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拉扎德
“你要不嫌弃我的耳机,我们就交换听歌。”
黎湉点点头,陈子靖就从她脖子上把连着手机的耳线先接收了过去,再去拿连为一体的手机。她那天穿了一件卫衣,感受到他的手钻进袋鼠兜里,敏感的肌肤第一时间反馈他每个指节抓握的运动轨迹。幸好这家伙还知道尺度,并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但黎湉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酥痒。
这个惯会漫不经心撩人于无形的坏蛋把两只小小的无线耳机递到她的面前,银色金属表面,炭黑色塑料机身。黎湉早已红了脸,飞快地抓过他掌心上的两只无线耳机,低头塞进耳朵里。一戴上她就明白了刚刚没听见她说话的陈子靖并不是在故作高深,而是这耳机出人意料地噪效果奇佳,硅胶舒适地贴合进耳道仿佛融为一体,音乐在她戴上的那一刻开始自动播放。
陈子靖用指尖敲了右边的耳机两下,音乐顺从地停止了。
“给你我的手机,记住密码。”
黎湉摇摇头说不用,她认为手机如此私密的东西即使再亲密也不该互换,他的耳机反正是无线的,只要跟随着他的脚步别落后得太远,她就应该能够听见。
陈子靖咧开嘴笑地一脸古怪。
“放心,我不会问你要你的密码的。你记好了啊,这个密码非常好记——一三一四二百五。”
说完,二百五就把手机往她怀里一塞自己就刺溜一下窜了出去,耳朵里塞着两根明晃晃地白色耳线一路风驰电掣,时不时脱离耳朵朝他身后迎风招展。
“——好啦!现在你没理由跑这么慢啦,快点来追我吧!”
黎湉石化在原地,过了一小会儿才低着头再次默默跑起来,不认识他,不认识他,刚刚和她说话的是谁?有人和她说过话吗?
……
陈子靖开开心心动若疯兔地在前面跑过了大半个操场释放青春荷尔蒙,她略感心虚地悄悄拖在后面解锁了他的二百五手机。记住了他的网易云音乐账号以后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微信,置顶有两人,一个是“夺命女魔头”,另一个是“幼稚鬼”。
下面紧接着未被置顶的对话框中,有一个则是冷漠的两字“陈敬”。
她忍不住好奇心点开。
陈敬:
「实习已安排,把暑假空出来。」
陈子靖的回复异常冷淡,就两字。
「不去」
陈敬也非常刚硬地两字以回。
「你敢」
陈子靖:
「呵」
对话就断在了这里,似乎他俩在比谁的回复能更言简意赅。之前的记录全都没有,可见是微信号主人经常从列表里把这个叫陈敬的头像清除。
正看着,黎湉扭头发现欢脱的二百五正在她身后即将反超一圈,于是赶紧把页面调回网易音乐,皱褶眉头做选择困难状。
“呼……呼呼,真爽啊。你也跑太慢了,我不跟着你吧,怕你被狼叼走,跟着你吧,你跑这么慢我又觉得无聊。”
雄性动物大概都像哈士奇,年轻的时候都需要放出去遛足一定的运动量才开心,才不会一转头就回去咬家具。没带牵引绳的陈子靖擦着额边汗水,心情颇好地回到主人身边,环绕着她蹦蹦跳跳。
“你想去游泳吗?我教你游泳吧,我初中的时候可差点进了青少年国家游泳队呢!不过得等到六点之后,菲老师像个发条橙一样每天下午在同样的泳馆、同样的泳道、同样的时间用同样的姿势游满一个钟头。我有个网球社的哥们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计算机院又装了个啥仿真 AI 机器人,要天天定时测他主机防水功能怎么样呢。”
刚刚还忐忑不安的黎湉此刻都快笑喷了。
“我没带泳衣啊,欸……不对,为什么不能五点去呀?”
陈子靖被问住了,小小心机败露,索性坏笑起来。
“听说仿真机器人的身材很好,现在泳馆那里也每天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固定会来一大波女生,我那网球社哥们会去那里……主要是去看新多出来的一群泳装美女。”
黎湉失笑,闹着要去捏他的鼻子。
“好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你快说你有没有去过?!嗯?有没有?!”
“没有……唔,真没有!我要是有那想法现在还会和你这小短腿一起跑步?!我早去和菲老师搞基了!”
