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拉扎德
她再为十四位女伴们点了一些茶水咖啡凑满了两千五,莫瑞等陈太太回归座位后瞪着眼惊恐地看着他。
“你连你自家老妈都坑?!”
陈子靖用看“小伙子一看你就涉世不深”的怜悯眼神回望着他。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些人的消费观念就是不要最好的只要最贵的,账单上的数字小了她们还嫌你 low 呢。”
从还是一个总是被逼着表演野蜂飞舞的小男孩时期起,陈子靖就与这样的太太团们打交道。所以他太熟悉这些人的思路了,坐在最靠里的李太太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炫耀自己在澳大利亚黄金海岸购置的小别墅,动不动最爱抱怨上海的空气让吹惯了纯净海风的她胸闷气短。坐在她身边的刘太太更是个大奇葩,他们有次去她家喝茶,刘太太矜持地笑着说这是她在日本留学的儿子专门寄回来的日本茶叶,后来陈子靖无聊去转转,发现厨房里放着刻满了日文的茶叶罐上明晃晃地印着几个字——“茶叶取自中国福建”,等于就是日本进口中国的茶叶最后绕了一圈又被进口回中国来了。
这些阔太太团体们总有一些横行霸道,崇洋媚外体质,只要看到米开朗基罗老板的脸,都不用喝就知道这里的咖啡和比起来星巴克是天上地下的区别,贵到离谱的定价更是戳到她们的集体 high 点,她们乐得花这个钱哪怕仅仅是为了划分出等级区别。
“……学心理学的就是心狠手辣。”
莫瑞心有余悸地绕过他送咖啡去了。
“记住你等下给她们上餐的时候不要说中文就和她们说英文,说不定她们还会留小费给你。”
另一边米开朗基罗老板听说厨房出餐了十五份 Truffle mushrooms 惊地连帽子都差点掉了下来,当莫瑞终于和他把事情解释清楚,他坚持要展现意大利风范为这些聚餐的贵妇们献上店主和主厨真挚的敬意,陈子靖建议他用意大利语献词,对自己国家满满都是骄傲的疯帽子老板也没仔细想,从柜台后面迈着大步就携主厨一起走到贵妇们的面前。
莫瑞将 Truffle mushroom 们一件件搬上长桌,果然太太团们看到主厨也是一张意大利人的脸之后又一阵集体高潮。陈子靖双手交叠在身前,满脸恭顺地站在主厨和米开朗基罗老板身边一句一句充当翻译。
“Spero che tutti possano godersi il cibo e il caffè?!(希望大家都能享受这里的咖啡和食物)?”
“我们的咖啡都是用全世界最好的咖啡豆做的!”
“Grazie a tutti per aver scelto il nostro piccolo negozio.(谢谢大家选择了我们的小店)”
“你们面前站着的这位大厨以前得过那不勒斯甩披萨比赛的冠军!”
“Se c’è qualcosa che non è soddisfatto del cibo, lo faccia pure con noi.(如果对菜肴口味有意见的话请一定给我们指出)”
“谢谢你们今天的用餐,下次来之前请先和我们店里的小陈咖啡师订座!小费给多给少不用太在意,都是自家人!”
“Godetevi questo pomeriggio, amici miei!(享受这个美好的下午吧,我亲爱的朋友们!)”
“最后,美丽的女士们,请原谅我这个不会说话的意大利乡巴佬,你们就是一群阿芙罗狄忒,我要早点来中国就不会在意大利娶老婆啦!”
米开朗基罗老板手势丰富地沉浸在演讲情绪中,丝毫没有怀疑起陈子靖怎么忽然之间就懂了意大利语。而太太团们则沉浸在这听起来很意大利式的恭维里,也没有怀疑为什么最后一句这么短,而陈子靖能翻译出这么长。她们捂着由不同口红染成不同颜色的嘴轰然大笑,最后还毫不吝啬地献上了掌声。
“你家小陈真厉害!还懂意大利语!”
“子靖打工的地方都这么专业,你们家马上要出一个咖啡大师啦!”
“以后我们家里再买咖啡豆就要咨询小陈啦!”
果然意大利语献词过后,松露蘑菇更香了,咖啡更醇了,陈太太的面子也赚的足足地。
当阿芙罗狄忒姐妹淘们尽兴散场换地方继续血拼比富,莫瑞和陈子靖去收拾两张长木桌上留下的一片狼籍。
“她们每人留了一百块的小费。”
莫瑞手里拿着一打压在账单本下的红色百元纸币,整个人呆若木鸡。
正站在水槽边洗杯子的陈子靖露出满口白牙,计谋得逞地一笑。
“好极了,分我一半。”
第74章 谁都不许说我喜欢的人坏话!
