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波滟滟
鲁盼儿握住蔡颖的手,轻轻拍了拍。
蔡颖倒是想开了,并不难过,“哪里都能与你一样命好?杨瑾当初在学校是天之骄子,多少人都喜欢他,现在又是最体贴的好丈夫,你才觉得眼里揉不进沙子。其实平常过日子的,也就那样了,我家还不是最坏的。”
正说着话,杨瑾回来了。蔡颖便站起身,又嘱咐鲁盼儿,“再有活儿一定都接下来,现在农闲,吴强看孩子,我专心织毛衣,比过去还能多织些呢。”
“怎么蔡姐见了我就走了?”杨瑾笑着问。
“也没什么,就是闲聊,”蔡颖遇到的事果然是说不出口的,鲁盼儿只得随口道:“差不多该做饭了呢。”
“稻子刚脱了壳,我们今天中午吃新米吧。”
新米特别清香,鲁盼儿就笑着说:“下午磨点新大米面和玉米面,烙些煎饼,你给小郭送去,顺便在那边住些日子。”
因为结婚,杨瑾去襄平的时候少了许多,看书自然也不方便了。
“是要去一次襄平,”杨瑾也说:“前些天他还给我捎了话,有几样东西很不错,让我过去帮忙看看呢。”
可是杨瑾第二天晚上回来了,见鲁盼儿正在洗脚,就帮着擦干,又扶着她躺下,自己洗漱了上炕,“昨晚就想你一个人在家怎么样呢,竟没睡好。”
“能怎么样?昨晚丰美陪着我睡的,她和丰收都很能干了。”
“并不是不放心,而是想你。”
鲁盼儿含笑看着他——这些日子不必下田,他晒黑的皮肤便又恢复了白皙,脱去外衣,露出强健的肩膀,她最喜欢靠着的。
然后她就靠在那肩膀上,“我也想你,还有肚子里的宝宝也想爸爸了,他今天动得特别欢,又伸胳膊又踢腿,我就猜你可能要回来了,果然,接着就听院门响。”
“我先前本想着要住两三日的,可到了那边就着急了,看看事情差不多就收拾东西回来了……”正说着,“咦!他又动了!”
鲁盼儿的肚子左边分明鼓起一个大包,没一会儿又转到了右边,两人笑着,怎么也看不够。
又是一个周日,襄平县依旧有人来做衣服,鲁盼儿也习惯了,每到这一天便专门接待大家,量了尺,又把要捎回去的衣服包好——毕竟路途太远,很多人便请人带取,做的衣服都很合身,并不用亲自来试。
正忙着,小郭来了,“杨老师在家吗?”
“在呢。”鲁盼儿请大家暂等,笑着将他送到厢房,“他正在看书呢。”
小郭进门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后露出一个铁疙瘩。原来一大堆古钱混在一起,生了锈,连成了团,“我用螺丝刀撬,已经断了几枚,再不敢动,过来请你帮忙。”
杨瑾看了看,“不能硬撬,应该用化学药品浸泡除锈。”
“什么化学药品能行?我一点儿也不懂啊!”
“上次除锈用的药品还剩一些,我们试一试……”
鲁盼儿见两人一心琢磨那铁疙瘩,倒了两杯茶便出来,叫丰收丰美准备做饭菜,待做衣服的人走了,自己下厨炖了一只鸡;切了一盘午餐肉罐头;炒一盘花生米;又将养在屋里的蒜苗剪下一把炒了鹅蛋,还做了个萝卜粉条汤,最后烙了煎饼。
中午时分,杨瑾和小郭已经取下了几枚钱币,看上面的款识,有一枚正是少见的古物,两人便又接着调化学药品,丰美过去叫了两回都没动,鲁盼儿走过去板了脸,“那东西就是再好,也不顶饿,饭还要吃的。”
“就来了,”杨瑾见妻子不高兴了,只得小心地放下那个铁疙瘩,到了桌边却又笑,“忙了一上午,我才觉得饿了呢。”
小郭见了煎饼也开心,“刚出锅的最好吃,我可不客气了。”说着摊开一张煎饼,夹了午餐肉、蒜苗炒鹅蛋放在里面,卷成一个卷子用手捧着吃了。
鲁盼儿哪里是真生气?不过是叫他们按时吃饭而已,笑着拿出酒来小郭倒一盅,“杨老师不能喝,你自己多喝点儿。”
小郭喝着酒说:“山东人就这么吃煎饼,没有菜就卷白糖,或者卷大葱……”他前些日子去山东出差,铁疙瘩也是在那边得的。
丰收丰美瞧着新奇,也跟着学,“果然很好吃!”
