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拉扎德
“而且你们看到的大多数自闭症都是城市家庭里接受过 ABA 训练的孩子,他们的自残倾向在小时候就会得到及时干预。但其实自闭症根本就不是一个城市疾病啊!多少农村孩子连自闭症这个诊断都无法得到,直接被归类于白痴、智障而惨遭遗弃,甚至终身被被关在猪圈鸡窝里自生自灭!在以离乡打工为主要家庭经济收入的地区,还有一些家长会带着情况较轻的自闭症或者唐氏综合症子女一起打工,充当低廉劳动力。有英国上世纪针对工厂和煤窑的调查甚至发现他们甚至会雇佣这些轻微智力残障者进行劳动,把他们当成牛马般虐待!”
京余学姐不愧为是心理系第一抛头颅洒热血的烈士,眼看着就把自己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动,恨不得从屏幕里钻出来就要去给桩子一个 ABA 的拥抱。徐延夺过手机,看来早就惯于当她的热情灭火器。
“好好好,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你好好听讲别冲过来啊,这里我会看着办的。”
“——你们要好好对他!不行让我来给他募捐,募”
知道她即将脱离主题没完没了的徐延赶紧打断。
“先别募捐了,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他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这里靠近女寝,女生们来来往往。要是他再冲出去在公共场合做这样的行为……我们不一定能保护得了他。”
“那怎么办?难道像京余学姐说的那样把他关起来?!”
他们又转头看看桩子,他留着不太齐整的寸头,可能是孙工头所剃。脸庞黝黑,眼睛弯弯如两道孩子气的逗号。穿着一件旧而宽大的工装裤,衣服上是吃饭或喝水时洒落的斑斑褐渍,丝毫没有意识到一群人正在为他的命运而忧心。
他极少看人,但盯着感兴趣的物体时却分外认真,仿佛真是另一个遥远星球的来客,对地球上的一切都好奇又惊叹不已。如果不是表情空洞,行为怪异,他看起来就和任何一个高中生都没有什么两样。他的单纯、无辜、与社会世俗格格不入,使得伊贝拉不禁展开联想这样的孩子被迫押入工厂劳作,三餐饮食仅够果腹。利用着他们的缺陷和体力获得最大化的利润,机械设备声音嘈杂,监工们无情的皮鞭落在孩子们身上,他们本能地闪躲着,受了虐待脸上却还嘿嘿直笑……
人们还在抱怨,抱怨出生时没能有一个好看的希腊式鼻子或者欧式大双,没有网红的精致五官或者狂吃不胖的体质,他们永远也无法意识到拥有正常水平的智力是上天赠与了一种多么难得的礼物。欲求不满就唧唧歪歪怨天尤人,从未见过一对自闭症患儿父母对五六岁的孩子说出一个音节,一个单词都会激动地热泪盈眶。
徐延看了一眼之前还义愤填膺要防狼喷雾除害的伊贝拉,此刻被京余的一席话感到眼中泪花闪闪。思考了一下才道
“我记得听你说过我们学校有发展心理学研究室,不知道他现在进行干预还来得及吗?”
“——啊,你说的是程明师兄的 Lab,他也在听讲座,我这就去问问她!”
许是手机被随手塞进口袋里而画面直接转变为漆黑一片,他们被装在行动力超强的京余裤子口袋里一起奔跑,一起溜回讲座厅,台上麦克风流利输出“新精神分析流派主要颠覆了力比多……”,对台下有人正以气声劫持自家师兄一无所知
“嘘,跟我走!”“为啥!”“我说走就走!”“喔。”
“……”
三个人缄默,还好有桩子敲打地面传来的啪啪啪啪声填充而不至于太过尴尬。
“怎么回事啊?”
被放在裤子口袋里的他们重见天光,跃入眼帘的大师兄清俊斯文,乍然看见自己正隔着屏幕被向三个陌生的脑袋直播也浑身一僵。
“是这样,我们在女寝工地那边发现了一个青春期的自闭症患者,想问问他这样接受 ABA 行为矫正还算晚吗?”
伊贝拉赶紧切换前置摄像头对准桩子。程明看了一会儿,又听京余汇报了一系列术语,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我们为孩子做干预也是实验的一部分,但他显然不能算是孩子了。我也许可以申请一个新项目,比如对自闭症青少年的 ABA 干预效果……但你也知道我们这个领域不研究儿童很难拉到 funding 或者被学校支持的。”
伊贝拉似乎想开口说什么,被另一边反应更快的京余打断。
“没事,我们去求何教授!青少年自闭症患者的研究本就稀少,如果我们真能做出一些成绩那说不定可以发表一篇很有价值的论文!”
