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拉扎德
“嗯,她有那个能力帮助你。”
说完这句两人之间就是一阵再无话可说的沉默,被排除在这场对话之外的伊贝拉困惑的瞄了他们一眼,不过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便试着把话题拉到网课本身。
“何教授,我们一直都知道心理系的课从来都是最精彩的,上次京余学姐的吸引力课堂点击量就有十万加!学姐是您手下的博士生都这么受欢迎,那您的讲课视频肯定能全网爆红南大第一的!我们来就是想请您录几场心理系的课好让我们做成公开课在网上宣传一下。”
“谢谢你的夸奖,但我个人不喜欢把课堂内容放在网上。互联网的匿名性让人变得容易暴露自己的阴暗面,有很多人会因为自己情感缺失去网络霸凌,所以说有些东西一上网就要坏事。”
何旭抬起眼睛看看她。
“上星期我们一个教发展心理学的教授讲到“白板”理论,他只不过提到自己支持史蒂芬 平克的论点,都还没有录成网课就被一个挂了科的学生抓住把柄挂在校园网里骂他是激进左翼,是种族主义论者。就连你们喜欢的那个十万加京余的吸引力课堂下面也有许多针对女性的激进负面评论,什么‘风骚’‘不要脸’。你们是机院的,我正想问你们打算采取什么措施来反网络霸凌,保证教授的学术言论自由?”
果然是心理系老狐狸,反客为主一下就把伊贝拉逼得从攻变守。他看了看桌上的古董台钟,摘掉眼镜拿起一支钢笔在材料上圈圈画画。
“不好意思,我首先要保护我的学生和教授不冒被网络霸凌的风险,你先回去想想怎么回答我这个问题,其他的我们再谈。”
“何教授您说的很对。虽然作为码农的我们一个字都没听懂心理学界的争论,但您的顾虑完全是有道理的。”
伊贝拉毫不气馁,试着再次掌握主动权。
“我们网课组已经思考了很多防网络霸凌的方案,第一道关卡我们会设置用户认证,要求注册登陆后才允许留言,首先这就会过滤掉许多并不以学习网课为目的的无聊网络游民,并留下用户的手机号从而可以追溯到身份证号,告知他们针对不当行为我们大学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第二,我们会设计一个完善的举报系统,过滤不友善留言,被举报次数频繁的用户将会被永久禁言。最后,我们会确保整个系统除了对本校学生免费开放以外,除了一些基础的公开课,高级特定的课程对校外社会人士都是按月收费的。我相信没有人会变态到付费就为了去黑一个大学讲师吧?付费机制保证了大部分用户都是以学习为目的的使用我们的网课系统。”
何旭认真听了一会儿点点头。
“你们的确有一套针对普通网络霸凌的完善措施,我会在下次心理系会议上要求讲师和助教为基础心理学内容录制公开课视频,但 work shop 和更高级的模块我可能还需要考虑,这涉及到学术言论自由的问题。让我想一想该怎样和你们解释学术界的现状……”
可能是习惯了和文院用论文征服彼此的最强大脑们说话,何旭对徐延和伊贝拉这种用项目交谈的码农解释起来也有点费力。
“我前几天和杜塞尔多夫大学交换组的一位老统计学家聊天,他之前在美国待过六个月为 FBI 统计全美各个地区的犯罪率。在统计完把结果交进 FBI 后他本也想自己写一份报告发表,但最终他连开始写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在他的数据里,贫民窟居民和有色人种尤其是黑人犯罪率最高。这虽然是一个统计学上的事实,但他敢写吗?写了他敢往期刊里发吗?这是不现实的。真空如学术界都存在会遭到道德绑架的问题,一旦被扯上‘种族歧视’的污点就会影响到自己整个学术职业生涯。2005 年时任哈佛校长的劳伦斯 萨默斯在一个封闭性会议上涉及两性差异的即兴讲话都引起舆论最后使他引咎辞职。我们自己内部也有一位研究两性差异的教授,她的论文哪怕只在国内期刊上发都每天要收到一堆女权主义者的抗议邮件,车停在停车场被人扔动物内脏。有自己研究项目的教授通常会有自己的学术视角,请问你们准备如何保证这些教授的网课上不会被变成道德绑架的话柄?”
