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澜
她不需要想也知道的。
床上那个昏迷的人,即便在新的记忆里已经跟她亲密无间了很久,但遗失的过去全部找回来以后,她隔着玻璃细细地描摹过他的脸,才发现他变了好多。
从前阴郁也嚣张的少年,为了找到她,独自跋山涉水走了好多凶险的路,青涩和锐利的棱角都硬生生砍掉,成为了能给她撑起天地的男人。
重逢的桥上,他癫狂地抱着她,重复说着“卿卿,是我”,是他怕自己改变太大,她不愿意认他。
言卿低下头,下巴埋进他的衣领里,脸颊磨蹭他穿过的衣料,轻轻抽泣了一声:“云深,你别怕,我回来了,一辈子也不会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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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云深的情况在第二天中午开始好转,去掉了呼吸机,从重症病房换到常规病房里,言卿寸步不离守在他床边,人多的时候她表现得很冷静,坚持做好霍太太,不在一大群医护面前给霍先生丢脸。
等到人都走光,房门贴心地关闭,偌大空间里只剩下她跟霍云深两个人,言卿迫切地踢掉鞋子爬上床,把被子轻缓掀开,检查他的伤。
枪口一层层包扎着,他左边身体从肩臂到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和碎片割伤,仅仅腰还算完好。
言卿嘴唇咬得淤血,忍着不掉眼泪,她哪里也不敢乱碰,给他盖好,把自己蜷成很小的一团,缩在他身旁,用手指触碰他的脸,很小心地吻一下唇角。
医生走前交代过,霍总的危险期平安度过,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了,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言卿也好久没休息,她记忆复原,损伤严重的脑神经在自我修复,本能地急需睡眠,她担心睡在床上会误伤到他,恋恋不舍下床,把椅子拉到离床近的墙边,靠着昏昏欲睡。
她支撑不住闭上眼时,霍云深的指尖动了动。
待她陷入浅眠,男人吃力却坚持地挑开眼帘,干涩的唇微微张开,下意识叫了声“卿卿”。
声线暗哑,撕扯着喉咙,两个字咬得模糊。
爆炸,火场,卿卿跌出了窗口,他没来得及多看她一眼……
霍云深混沌的意识只用了几秒钟清醒,他目光从空茫转为清明,继而迸出不可置信的火光,他艰难去确认自己身处的位置,是医院里……一切触感和气味都真实到让人发颤。
他不由自主撑起身体,受了枪伤的肩膀顿时传来剧痛。
霍云深等不及,要下床去找人,各处的伤都跟着被牵连,溢出的汗把后背衣服浸湿,直到腿也被扯动,不堪忍受的疼逼得他倒下去,病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响声。
言卿睡得不安,心有所感似的惊醒过来,怔愣看着他。
汗顺着他额角在流,绷带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色。
言卿蓦的站起来,腿把椅子带的一晃。
她坐在跟床头平齐的墙边,霍云深没有看见她,到这一刻,他才循声望过去,迎上她煞白的脸。
凿刻在骨血里最后的画面,是她绝望地倒向夜空。
现在,她在眼前。
心天翻地覆地颠倒,恍如隔世。
“卿卿……”
两个字哽在他唇间。
言卿手脚全是僵的,不听使唤。
霍云深盯着她,等不到她扑过来,有个念头猝然割在他脑中割过,他曾要求何医生在他死后给卿卿洗掉记忆,把他当成一段过眼云烟……
是不是……已经实施了。
霍云深脸上血色全无,手指死死扣着,嘶声问:“卿卿,你记不记得我是谁。”
是那个本该死了,让她恢复自由身,连心疼都不必有一丝的丈夫。
还是……
言卿哪能读不懂他的意思,不提还好,提起这个,她心都揉成一滩泥。
她憋住哭腔,强迫自己面无表情,硬邦邦对他说:“不是老公吗?”
让你牺牲,让你丢下我,让你把自己抹掉!
霍云深听到她漠然的语气,眼底涌上赤红。
他刚刚露出一点反应,言卿就溃不成军,血液凝固的双腿努力迈开,一步步奔向他,到了床沿,她膝盖发软,扑过去抱住他的腰。
包着的泪汹涌而下,她仰起头咬他的唇,嗓音又凶又绵,呜咽问:“云深,你不是我老公吗?”
☆、73.
