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缪娟
“那行。我跟你去。”
哎呀真是的,总得讨价还价。我心里嘀咕。但国庆节发礼物的事情老板算是答应了,我也好跟同事们交代了,之前是他们怂恿我去跟冬冬说来的… …
… …
我陪老板去看电影之前在小区里看到保安在安装捕鼠夹子,弹簧很粗,上面的铁扣还带着锯齿,一下子能把老鼠的腰给打折的气势。我当时脑袋里面有个念头,要是能把这个东西放在身上就好了,就不用害怕老板动手动脚不
规矩了,他敢再摸我,碰到机关,一下子切掉他一个手指头,这情景在脑袋里面想想就让人很愉快,我当然不会把个老鼠夹子放在身上,但是我想好了,他要是再敢碰我,那我就狠狠地甩他一巴掌。
第二十一章(5)
打他一巴掌的事情我向往了很久。
事实上自从上次之后,冬冬老板不仅没有再对我动手动脚,他在办公室里,写字间里,出差的时候,都正经得跟真的一样,不多看我一眼,不多说一句题外话,就是一个最本分老实尊重下属的上级,以至于我开始怀疑之前那次是不是我长期不make爱太过渴望而出现的幻觉,想得多了便开始检讨自己,我被他激动,被他撩拨得又渴又热,这是错误的,不良的,我得打他一巴掌,打脸上,像电影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那样才像话。
可我还是想得有点多,黑咕隆咚的电影院里没有发生一点出格的事情,冬冬老板说看电影就真的来看电影,极其专心投入,剧情紧张的关键节点,他握紧了拳头,哪里有时间看我?更不用说伸手摸索了。而我正相反,我眼睛直愣愣的,可是一点情节也没有往脑袋里面进,我一直留心着他,提防着他,人就是这样的,你越防着什么事情,你当然就越关注它会不会发生,对潜在危险的防范逐渐演化成了一种暗地里的期待:他这么老实看电影我可怎么甩他巴掌呀?可直到电影结束,大灯亮起,他也没有造次,我那一巴掌也没挥出去煞是失望,呆坐了片刻,他早就站起来了,伸手推了我一下肩膀:“还不往外走,要看下一场吗?”
然后我们去了超市,各色农副产品唤起了
我老板愉快的回忆,他喋喋不休地跟我讲自己在美国的时候是怎么什么都不认识,瞎炒瞎炒瞎他妈炒出一盘菜,拌了点纳豆,居然还挺好吃来的;周末超市有促销,好大一个火腿横放着,穿超短裙的小妹妹正用一把大刀切薄片,我老板激动了,差点没扑上去推开小妹妹把火腿搂在怀里,他对我感喟道,三年前在西班牙跑马拉松,晚上跟同学吃利比利亚火腿配小甜瓜,真是美味呀,这样好不好,我们国庆节的礼物,每人的篮子里送一袋切片火腿吧?我不想煞风景,但是在没忍住,老板呀,你送这个肯定家里的妈妈都会喜欢,但这个金华的腿,不是西班牙腿,旁边不是写了吗… …老板因为自己眼大漏神有点尴尬,还在给自己找台阶下,那他们为什么是西班牙的切法呢?我说现在什么都讲融合嘛,之前有个客户请我红酒杯子喝普洱的。老板半晌点了点头,哦,我也喝过… …我们没有去定好的餐厅吃饭,因为我临时改了主意,超市海鲜区的龙虾螃蟹很是鲜活,我说我想吃这个,老板说那我们就吃这个吧,我们找了个卡座坐下来,要了一只澳龙一只松叶蟹,龙虾加上蒜蓉和白酒,被厨师烹得浓香四溢,蟹子白灼浇上豉汁,甜美得很,我吃的酣畅无比,老板吃着吃着就放下了筷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拄着下巴看我,老板这样我
怎么吃得下去呢,擦了手看看他,您这是怎么了?又想起从前的事情了?在超市里吃海鲜有什么意思,冬冬老板说,旁边就是促销酸奶的,你看那边还有卖鲜肉月饼的,吃的是不错,但是没有好酒配,不成样子的呀。我说在这里吃,你同意了呀。我虚弱地解释。那你说哪里好?纽约长岛挨着港口,有个吃牡蛎还海鲜烧烤的船屋,下午七点才开始营业,你可以一边喝鸡尾酒等餐一边撒点面包喂海鸥,姐姐你那么爱吃蟹子和龙虾,不会失望的。我用柠檬味道的湿巾擦了手,做出一个诚恳的抱歉的样子给冬冬,你看冬冬,要是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我在那里,吃你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菜,陪你跑马拉松,陪你在纽约港口吃海鲜,可咱们现在是在上海呀,这里也不错。你在的。冬冬说。一只手架着胳膊,离近了我,我想起你的时候,就洒一点点酒到我窗台上的花盆里,或者到哈德逊河里,我觉得你离得再远也能跟我在一起。我听闻此言半天没动,真是接不住了。这肯定不是坏话,冬冬在告诉我,当我们被大洋相隔的时候,他也在想念着我呢。但这听上去更不怎么像好话,想请我喝酒就把酒洒在土里和水里——我是死了吗?