正热闹着,又有人过来了,原来是刘家兄妹。
来往时间久了,鲁盼儿也就认识了一些做衣服的人。第一次开着县委轿车到自家来做衣服的兄妹姓刘,哥哥是县委的,妹妹是文工团的演员,家里条件很好,不只妹妹做了不少衣服,就连那位从没见过面的嫂子也做了几件。
这一次刘妹妹来自然还是做衣服,她从包里拿出一块料子,“鲁老师,你能做雪花呢大衣吗?”
鲁盼儿接过来一看,浅浅的灰色呢子上面带着细碎的小白点儿,果然像飘了雪花的天空,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摸起来又很细腻,“真是好料子,不过我没做过。”
“你既然知道是好料子,就一定能做好。”
鲁盼儿就笑了,想了想也觉得没问题,“那好,我就接了这个活儿。”
那边小郭与司机师傅笑着握手,“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又拉着他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北京来的知青杨瑾……这位是襄平县委办公室的主任刘北,刘主任的妹妹刘南可是县文工团的台柱子呢!”
原来刘北还是办公室主任呢,无怪他能时常开车出来。
至于刘南,竟然还是文工团的台柱子,鲁盼儿笑着让她坐下,“虽然没什么菜,不过赶上饭时了,就随便吃点儿吧。”
因为小郭这么个共同的熟人,大家的关系一下子就近了,刘南就开心地笑着说:“还说没什么菜,我刚刚闻到炖鸡的味都流口水了。当时我就想,如果鲁老师再留我吃饭,我一定不客气地上炕吃——没想到天从人愿,哥哥认识小郭,小郭认识杨老师和鲁老师,我就吃上了炖鸡。”
鲁盼儿便帮她挑了个鸡腿,“自家养的,还算新鲜,多吃点儿。”又替刘主任倒了酒。
刘南拿过哥哥的酒杯,“他开车不能喝酒,我替他喝了吧!”说着一仰头便把一盅酒倒了下去。
鲁盼儿原本没想到给刘南拿酒杯,毕竟女人喝酒的很少,便吃了一惊,又帮着倒满,“你酒量可真好!”
“都是下乡演出时锻炼出来的!”刘南就笑着说:“我们县文工团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常年在下面演出,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土,搭个台子就能唱戏,公社、生产队招待时不喝酒容易被人认为看不起对方,所以都是好酒量。”
“还有,我喜欢做衣服,就是想出去演出时穿得漂亮些——要不社员们看到文工团的演员穿得又土气又破旧,就没看戏的心思了!”
“你们能到我们生产队演出吗?”丰美突然插了一句。
“想看我们演出啊,那好办!我回去跟团长说,争取年前就来红旗九队!”
平时看起来也觉得刘南是爽朗的性子,但今天鲁盼儿才知道她外表美丽动人,骨子里却像男子一样大气不拘小节。
第104章 没人拦着
刘主任从部队转业回来, 又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见多识广, 小郭一向热情活泼,杨瑾知识底蕴深,再加上大方的刘南,还有女主人鲁盼儿,大家一直聊到太阳偏西。
“我们得回去了。小郭,你搭我的车走吧,自行车放在车后备箱就行。”看看时间,刘主任站起身说。
小郭点点头, “下周你们来取衣服时我也一起过来。”
杨瑾便嘱咐他,“你按我列出来的单子把化学药品准备齐全, 下周我们争取把所有的钱币都分开。”说着与鲁盼儿将大家送到院门外,看看天色, “要下大雪了,你们路上小心。”
小郭就笑,“今天早我我特别听了天气预报,没有雪。”
“上天同云, 雨雪纷纷。”杨瑾就指了指满天一色的厚云, “还是小心些吧。”
小郭才不信, “农村的谚语哪里可信?天气预报可是采用了科技手段, 还是要准一些。”
“那倒未必, ”刘北摇摇头,“襄平是农业县, 我转业回来下乡听了不少谚语,很多时候比天气预报还准呢。”
杨瑾笑着说:“这话原是《诗经》上的,传了几千年,自然是有些道理的。”
小郭听了《诗经》,才信了几分,“我们赶紧走吧。”
送走了客人,一家人回了屋里,风渐渐起来了,呜呜作响,鲁盼儿就笑了,“果然就要下雪了,而且还是大雪呢。”
丰美趴在窗子上向外看,“已经下了!一片片的大雪花!”
鲁盼儿也凑过去看了看,“今年夏天特别热,冬天冷得又早,现在雪下得也大。”
杨瑾便说:“这天气,最适合在家里坐着搓玉米了。”说着先打开了留声机放歌儿,然后拿出晒干的玉米,带着丰收和丰美搓起来。
鲁盼儿便做衣服,因中午吃得多,晚上只熬了点粥,随便弄两样菜吃了,又做了会儿活计睡下不提。
第二天一早,鲁盼儿醒了便打开窗帘,就见窗子上结了许多冰花,透过冰花的空隙看出去,雪花依旧飘着,外面一片雪白,便要推门扫雪,结果门却推不动了。
杨瑾听了声音从厨房过来,“风把雪吹到门前了,我来吧。”结果他也没有推动。
丰收和丰美也都醒了,加上鲁盼儿四个一起用力,屋门还是纹丝不动!