两个人笑笑闹闹一路跑远,陈子靖迎着夕阳暮光,发丝飞扬宛如一帧帧慢动作回放,回放于此时此刻的黎湉眼前。
后来那副入耳式耳机就留在了黎湉这里,陈子靖用酒精棉消过毒后就把充电器和四个不同尺寸的胶塞都给了她。她一开始以为这是一个质量比较好的淘宝杂牌耳机,便也没太放在心上。当李沪生揭晓了他的真实身家背景后,她开始重新回顾往事所有细节,上网做了一番调查才发现这两只不起眼的小东西是森海塞尔的 True Wireless,比 Airpods 高了几个档次。
如今倒带来看这一切都让黎湉的感受非常复杂,陈子靖随随便便顺手就把两千多的耳机囫囵个送了她,也不知是他实在体贴还只是单纯对金钱没有概念。下星期再一起跑步时他又戴了一副乍看起来像是助听器似的灰色全塑料外壳耳机,logo 是两个三角形。
这些零零散散逐渐浮出水面的事实使她不禁认为原先善意的怜悯和体恤都是可笑的。她还把他错当成饭都吃不饱的丐帮小米,但其实人家是和珅的儿子,吃腻了山珍海味,向往小菜清粥。
这些都使她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但黎湉的道德水平要求她立刻把耳机还回去,只不过又想到他随便给何彩焕发的倆红包就能买六幅 True Wireless,塞满六只的耳朵还有剩余,她就对自己的束手束脚憎恨不已。
她也想当一个到处占人便宜的坏女人,但留下这副耳机并不表示着她黑化成功,而是因为这副耳机成了她冷静期中唯一的慰籍,当黎湉太想太想他时,就戴着这副扫地僧耳机听他歌单里熟悉的曲子。
他的手指触摸过它的外壳,它的胶塞,它的充电器,这些短暂的触碰似乎能够留下他的精神碎片,丝缕萦绕,无生命之物也忽而变得有了生命。
David Garrett 的 Viva La Vida,Diana Boncheva 的贝多芬病毒,还有非常符合他疯癫气质的 Beware of the boys,她有一次被洗脑后无意中分享到了朋友圈才知道这是一首 Clubbing 神曲,看来陈子靖以前的生活不为人知的丰富。
狠心率先删除微信号的一般都是女生,在分手后偷窥 EX 网易音乐账号的一般也是女生。
她一一听过,放纵自己毫无痕迹可寻地走在他的脚印上,揣摩着他感受每个辗转起合的音符时心绪如何翩翩。最近陈子靖的网易云音乐在凌晨新添加了一首皇后乐队的 Love of my life 到最喜欢的乐单,这让黎湉一连几个晚上都做噩梦梦见他圈着新女朋友的腰来到她面前,说快来看看 love of his life。
……
“……不过话说回来,心理系可真是有意思。你认识那个最近很出名的富二代男研究生吗?”
话题已经明显不在大五分析上的姑娘和她扯起闲篇,黎湉的飘散地思绪终于被拉回现实。
“嗯?”
“就是那个富二代男啊,性骚扰播音系的系花还要聊艺术装逼。”
姑娘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以示不屑。
“你知道他在心理系吃过窝边草吗?”
“……”
黎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就是那丛窝边草,还是已经被吃完了早已通过整个消化系统的那种。
“学姐你是不知道,音频出了之后居然还有不少人羡慕嫉妒恨呢!真是呵呵了,可能满脑子都是豪门玛丽苏吧。”
“……”
“据说那个富二代长得还挺周正,你说会不会还有后续呀?说不定这是和系花相爱相杀?”
黎湉眼角有点抽搐。
而这种抽搐一直到终于和这位饶舌的小学妹尬聊完之后还止息不住,她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涌动着阵阵情绪。
她再集中不了注意力来扮演心理系神棍的角色,只能站起身来先退居二线稍事休息。迟疑着迟疑着,黎湉突然发现自己又一次无意识打开微信搜索早被删除了的陈子靖的微信账号,那只酷乐猫笑得一脸狡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沉沦深陷的爱就像是一场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的 PTSD。
她站在泥潭里,朝唯一能够懂得的那个人发出求救。
「学姐,我还是好喜欢他怎么办?」
精神动力学是一个非常依赖直觉的流派,但这一次她真的能够跟随自己的潜意识走吗?