我们到底订购了一篮子的副食当做节日礼物送给公司里的同事,里面有金华火腿,鹅肝酱,雪蟹腿,橄榄油,
还有若干精品水果,都是即食的,方便食用,每人一份。
那天我们都没有开车,乘地铁先送我回家。车厢里面人不多,我穿着一条迈斯麦拉的新裙子,怕坐出褶子就一直站着,冬冬就在我身边。我们都没说什么话,车子偶尔有轻微的晃动,偶尔要给推着大旅行箱的人让一让位置,我们有一些肢体上的接触,握着栏杆的手指,我的额头他的肩膀,我在玻璃窗的倒影里看见他和我自己,那是一副好看的画面。
我没请他上楼,我在手袋里面找门禁卡,一边跟他说,星期一见吧老板,我把新的计划书给你。“嘟”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在我脚边,我抬头看看,原来是院子里的枣树果子熟了,没防备的时候,他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臂,姐姐,国庆节七天假期呢,咱们去纽约吧,咱们骑骑自行车,逛一逛博物馆,吃海鲜… …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漂亮的脸,明亮的眼睛,好像涂了唇彩一样的红嘟嘟的嘴巴,我脑袋里面早就没有什么捕鼠夹子,什么甩巴掌的事情了,这个时候让我说不,那可真是考验人性呀… …
又一颗枣子掉在旁边的地上。
他低下头来亲我。
嘴巴碰着嘴巴,像云彩碰着云彩,轻轻软软的亲吻,一点强迫一点压力都没有,温柔地靠触觉商量事情,请求一个批准。这让人怎么拒绝得了呢?我觉得整个魂儿都被他给捉去
了……
他抬起头来,笑着看我,答应了?
“… …我没有签证呀… …”我说。
“废话… …”
第二十二章(1)
星期一早上我就凑齐全了资料把护照送去了旅游公司去办理美国签证了。上午在公司开会,讨论两个项目,中午我坐飞机去北京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其前因后果是这样的:我的高中同学金瑞玲在一家国际著名的咨询公司工作,他们公司每年夏天会进行一个杰出人物的评选,选出国内二十八位二十八岁以下的精英,评选范围涵盖了各行各业的成功人士:扎根贫困山区支教的优秀教师,在特大火灾中救人立功的消防队长,屡破世界记录的体育新星,超大流量的当红演员,成绩斐然的实业家等等。数月前我把冬冬的材料给了我的同学,三轮评选之后,他获得了这个奖项。此事虽并非一个投资案子那样带来给公司带来直接盈利,但它很受主流社会的关注和承认,对于提升公司的信誉度非常重要,比做成十个投资还要更重要。
蹊跷的事情发生在大约一个月之后,我们楼上的一间对手公司,官网和ins上都登出了其老板成为二十八精英的消息,很快我又在各种金融投资的杂志网站上看到他们那这个来宣传。我没有马上动作,仔细研究其法门,发现对手公司实际上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他们老板也曾“入围”这个评选,却在第一轮就被淘汰,只不过“入围”这个词在很多报道文章中都被尽量少的提及,在他们自己的网站上干脆就不见
了。也就是说当一个潜在的客户在我们两家公司中进行选择的时候,对手公司的老板跟冬冬老板获得了一样的成绩和荣誉,这,这样的话,我不就等于白忙一场了吗?