“我也是这么想地。”
“而且说不定还能就此建立起一个针对成年自闭症患者的实验室,改善所有年龄范围自闭症患者的处境……”
“还有 fMRI 结合,我想研究自闭症脑部神经已经很久了……”
眼看着两个不同领域的心理狂魔就这样兴致勃勃地聊起宏伟愿景来了,这边的徐延忍不住出言提醒。
“那我们这里……”
程明这才回过神来。
“啊,对。没事,就算学校不给批准我也会帮他免费做 ABA 的。这样,我们听完讲座就去心理楼的 Lab,你们带着他和家长一起来吧。”
这头三人自然是无比感谢,尤其是孙工头,对着手机又鞠躬又道谢。对于家长的热情感恩,程明消受起来显然比他们都有经验,他一边摆着手,一边从外套里掏出自己的手机似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一看屏幕失笑递给京余。
“转达你大师姐的旨意,她说你再不把我送回去她就去找大河博士玩限制级。”
三人明显察觉到另一边拿手机的手都开始抖了,画面切回京余匆匆与他们告别,约好半小时后发展心理学 Lab 见,显然是屈服于大师姐淫威。
双方挂了视频,孙工头显然对着手机屏幕没能充分地表达感谢之情,又再次对着他们俩不住鞠躬。徐延最受不了这样的煽情,还是诡计多端的伊贝拉看时机正好,便与他谈起了女寝对施工噪音的投诉。孙工头半点没犹豫,两人一合计将使用冲击钻和几个大型器械的时间定在了寝室人员最少的中午时段。这一天还挺有收获,不仅缩小了内衣嫌犯的范围,又部分缓解了噪音问题。
聊完之后眼看时间差不多,一行人启程往约定地点行去,为避免穿着得过于刺激的伊贝拉再刺激桩子,他们俩在前面走,孙工头带着他在后面慢慢地跟。
“学长,你可真厉害,还好你想起来给京余学姐打视频……否则我真可能要报警了。”
徐延弯唇漫不经心
“也许是精神病人对精神病人的共鸣。”
“胡说!我的学长不光编程厉害,临机判断都这么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落在这个傻姑娘眼里都是好的,徐延怀疑自己是不是抠个鼻屎再弹出去她都会夸赞弹射姿势优美,飞行距离又长又精准。伊贝拉照旧伸手挽上他的胳膊,徐延却不动声色侧身避过。
披着他衬衣的鹅黄色姑娘扑了个空,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和委屈,她不死心,要去牵他的手,徐延再次避过,意图十分明显,再无可藏。
“你干嘛呀……”
她又瘪出鸭子嘴,垂下眼角露出小动物般可怜兮兮地眼神。
“你又怎么不高兴了?”
徐延看看落在后面的父子俩,那个个头比他父亲都快要高出一截的孩子目光空洞,缩着脖子走在街上,不少人对他侧目相向。正值盛年的孙工头头上白发参差,不知是不是因为一颗日夜担忧的老父之心。
“没什么,我不喜欢和人靠的这么近。”
他别过脸去。
“你说的对,刚才太危险了,我们应该叫上付卿涵的。”
第186章 薛定谔的偷包贼,女生寝室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展览台。
黎湉带着他拾级而上,身边无数莺莺燕燕花红楼绿的女生自他们身边穿行而过,陈子靖却一路都臭着一张脸。
“你怎么啦,都带你合法进入女寝一游了你还不高兴呐?”
“谁想来女生宿舍啊,你真当我是冲会员看 AV 的那种人?”
陈子靖的脸色就是好不起来。昨天抢任务的时候伊贝拉一哭二闹三上吊,一会儿“靖哥哥”一会儿“猥琐佬”,两人现场进行了耍无赖的巅峰对决,最终他还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乳酪蛋糕而理亏一筹。搞得本来都想好了要带着黎湉进行工地冒险的陈子靖现在却沦落为菲老师的统计工具,要他们走访这栋女寝统计所有内衣失窃案,看作案地点、作案时机有没有什么内在关联。两人搭档层层敲门去问“请问你有被偷过内裤吗?”,他真的成了一个猥琐佬。
黎湉明知他心中郁闷,却还故意逗他。
“说起来其实伊贝拉和你像是一类人啊,我看在离经叛道这方面也就她能和你一拼了。”
“哼,她就是个无聊又不讲道理的巴啦啦小魔仙。”
“不要乱说,这是别人的穿衣风格,不过贝拉这样打扮还真的挺可爱的。”
虽然黎湉和她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但她感觉伊贝拉就像一块又粘又黏的白糖年糕,爱一个人就勇气十足地冲上前去粘在对方身上,心里眼里只装得下她唯一的徐延学长。
而且她似乎和陈子靖家里有些渊源,虽然他一直不肯说出她的秘密。但黎湉能大约猜到伊贝拉也非一般家庭出身,她不禁困惑这是阶级差距使然吗?是不是有产阶级的背景使得他们更无畏更勇敢,更有目标导向的狼性,恨就是恨爱就是爱,总不似她这样需要不断克服自己与生俱来的优柔寡断。
所以比起伊贝拉,她与徐延共鸣反倒多一些,又或者说和她想象中的徐延。他们都是这份热情的被动承受者,看似拥有拒绝的权利,但实则只能防守。什么时机什么阵型,是冲锋还是撤退都随着陈子靖和伊贝拉的心意。
“我感觉其实徐延应该也是喜欢伊贝拉的吧……只是可能不知道怎么消化这种热情。”
那个清秀的机院大神一看也是冷艳高傲款,为了哄伊贝拉都愿意吃陈子靖吃剩下的蛋糕了,这不是爱是什么?只是她搞不懂为什么两个人又没有真正以男女朋友的名义在一起。
陈子靖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没看出来吗?她对徐延的那种感情根本就不是爱,而是一种盲目崇拜。她把徐延供上了神坛。”
这下黎湉有些困惑了。
“那崇拜也是好的啊,她这么崇拜他那在一起了之后肯定对他百依百顺的。邪恶一点思考,这难道不是你们男性动物的理想吗?”
