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弦外听雨
阮斐用另只手摸了摸脸颊:“很丑吗?”
王甫认真摇头。
阮斐轻笑。
之后每天挂点滴王甫都会陪在她身边。
阮斐很少生病,可这次病期却格外的漫长。
王甫担心她输液无聊,特地到图书馆借了几本书,供阮斐消遣。
其中有一本书叫《莫斯科绅士》,讲述沙俄时代的一位伯爵,因为“十月革命”,伯爵被判处在一座大酒店度过余生,且不能踏出酒店半步。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文字间处处营造着伯爵热爱生活的生命力。
就算被困酒店,他依然从容不迫,讲究生活。
书里为了突出伯爵的生活品味,运用大量笔墨详细介绍了世界各地的红酒美食。
阮斐脑海里本该出现一个典型古代欧洲人的形象,他有着打过蜡的像海鸥翅膀般朝两边支开的胡子,六英尺三英寸的高挺健壮身躯,或许还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但阮斐眼前却浮出另个男人的面貌。
他也很高,却不如伯爵健壮,并不是说他身体不好的意思,事实上他虽清瘦,却是很有元气的清瘦。
他的眼瞳漆黑,阳光下会变成漂亮的琥珀色。
他同样热爱着生活。
爱好美食或烹饪的人似乎都是如此。
“你首先得尝尝那汤。那是用鱼骨、茴香和西红柿煨出来的,带着浓郁的法国普罗旺斯的味道。”
《莫斯科绅士》里有一段这么写着。
阮斐觉得,那日在冀星山别墅,裴渡之在厨房用红酒、薄荷和番茄煎出的牛排,同样带着浓郁的普罗旺斯的味道。
她闻到了。
“阮斐,”王甫突然小心翼翼地喊她,“你在想什么?”
阮斐蓦地回神,朝王甫扬了扬手里的书籍,她笑说:“我在看书呢。”
王甫跟着笑笑,没有拆穿阮斐的谎言。
神色悲沉地垂下头,王甫眼中弥漫着失望。
他知道阮斐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书中,她眉眼时而透出忧伤,时而又氤氲着薄薄的笑意。
像是在怀念什么。
显然这份记忆已经完全控制她的思想。
哪怕他坐在这里,她眼底也没有他的半分影子。
王甫沉默地拿出个苹果,他埋头削果皮,音色很平静:“阮斐,我很怀念以前的高中生活。那时的你好纯粹,脑子里想的只有念书,除了念书,你还经常在校园角落照顾花草,你会对它们笑,笑得很灿烂。我记得很清楚。”
阮斐抬起下巴,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王甫瘦弱的肩膀,和挡住眼睛的漆黑头发。
她笑笑说:“我现在和以前过得差不多,你是在担心我吗?你别多想,等我病好,我还是会好好学习和照顾花草的。”
王甫动作有片刻停顿。
然后,他静静嗯了声。
走出医务室,王甫不经意问:“你明天还来医务室挂点滴吗?”
阮斐说:“后天傍晚再来一趟就结束。”
王甫点头:“我陪你。”
阮斐笑着看他:“你不用次次都陪我,你也有事情啊,多留点时间给自己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王甫没看阮斐,他目光略过林间飞过的一只鸟,眸色渐深,如被阴霾笼罩:“最后一次。”
阮斐不好强硬拒绝,她语气很轻,像是在感慨:“王甫,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像我弟弟,现在却突然认为,比起弟弟,你更像是哥哥,总是很体贴地照顾我。”
王甫身体倏地冷硬。
他勉强笑笑:“我回去上课了。”
这次是王甫先走。
看着他背影,阮斐慢吞吞地朝反向转身,心中莫名生出些不安。
高中三年,她与王甫的情分终究是不同的。
所以,她不愿他们的情分多出杂质。
-
周四黄昏,阮斐上完课,同王甫来到医务室。
许是晚餐时间,医务室比平常安静,人也少很多。
躺在靠窗床榻,阮斐开始挂点滴。
王甫则坐在旁边陪她。
两人都在看书。
一样的心不在焉。
中途王甫帮忙唤护士前来更换药水,等护士走后,他站直身体,在药水木架旁整理片刻。
阮斐有点奇怪:“你在干什么?”