“真是一场大雪!”
“我们不用上学了!”丰收丰美欢呼起来。
自从到八队上高小后,每年都有下大雪不能去学校的日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但是,“今年雪下得早,你们耽误太多的课总是不好。”
“高老师的课不听也不要紧,我们一样考第一!”
八队的高老师水平不行,教学又不认真,遇到不会的字或者题一向喜欢糊弄过去,丰收和丰美越来越不喜欢高老师。
“不许这么说老师!”鲁盼儿批评了他们,又跟杨瑾商量,“我们先吃早饭吧,吃了饭再想办法打开门。”
杨瑾就笑了,“不错,吃了饭就有力气了,也许就能推开门了呢。”说着把早饭端了上来,如今鲁盼儿身子越发沉重,丰收和丰美年纪小睡不够,他便每天早起做饭。
吃了饭,门还是推不开。
大家也不急,这种事儿在红旗九队并不少见,办法也早有了,杨瑾打开窗子跳出去,立即惊叹一声,“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窗下足足堆了一米多高!”
丰收哪里还能在屋里等得住,也跟着跳出去了,“我掉在雪堆里了!”
丰美也不肯听姐劝,“我也来了!”
鲁盼儿便关了窗子,“外面多冷,我在屋子里坐享其成。”
“正下着雪,一点儿也不冷!”丰收和丰美快乐地笑着。
几个人将屋门前的雪铲掉,门也打就开了,鲁盼儿一出门,只觉得进入了一个雪的世界,远处的山、田地、近处的屋顶、院墙、甚至细细地树枝上都落了雪,院子甬道旁扫出来的雪就堆了许多,而雪花还在不断地飘下,便说:“到八队的路恐怕几天之内都不能通。”
“没关系,我在家带他们俩看书。”
“要是一天两天也算了,眼看着几天不上学,不好总在家里。你们俩跟我去学校吧,免得在家养成散慢的习惯。”
“小孩子按时上学也好。”杨瑾赞成,便打开箱子拿出件一件皮坎肩,前些天舅舅邮来的,笑着说:“教室里冷,你穿着吧。”
教室里虽然生着炉子,但其实比家里差得多了,鲁盼儿也笑了,“我原想着这件衣服还要等些时候才能穿,就收了起来,不想就下了这么大的雪。”
皮坎肩外面是黑色的卡其布,里面是狐狸皮,宽宽松松,不论是谁都能穿得进,鲁盼儿穿上便觉得身上发热,“赶紧出门吧,否则要出汗了。”
杨瑾便扶着她,“我送你去学校。”
平时他也时常接送自己,但今天又不同,他扶着自己的腰,鲁盼儿握住他的胳膊,只怕摔倒了。丰收丰美见状,也跟着姐夫一起扶着姐姐,几个人你拉我我拉你一起走着倒稳了许多。
地上一层厚厚的雪,每走一步都很费力,用了比平时多了一半的时间才到了队部门前,就见吴九爷正指着吴队长骂:“孩子们又要耽误课了,都是二狗子使的坏!”
几个社员站在一旁,虽然不敢像吴九爷一样骂人,显然却是支持九爷的。
吴队长理亏,不敢直接反驳,只得好言好语地解释道:“这场雪这么大,几十年也没见过,现在也不只高小的学生不能上学,我们家的初中生也在家里等着路打通才能上学呢。”
吴九爷又喝了一声,“初中是初中,小学是小学,别混一起糊弄大家!”
吴队长的亲家见吴队长被骂得抬不起头,只得站了出来,“少上几课也没什么,学习好又怎么样?也没见考第一名的鲁跃进怎么样,倒是二龙去了工厂,每个月工资就十八块,等过了一年学徒期还要再涨呢。”一扭头看见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的几个人又说:“鲁老师也快生了,不来上课也不要紧,这么大的雪,我们都不会怪罪你。”
班上时常旷课的就是她家的孩子,鲁盼儿家访几次,劝了许多回都没有用,此时便道:“不必说下雪,就是下刀子我也会来上课的。何况你家的孩子不上学,别人家的孩子还要好好学习呢。”
吴九爷正生气着,马上转向吴队长的亲家,“你想让你家的孩子跟二龙一样,也去偷鸡摸狗,只管去,没人拦着!”
吴队长的亲家涨红了脸,“我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从来没有人偷过东西!”
说到底,二龙进工厂当工人挣工资,红旗九队的社员们羡慕归羡慕,却没有一个希望自家孩子与他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