她一句话, 拉着霍云深从寒渊到云端,他唇上被她润湿, 火热体温随着紧贴的皮肤彼此交融,把他血液里凝成的冰棱全数化掉。
轧碎的心拼成最完整的形状,重新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
霍云深任她咬, 插着针头的手坚持抬起来,扣着她的头肆意加深。
鼻端不再是病房里的冷肃气味,换成了她身上不变的暖香,不用靠香水获得, 不用做酸楚甜涩的梦, 他的卿卿回到了怀里。
霍云深的睫毛间也有了潮气,他合上会泄露太多脆弱的眼睛,尽情感知她的存在。
熟悉刻骨的吻让言卿控制不了, 哭得更用力, 想把三年多的颠沛和分别都在这一场眼泪里倾诉给他。
霍云深不需要她说什么, 她每一点心思他都懂。
他低哑回答她:“老公在。”
言卿情绪决堤,只想和他靠得更紧些,不由自主往他身上蹭,拱着他脸颊颈窝,抽噎地想钻进他心口才有安全感。
霍云深比她更失控, 手在她腰背上揉着, 怎样亲密也嫌不够。
敲门声隐隐约约在响。
“太太,太太?您在里面吗?霍总测血压的时间到了。”
“您不说话我们就进来了?”
显然是已经敲了一会儿。
满室粘稠的空气被搅动,霍云深先警觉, 他唇还未从那片软热上离开,紧接着门就被推动,言卿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耳朵不禁红炸,要躲也来不及了。
霍云深扯过凌乱的被子蒙住她,言卿配合地往他胸前缩。
完了,亏她始终在人前维持着霍太太的体面,没有过于失态偏激地给霍先生丢脸,结果这就要原形毕露了?!
她懊恼咬唇,小鹌鹑一样尽力躲在被子里,但指尖不经意碰到了一片濡湿。
言卿怔了片刻,心里骤然一凉。
她挤开一点被沿,借着亮慌忙去看自己的手,红的,血……
霍云深按着被包住的小姑娘,视线掠向门口震惊欣喜的一行医护,哑声交代:“先出去。”
他话音刚落,好不容易捂严实的被子就被从里面强行掀开,言卿从他身上跌下去,顾不上衣衫不整,形象有多不适合见人,回头颤巍巍低喊:“他伤口裂开了!”
霍云深肩膀和腿上的绷带都染了红。
医护们目瞪口呆,一时间消化不掉这么大的信息量。
霍总醒过来了,太太钻在他的被子里,长发散在背上,露着雪白肩颈,小巧脸上泪痕和红晕交叠,再加上她手上那些红……
红,霍总伤口!
一群人总算清醒,迎着霍总一睁眼就冷锐骇人的目光,训练有素进门,低着头不乱看,在太太近距离监督下给病人上仪器检查,准备清理溢血的伤口。
纱布即将掀开最后一层时,主治医生贴心地提醒:“太太,您别看了。”
言卿摇头,声音紧绷着:“换吧。”
医生清楚纱布下的情景有多狰狞,犹豫着不忍心动手,霍云深抓住她的手腕,低低道:“卿卿听话,转过去等我,很快。”
言卿垂眸,怕延长他受罪的时间,不得不老老实实转过身,背对着他,双臂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
她本来就很瘦,这段时间过来,只剩下窄窄的一小条,单薄纤细得让人心底剜痛。
霍云深醒来时起得太急,大部分的伤口都受了损伤,手背插着针头的地方也肿起青紫色,哪处都会疼,但哪处又都不足挂齿。
他全程一声没吭,等医护处理好退出病房,他碰了碰她光裸白净的脚趾:“宝宝。”
言卿点了下脑袋算是回应,往外挪了几厘米。
他温热五指覆上她微凉的脚背:“乖,过来。”
言卿闷声:“你伤口不能再流血了,我还是和你保持距离——”
没等说完,男人变本加厉握住她的脚踝,把她往身边一扯,她睁开桃核似的眼睛,不知所措看他。
想亲近,巴不得黏着融为一体,可她也是个危险品,容易害他再受伤。
还不如自我隔离。
霍云深指腹摩挲她的皮肤,沉沉地叫她:“卿卿,我腰没有伤。”
言卿懵了一下。
……什么意思。
霍云深盯着她:“跨上来,我想离你近点。”
言卿顿悟了,他其他地方要小心对待,但腰腹基本是完好无损的,可以供她撒野,她回头看了看门是否锁好了,确定不会有人来打扰,乖乖爬过去,细长的腿抬起,坐在他腰间,慢慢趴下去,轻缓贴在他没伤的那边肩头,温顺地不动了。
虽说这个姿势容易联想到不太纯洁的画面,但能靠在一起就满足。
霍云深抚着她的背,呼吸微微加重。
言卿小声问:“我以后姓云还是姓言。”
“不重要,都是我的卿卿。”
言卿浸在他干净沉冷的气息里:“那还是姓言,把小云卿藏起来。”
霍云深低声笑:“那我呢?你想怎么叫。”
言卿跟他商量:“深深好不好,云深是以前还小,不好意思喊得太亲,我现在喜欢叫深深。”
他意味深长问:“是不是缺两个字?”
言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在他耳边笑出来,缓缓说:“那我补上,深深宝贝。”
霍云深手臂搂紧,箍着她细细的骨头。
他迟疑许久,有些不安地问:“这几年我变了很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