第152章 当霸道总裁遇上学术大脑
黎湉不知道的是,被她视为救星的南大网红京余学姐已退化回儿童形态。
她伤口的状态一直不太好,要每天去医院打消炎点滴,偶尔还时断时续地发烧。白疏果真把她当成小女儿一般地打扮,把自己衣柜里几件棉麻质地的居家娃娃裙拿出来给她穿,那种没有腰身的泡泡袖荷叶边裙子在京余身上直接让她看起来小了十岁。
清醒的时候,她也不太爱说话,更多时候是白疏问,她满脸儿童式单纯地答。
前心理系毕业生白疏对她的诊断是她需要休息,让理性暂时从复杂的局面里抽离出来,给予时间,遗忘创伤。
她帮她发邮件向学院请了两个星期的病假。京余失去了所有的东西,手机、钱包、证件,右手也不能动,于是便长时间地阅读,像儿童看故事画报似的认真,只不过手里拿的是《疯癫与文明》,或者《存在与虚无》。
八年老朋友了,白疏知道她在饱尝痛苦时喜欢把自己浸泡在哲学里。之前的她是心理系悍然无匹的黑白杀人鲸,现在的她只是一尾脆弱又任人摆布的淡水观赏鱼。白疏几乎都可以隔着鱼缸玻璃听见她的灵魂被困在这具躯壳里哭喊尖叫,而唯一能够浮上表面的只是一个呆滞乖巧的笑容,一串无关紧要的气泡。
她如同失了忆一般,对造成她这一切苦难的始作俑者只字不提。
白疏唯一能做到的体贴就是按照她的书单从淘宝上订回一堆书籍,任由她自闭地把自己砌进哲学碉堡里。
期间菲利普来找过她,给她发了无数条微信询问知不知道京余在哪里。他看上去快要急疯了,但白疏到底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在弄清楚这死渣男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之前,她决定不透露一点关于京余的消息。
这条小鱼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是回归儿童状态把自己淹没在学术里最彻底的休息。
让白疏略感些许欣慰的是,老乔对这位不速之客的态度从抗拒到现在转变为同情。他在京余刚来的第二天还装腔作势地穿着她给他买来却从来不穿的整套居家服,威士忌杯不离手,偶尔实在喝不下了就往里倒点冰红茶装样子。而他接受京余的标志为穿回了功夫熊猫体恤和各种颜色的沙滩裤在家里晃来晃去,早上也不再为自己隐秘的饮食癖好而羞耻——大大方方地坐在餐厅里西装革履地看着财报吃一碗蛋奶星星喝杯阿华田,吃完了很高兴地被司机小陈接去上班。
老乔同时也是哀怨的,哀怨的就像那雨巷里的丁香姑娘。因为被迫分房睡,他傲娇地表示让白疏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朋友,少来烦他。每天目光凄凉地绕着客房溜达,时不时冷嘲热讽她也会温柔体贴?四十几岁的大叔与一个小姑娘同场竞技在线吃醋。有一次还被发现他不知从哪儿翻出那瓶薰衣草精油拿在手里一脸凝重地看来看去,仿佛她要再不搭理他,他就考虑干了那瓶薰衣草精油来获得和京余比比谁更惨的资本。
然而这个中年醋王与京余的和解,源于一次非常无厘头的对话。
一次白疏让他把药和水给病人端去,她自己后脚跟着溜上二楼躲在门外偷笑着窃听。
那时京余还有一点精神,正靠在垫子上读维特根斯坦的心理哲学。老乔不疑有他,穿着拖鞋哒哒哒跑进去。
“药来了,来,多吃点。”
京余放下书,朝他有礼貌地道谢。
“谢谢乔……”
也许是怕真被赶出去,叔叔那俩字卡在喉咙口。她艰难地回想了一下。
“呃,乔上帝?”
在门外的白疏捂着嘴笑得肚子都痛了,乔上帝?那她叫什么,京死人吗?
老乔却被这个称呼怪异地满足了。
“哈哈哈哈,那就乔上帝吧。只要你别叫我乔大爷乔叔叔的乱来就行了。”
“行的。”
京余接药,喝水。
老乔不着急退出房间,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小京余,上帝问你个问题。”
“您说。”
“……我真的很老吗?”
这可能是就是中年男人爱上一个年轻女人时最为纠结的矛盾点,一方面他觉得自己青春永驻容光焕发,变回了心底那个永远十八岁的少年。另一方面却又时刻担忧着这朵鲜嫩的后浪只是一时玩玩,随时随地分分钟把他拍死在沙滩上。然而正是这份刺激的不行确定性,让他们在一起又虐又爱,又爱又虐。
白疏屏住呼吸,想听听京余的回应。果然京余用小学生音爽快回答。
“您一点都不老啊。”
“……那你就不要‘您’‘您’‘您’地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