坐这一辆车。而我在上车之后,一眼看见后面那个小脑袋的形状,我走过去,把他的帽子摘下来,他起先吓了一跳,然后他看见我后面的欧先生,他打量了一下我们俩,然后迅速地就明白了眼下的情景:我记得他不经意间留下的线索,我带着欧先生找来了。
“冬冬,”我叫他名字,“欧仰安呢?”
他没说话。
欧先生又急又气,没法镇定,他扒开我,上去拽冬冬的领子,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我女儿呢?!你把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冬冬看着他笑,就是不说话。
“冬冬!”我大声喊他,“怎么回事儿?!你把欧仰安弄到哪里去了?!”
“该去的地方呀。”冬冬看着我,天真无邪的脸,理所应当的样子,“她活该去的地方呀… …谁让她害你。”
——他就是不说。
刚赶到的农民工和跑长途的小贩们喊着让车老板打开下面的货箱——他们好往上装载货物。我跟欧先生相视一下,冬冬也在这个时候有微微变
色,他还是个小孩子,他还不会完全撒谎,完全掩盖真相,至少在我面前还不会。我跟欧先生马上下车,终于在大巴下方,货箱深处的一个袋子里找到了欧仰安。
所幸她还有气。
… …
养尊处优的欧仰安大小姐紧闭着双眼,浑身腌臜地被装在一个巨大的麻布袋子里,跟鸡鸭鹅狗,甲醛味道的劣质衣服,还有一笼子的蛇装在一个地方。欧先生一点都不嫌弃,把找回来的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仰安仰安的叫她名字,可怎么都叫不醒她。他流泪了,把她的额头贴在自己脸上,心疼得要了命。我就站在他旁边,看着我爱的人把害我的人当作最珍贵的心肝宝贝。
徐冬冬也下了车来,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终于从怀里拿出个褐色的小瓶子走上前去,开了瓶塞,在欧仰安鼻子底下晃了晃。昏迷中的欧仰安忽然倒抽了一口气,声音像是恐怖电影里的怪物一样,接着她伏在路边呕吐起来,吐在她自己的衣服上头发上。她爸爸还是一直搂着她。
冬冬把瓶子盖上,朝着我满不在乎地晃了晃:“给她吃的药物,还有这个,都是药店里买到的。”然后他像看笑话一样地看着狼狈至极的欧先生欧仰安父女,又带着点大事没成的遗憾,自言自语似的,“要不是我姐姐救你,我就把你扔到荒郊野外去!你自己慢悠悠地爬回来吧。”
因为刚刚找回了女儿
而庆幸的欧先生终于忍无可忍,他放下仰安,猛地回头,拎着冬冬的领子把他推到大巴车上抵住,恶狠狠地:“小赤佬,你害人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我女儿性命了,你知不知道?!你还敢在这儿说俏皮话!”
“我害人?”冬冬一点都不怕他,还带着点闲闲的劲头儿,“她害我姐姐受伤住院不算数了?这点点惩罚算什么呀,又没流血。活该!”
那一瞬间我在脑海里面整理出这事情的前后周折:冬冬来医院看我,恰巧遭遇了来这里看我惨相的欧仰安,我迷糊之中指责欧仰安害我受伤,而冬冬并没有马上替我报复回去,而是巧妙地用手段把欧仰安带出了家门,弄到了长途大巴车站,跟我之前预想的一样,他也没想要她性命,只是想要把她扔到偏远山区,荒郊野外,让她好好吃吃苦头… …此时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一边因为终于找回一个囫囵个的还喘气的欧仰安而庆幸无比,一边因为她被冬冬修理得这么悲惨狼狈而心里暗爽,我更是感激冬冬始终站在我这一边给我出气,但我同时也看见自己在短暂的时间里与欧先生迅速疏远。
冬冬说的没错呀,每一个字都在道理上,欧先生在片刻之中松了手上的劲儿。可是清醒过来的欧仰安不依不饶,她坐在地上指着冬冬,同时对欧先生大喊:“爸爸,你不要放过这个坏人,是他骗我!
你不要放过他!你看我身上的伤!都是他打的,他一直毒打我!”
冬冬被冤枉,一下子气红了眼睛:“你身上的伤是你自己摔的!我骗你?你哪里值得我骗呀?!哈哈,是你自己轻浮,你贱!”
这一句话,这一个字,冬冬说他女儿“贱”,解释了我脑袋里面关于冬冬是如何把欧仰安带出来的疑问,也终于把为人慈父的欧先生逼到了最后的底线,他松开冬冬了,同时迅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脸上又是那个无风无浪的表情了,真正让我害怕的事情来了,欧先生他恢复了理智,他要采取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