这可不行。
我于是抓紧时间去了一趟北京,简明扼要地跟评选方说清楚了这个情况,希望他们马上采取行动,一正视听,并表示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公司的法务可以在被授权的情况下妥善解决这个问题。情况说清楚了就根本不用我出手。咨询公司为了维护自己在行业内的荣誉和评选的权威性,马上就与被举报方交涉。我一边研究着自己手里的新项目,一边跟踪着对手公司的消息,很快他们就在自己的网站上删除了这个混淆视听的消息,很快他们在后来各种宣传中也再也不把自己的老板跟这个二十八精英评选的事情挂在一起了。
事情在一个星期之内解决了。但是行业里的这种消息像中央空调里的风一样四处流动,掩藏不住。从前即使是公司之间存在竞争关系,员工们总不会有什么个人恩怨,上同一架电梯,去同一间餐馆的时候,还可能点个头说个话。而这件事情处理完了之后,我再上电梯气氛就有点不一样了,连冬冬都有感觉。
“有人恨你了。”他说,“眼神跟刀子一样。”
“正常。”我说,“我让很多人替他老板吹的牛露馅了,干的活儿白干了。这个大楼
里面只能有一个二十八精英,就是老板你。”我想了想,心里更愉快了,笑嘻嘻地说,“都是他们自找的。不过这事情其实也怪你,好好干活儿,干脆把楼上收了吧。”
我们在他的车子上,他在反光镜里看我:“… …你也太厉害了。”
我马上看冬冬,有点介意他这个评价:“… …有吗?我说话做事很专业很斯文的… …”
“暗里坏。”他笑起来,发动车子,“… …坏透了。坏得我现在马上想跟你去纽约呢。”
… …
我的美国签证在国庆之前两天下来了。
但是我没有跟冬冬去纽约。
国庆之前公司里开了一个冷餐会,他把即将在节后入职的副总介绍给同事们:这位是宁晓丹宁总。
... ...
无论你如何努力地去忘记过往生活中经历的不快,总会有人在一转弯处忽然出现,好像专门来提醒你从前犯的错误,最不愿意想起的过往。几年前我跟宁晓丹做过短暂的同事,确切地说,不是同事,她是总监,我是部下,这位年轻女士的傲慢无知,颐指气使成了最终促使我离开银行,离开职场,接受罗文的求婚的助推器。我也不是仙人,我知道是如果我对自己之前的婚姻不满意的话,终究还是我自己犯了错误,但在没吃饱的时候,月经之前的几天,或者为一个案子工作了好久而始终没有进展的时候,我也会烦躁,会为那些不愉
快寻找理由,下意识对自己说,如果没有那样的话,我就不会结这个婚,不会耽误那么久的时间了,介绍我跟罗文认识的黄欣没少被我数落,而宁晓丹呢,我不至于多讨厌她,但是我也忘不了她。
宁晓丹的样子变化不大,还是好看的,派头十足的,loro piana的披肩。
我搬不动她。我马上就知道了。冬冬说得明白,公司在美国拿到了新的大资本的支持,她是被派来的代表。这一次我跟着其它的同事一起给她鼓掌了。然后低下头马上跟在咨询公司工作的高中同学金瑞玲联系了一下,然后马上我就知道了宁晓丹的爸爸是谁了。我离开冲打之后的这几年,她在上海也是顺风顺水,一路升迁。不过冬冬的公司再怎么好终究也就是一个私人企业,宁晓丹为什么放弃了国际大银行的高层职位来这里屈就,这成了一个疑问。
她自己回答我了。我们在她的写字间里,好像几年前的情景再现,只不过这一次,我们待对方都比从前客气了。我帮她寻找了一个恰当的位置,她把一幅画挂好,然后拍了拍手,告诉我,这幅画是冬冬送的。
“哦?您跟徐总从前就认识?”我挺有兴趣的。
大学同学。她说。学联组织的联谊会上认识的。他当时是冰球队里面的打手,是明星,没有女孩子不想跟他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