王甫淡淡答:“护士没把这里放好,我重新弄一下。”
阮斐有些困了,她哦了声说:“我想睡一会儿,我订了闹钟,你如果有事,直接离开就行。”
王甫说:“我们一起离开。”
今天的王甫隐约有点不对劲。
但阮斐实在疲惫,她没有力气思考更多,就连裴渡之也没来脑海里打扰她。
阖上眼睛,她逐渐沉入望不见尽头的幽暗里,哪里都没有出口。
最后一丝意识彻底剥离她身体时,阮斐好像听到王甫在她耳边轻声呓语,像是一阵阴冷的风擦过她脸颊,他说:“阮斐,再没有人能占据扰乱你的心,阮斐,让我们回到高中好不好?从此你的眼里只有花啊、草啊,然后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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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斐在黑暗里沉睡了很久。
她依稀听到争吵声、鸣笛声、撞击声,以及揪心的抽噎声。
它们一阵阵来,一阵阵去。
她仍徘徊在黑暗世界,努力寻找着出口。
总觉得,她似乎看到了裴渡之,他就在她视线的尽头。但阮斐眼睛眨一眨,四周依然黑得可怕,裴渡之并不在这里……
鼻尖充斥着刺激的药水味儿。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阮斐睫毛轻轻晃动,终于掀开沉重眼皮。
大抵在黑暗中太久,她好半晌才适应耀眼的光线。
四周雪白,是医院。
病房安静,床边匍匐着一个女人。
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是母亲简秋。
“阮斐你醒啦!”突然推门而入的陈兰诺惊喜出声,她既像哭又像笑地望着她,“你什么时候醒的?”
躺在床边的简秋骤然惊醒,她支起背脊,目光愣愣盯着阮斐,眼周红肿。
阮斐想说话,喉口却干涩嘶哑。
简秋迅速递给她一杯温水。
抿了两口,阮斐望向简秋,她道了声谢,才回答陈兰诺说:“刚刚醒的。”
简秋鼻尖酸涩地别过头,哽咽说:“醒了就好。”
三人说了会话,简秋去准备餐食,病房独剩阮斐与陈兰诺。
阮斐的记忆仍停留在校医务室,她对后来的事情印象全无。
陈兰诺眼眶红红地告诉她:“王甫在你药水里加了具有安眠镇静作用的氯硝西泮和三唑仑,我对这些名词记得不是很清楚,基本是叫这些。他将你放到租来的汽车上,不知要带你去哪。大概他开车技术不娴熟,又紧张,恰巧遇到交警查车,露出了破绽。冲突下他想驾车逃走,结果撞到路边栏杆,”陈兰诺看了眼阮斐贴着纱布的额头,“你就是这样受伤的。”
阮斐沉吟片刻:“我爷爷奶奶不知情?”
陈兰诺点头:“没敢对老人家说。”
阮斐松了口气。
陈兰诺抽了抽鼻子,很愧疚:“对不起啊阮斐,我应该陪你的,但我怕你想一个人静静,我……”
突然噤声,陈兰诺咽下没说完的话。身为朋友,陈兰诺不会不知道阮斐骨子里其实是骄傲的,她外貌学习样样都好,自然有骄傲的资本。可这次她抛却一切,却……
不愿在此时提及裴渡之,陈兰诺匆忙转移话题:“我们与王甫高中三年同窗,竟然都感觉不到他心理有问题,出事后警察调查,说这件事可能与他经历的家庭童年阴影有关。你高中待他最好了,所以他才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幸好你们路上偶遇交警,否则后果真的难以想象,想想我都好害怕……”
静静听着,阮斐视线越过窗外,望向湛蓝的天。
二十年的人生,阮斐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慨,原来能看见明媚的阳光,就已经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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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斐出事住院的事传遍岚大。
有记者前来采访,均被校方处理打发。
裴家封自是对阮斐心疼不已,同时又对王甫恨之入骨。
他迫切要去医院探望阮斐,又害怕打扰她休息。
日日在校学习上课,裴家封仿佛三魂去了七魄,成了个傀儡人。
这天黄昏,他恍恍惚惚走在路上,忽然想起远在锦市出差的哥哥裴渡之。
电话接通,裴家封嗓音很伤感,不等对面出声,他便哽咽着说:“哥,阮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