“对了,谁能和我解释一下陈子靖怎么回事?他已经缺席三次讨论会了。”
哲学系的周徐良刚刚效法罗马广场上的雄辩者结束了他的开场。还有两个星期就要和商院打辩论赛了,作为文院领头人的他给大家讲了好一段摸不着重点的誓师。此时正装作无意地抛出一个问题,同时伸手抓过桌上的矿泉水瓶,打开咕嘟咕嘟地灌了半瓶。
整个桌子的人都扭头看向黎湉,黎湉只得窘迫道
“他退出了。”
“退出了?”
周徐良扮演出满脸震惊,厚厚的镜片后面小眼睛睁得之大,像一只骤然被捞出鱼缸的金鱼。就连把矿泉水瓶朝桌上一敦的动作都充满了一辩的霸道风范。
“他有没有和我说过?他有没有和负责人报备过?这么自由呢?他怎么说的?”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黎湉只记得陈子靖的原话是:辩论赛我玩够了,让那个官瘾上脑的死胖子自己和自己玩吧。她当然不能直接这么引用,于是绕了半天才创造出一个比较委婉的版本。
“呃……他说辩论组练习的时间和他的安排有冲突。”
其实这事也一直都被诟病,本来他们辩论组的讨论会被安排在大家都没课的周三下午,然而周徐良上手负责之后硬生生地将时间改到了周六,时间也被从两三个小时而延长为半天。搞得很多辩论组员有家不能回,专门要把周六一天空出来听他颐指气使。
其实陈子靖退出辩论组的事在坐的在座的每个人早都心知肚明,以前他在的时候他们弱鸡文院与逻辑严谨的法院之战,与专会摇唇鼓舌的新闻院之战,战战辉煌精彩,赢得风度翩然。连获四次最佳辩手的陈子靖陈述时有条不紊,进攻时观点犀利。拿手策略就是二、三辩扮猪,他来吃老虎,在最后一次进攻时撕开对方的逻辑缺口喂给四辩黎湉。这是他们队造成心理反差的一种策略,三辩是对待敌人冬天般无情的陈子靖,而四辩却是一个文文弱弱的黎湉,一个总结己方观点令人如沐春风娓娓道来的小姑娘。
经院的辩论队四辩在输了之后曾经发过这样一条朋友圈惊呼“文院的三辩就像是个原子弹。”逻辑缺口一经陈子靖扯开,他几乎无法连贯的进行总结。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枚原子弹不光在辩论赛场上爆炸,在小组练习时也战斗力 Max。以前他在的时候还经常能正面硬刚把周徐良杠个半死,现在直接从选题到论点都是周徐良的一家之言,已经有几个组员申请退出了,剩下的简直都是在为爱发电。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黎湉身上,黎湉觉得自己仿佛在代替陈子靖受审,于是硬着头皮为他找理由。
“他在周末有事吧。”
“有事?有什么事?大家都在这里就他有事?”
一般来说只有比赛当天才需要穿正装出席,但周徐良连练习都不放过,平时摆出一副随时可以立地成佛的哲学家姿态,一天天穿着西装袖扣大背头,肩上却背了个双肩包,像个房产中介似的招摇过市。
“哎,我听说人最近在新开的那家咖啡店里打工呢。”
同是心理系的刘炎开口了,这个毛衣男就是爱拽术语的那个朋友,陈子靖时常在课堂上要他解释自己拽过的每个术语,还帮他一一纠正概念,怼得这半桶水晃荡的朋友都快形成了条件反射,看到陈子靖毛衣腋下部位就汗湿一片。此时老虎不在,猴子悠闲地靠着椅背架起二郎腿。
“要我说大家应该体谅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家庭条件。”
这个人心理学的不怎么样,阴阳怪气的腔调倒是运用的极好。黎湉一听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她似乎瞬间被原子弹三辩的精神附体,直直地与他对视,不带情绪波动地问。
“麻烦你再把自己的话复述一遍。”
刘炎似乎也被黎湉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把二郎腿放下身体坐正进入防御状态。
“他申请助学金还买假名牌的事你不知道?”
“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买假名牌?”
黎湉目光如炬。
“这……他室友的女朋友说他一直都在装富二代……”
刘炎颇为不自在地摸着脖子,忽而又为自己找到了新的论点。
“他装富二代不就是为了骗小姑娘吗?不说咱们研究生,大学里多少本科妹子。别的不说,黎湉你见过他微信朋友圈发过你的照片吗?”