“这里就涉及到了一个问题——爱和崇拜的区别。”
陈子靖露出似笑非笑地神情垂头看着她,似乎在怜悯她这个思想单纯的傻孩子。
“崇拜是她一厢情愿地将理想投射到徐延身上,等于其实也是在对徐延进行物化。”
这家伙看完哲学书之后越来越不爱说人话,察觉到黎湉流露出困惑的表情,陈子靖换了种说法。
“唉,打个比方吧,你买了一个很漂亮的水晶摆设,你对他爱不释手,天天去擦拭他把玩他。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这个摆设可能有瑕疵,或者你又发现了另一个更完美漂亮的水晶摆设。这时候之前的那个水晶摆设怎么办?打碎他?抛弃他?把他扔下神坛?徐延是个有阅历的人,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伊贝拉现在对他的崇拜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在专业方面比她强。所以问题来了——如果有一天,伊贝拉超越了徐延,那她还会爱他吗?”
黎湉被这个结论镇住思考了一会儿。
“——喔,所以,这就是崇拜和爱的区别。呃,我觉得她对徐延的喜欢更接近于心理学上的‘痴迷’。这就等于是她主动把徐延和自己放在了不对等的位置,但一段亲密关系的前提就是‘平等’,徐延是察觉了这种不平等,所以迟迟不肯和她建立亲密关系?”
“——Bravo,真聪明!”
他眯起眼睛摸了摸她的头。
“所以那位小魔仙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
不论这个判断对不对,被他揉着头发的黎湉忽然有一句话冲到了嘴边,那你呢?你懂得什么是爱吗?
你是否意识到了自己只是在寻找一个能够追随着你脚步的小 M 呢?
然而走着走着顶楼的宿舍就到了,黎湉的那个问题也在陈子靖的敲门声中被哆哆地咽了下去,漂流进了广阔的潜意识海洋里。他清了清喉咙表明身份
“——我们是来记录失窃事件的,这里有只公的,大佬们穿好衣服。”
黎湉脑门都快长出三道黑线了,这个直男真当女生在一起的时候都只穿着内衣拿鹅毛枕头互相打来打去吗?她还没来得及上前补救,门很快就开了,露出门背后一个小姑娘,四人间的寝室里目前在场的只有一个人。
“你好,是你在论坛里提供线索的人吗?”
他们在进行调查之前先发了帖鼓励所有同学分享失窃经历,是不是贴身衣物都行,只要是发生寝室失窃案都可以被登记。这位姑娘登记的是所有人里被盗物品价值最高的一个,她被偷了一个 MCM 牌子的双肩包,算起来价值超过七千。当时黎湉和陈子靖一合计就觉得有必要研究一下这个 case,这可以帮他们区分出这个贼是兼职偷内裤还是专职偷内裤。
这位倒霉失主长着一张短而尖的猫脸,剪着一头短发,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
“是的,请进。”
陈子靖是从不认生的,加之心情不佳,只是朝女生点了点头就走进寝室左看右看一圈溜达。还是黎湉和她聊了起来。
“呃,你能详细描述一下你的东西是怎么被偷的吗?”
短发女生点头,她有着十分温柔又知性的声线,再放缓一些甚至让人原地就想和她一起做起瑜伽。
“嗯,是这样。上个星期五我把它挂在外面,后来再回来就不见了,呃,还是这星期我妈来寝室看我的时候发现不见的……我不太确定是不见了几天,但我觉得应该是在双休日之前丢的。”
看来又是一个陈子靖,自己的名牌包丢了都不知道。
“嗯嗯,那你们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门被开过?你和你的室友们有没有丢过钥匙……”
黎湉点点头准备拿笔记下,然而此时陈子靖却慢悠悠晃了回来戳戳她的肩膀。
“这是内鬼干的,用不着记,我们走吧。”
“啊?!”
猫脸姑娘和黎湉都惊呆了。姑娘皱着眉忍不住反驳
“不可能,我的室友没那么糟糕吧?再说她们偷这个包也没有用啊。”
陈子靖懒得多做解释,脚步已经往门口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