这位一贯平庸的二辩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击中了她,他狡猾地嗅到了黎湉的犹豫,继续加码。
“他连富二代都能装,还有什么不能骗你的?你应该好好想想这背后的原因,说不定你只是他下网逮到的其中一条鱼而已。要我说这种人就应该全校曝光,免得更多女生惨遭他毒手。”
“怪不得呢,我也早觉得他有问题。”
周徐良抽抽鼻子,这时他又短暂地从哲学家身份中分离出来成了他们心理学系的一员。
“他的论点都尖酸刻薄,一点风度都没有,一看就是把生活在社会底层受尽了白眼的愤怒带到了辩论赛场上来,和他在一个队里真是赢了都觉得人格有失。”
“你还不知道,他就算在上课的时候就顶撞教授,每次都占用课堂时间问奇奇怪怪的问题,我们系里的人也早就烦透了他。不过这其实也不能怪他,自恋倾向的边缘型人格障碍也是心理疾病的一种,我们都应该把他当成病人一样的关怀。”
在冷嘲热讽陈子靖这方面,周徐良和刘炎简直像灵魂伴侣似的一拍即合。
黎湉想冲他们每一个人尖叫,朝公报私仇的周徐良尖叫,冲又旧习难改地拽起术语来的刘炎尖叫,冲自始至终无言的女三辩尖叫。她记得在所有人都嫌这个叫杨柳的女生反应跟不上时,陈子靖不止一次用自己说一不二的号召力让全组停下来帮她一起整理论点。周徐良已经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找到替补就要把她换掉,都是陈子靖说辩论只是玩玩,每个人尽兴就好。
而现在这个女生只是沉默地坐在周徐良和刘炎之间。以前陈子靖总是会为弱者而战,而现在弱者却不打算为他做一句分辩。
她心里既悲凉又愤怒,黎湉居高临下地看了一圈坐在扶手椅上一个个心怀鬼胎矮墩墩的人们,心里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陈子靖要在这里,你们在他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她知道她说中了,这话就像是漆黑夜空中的激烈闪光弹,照出黑暗中每个人的脸色都青一阵白一阵。
黎湉开始收拾桌上自己的东西。
“刘炎”
背起包,她扔出了自己保留到最后的那枚原子弹。
“请你定义‘边缘型人格障碍’。”
刘炎果然陷在椅子里抽动起了嘴角。
“呃,呃、就是那个一种人格障碍,伴有自恋倾向?……”
当刘炎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到下一个词汇时,黎湉就打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停止这种自己羞辱自己的行为。她拿包离席,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黎湉已经看清了,离开陈子靖,这个辩论队的全部才华就是落井下石。
第75章 洗咖喱锅的人类学家
白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昨晚她本来看列维-施特劳斯的《忧郁的热带》作为睡前读物,谁知一看就放不下的看到了凌晨三点。如果说《结构人类学》和《图腾制度》是脱离了生活的硬学术,那么这部田野日记就是比较轻松的现实记录与思考。她本来想着干脆熬个通宵,便又拿起了奈吉尔 巴利的《天真的人类学家》想重读一遍做个对比性的阅读随笔,然而却不知何时屈服于困倦沉沉睡去,她这一夜的梦里主角是一个华丽而抑郁的法国人和一个秉持着无厘头精神的英国人。
第二天她被室友进门的声音吵醒,从书桌前醒来,浑身酸痛不已。
“你昨天出门前放在水槽里的碗又没洗,我帮你洗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白疏还能视若无睹,最多拍死几只被召来的蟑螂。但刘惠文昨天晚上出去前吃的是味道很重的咖喱,她敏感的嗅觉隔着门缝都能闻见那股浓烈的味道,于是只得自认倒霉帮她洗掉。
刘惠文穿着昨夜出门时的同一件衣服,估计又是精彩夜生活去了。这个大一的小姑娘冲她娇滴滴地弯腰,双手合十。
“哎呀,谢谢姐姐啦。在家里我妈就一直说我邋遢,还好这学期能和博士姐姐租到一起住。下次姐姐放在那里就行了,我回来一定会洗的。”
“小刘,不是我计较,做完饭之后的锅和碗真的要及时洗,这楼也不是什么新楼了,这样厨房要招蟑螂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啦,下次一定洗一定洗的。”
刘惠文漫不经心地说着拿过公用碗架上自己的马克杯,那只白色的马克杯杯壁上早已挂满了厚厚一层褐色的茶渍,显然是喝完茶之后没有及时清洗的残留。但她毫不关心地倒了一整条速溶咖啡粉进去,又兑上热水一小口一小口啜饮起这咖啡与茶渍的混合饮料来。
睡了一晚上硬桌面的白疏起床气汹涌直上心头,如果不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像她这样锋利高傲的性格加上无往不利的话术,千百个刘惠文也早已经被她怼死了。这种感觉就是明明手里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执刀之手却为现实妥协的英雄气短。
她只得再次妥协,告诫自己要对这个没过青春期的小家伙只是头盖骨里的大脑还没发育完全而已。于是白疏只得用尽自己的好耐心道
“喝完记得洗了吧,我的柜子第二格有小苏打。”
刘惠文玩着手机随口回答
“小苏打?是用来做苏打水的吗?”
“……不是,是用来洗杯子的,这样洗起来更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