观察着何旭那步步紧逼的逻辑,引经据典的口才,再加上把握谈活者心理的单刀直入环环相接。徐延开始理解为什么伊贝拉说只要搞定了他问题就解决了一半,显然其他老教授们加起来可能都玩不过他。
他们两个无知码农被这一整套学术界的故事绕得晕头转向,为网课系统血战了几个月的徐延从逻辑上都开始认同何旭的说法了。是啊,在开放网课资源为社会大众注入前沿知识的同时,他们又该如何保证教授与讲师的利益呢?
徐延反正已经放弃抗争了,伊贝拉似乎还怀有一线希望,在何旭沉默的注视下,她也开始一边焦虑地偷偷瞄手表,一边没话找话。
“呃,教授您说的问题的确是非常值得考虑,但是许多其他科系也加入了我们的网课项目……”
吱呀
大获全胜的何旭早已失去了继续和他们聊下去的兴趣,直到办公室的玻璃门开合声响起,他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额头上露出一个松软的川字纹路。
背对门口的徐延来不及回头去看,只见坐在身边的伊贝拉合上双眼,长舒了一口气。
第89章 “即使千万个疯狂的攻击者举着火把赶来,堆起柴薪要把我们处以火刑,但事实永远都在那里”
我想象中伊贝拉穿着。扔猪肠事件是真实的,车被扔猪肠的是一位神经学导师
“今天我有和你的督导预约吗?”
何旭诧异地翻起桌上的行程本检查。
“哈哈没有,我是被拉来的救兵……咦,徐延?”
京余惊奇地看着徐延,能在文院看见长年蜗居机院的他已经属于怪事一件了,在自家系主任的办公室里看见他更是充满了违和感。而徐延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学姐!你终于来了!”
坐在教授正对面穿着一件粉色小西装的女生满怀期望地喊起来,这也是京余第一次见到真人。她与徐延肩并肩坐着,如临大敌,从身体语言中透露出自家老狐狸导师大概已经口才屠杀过了他们一轮。
“你是伊莎贝拉?”
“对对!我就是在豆瓣上给你发消息的那个!我叫伊贝拉。”
除了心理系专栏之外,京余也一直都有在豆瓣上写写段子和分享心理学秃头生活的习惯,在红裙课堂一战成名之后她的豆瓣账号也被挖掘出来成了南大网红账号之一。今天早晨她收到一条私信,内容是一个计算机系的学妹哀求她帮忙说服自家导师带头配合录制网课视频。
正义感爆棚的京余当然是二话不说就铁肩担道义,她本就认为知识应该是共享的。南大每个教室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着一次又一次精彩的知识的传递过程,如果不录制成可用重复播放的视频电子化上传岂不是一种对人类智慧的浪费?于是豪气干云地答应了学妹,只要他们找何教授谈,自己就一定出场助攻。
“你也来当说客?”
何老板一双犀利地鹰眼从老花眼镜后面透过来,直刺京余这个叛变者。
“我刚和他们说过我可以开放基础心理学课资源给他们,但在能保证每个教授的学术言论自由前不会开放相关于个人研究的模块。想想研究两性差异的瞿教授的车吧,现在还有股猪肠味,我的车都不想停在她旁边。”
“老板果然还是您思虑周全啊。”
京余机不可失地先吹上一阵彩虹屁。
“文院的情况不同,其他院比如你们机院都是实用向,开放各种各样的编程课都没什么问题,但心理系里有很多内容的确是更敏感。研究两性差异的瞿教授的论文我看过,从激素作用来说男女两性擅长领域肯定是会有差异的,但这种内容一发就被人上纲上线说我们心理系‘厌女’,‘说女生不会做数学’什么的,所以老板的顾虑是绝对有道理的……”
何旭白了她一眼,单刀直入的打断。
“好了,省略掉这些直接说‘但是’的转折部分吧。”
计谋被识破,京余挠着后脑勺笑笑。
“嘿嘿,那我就直接说一些我的个人意见啦。其实我认为越是具有争议的话题就越应该发布到越公众的地方!”
她走到何旭的办公桌对面,伊贝拉马上起身来要给她腾出座位,京余站在她的背后,按住她的双肩让她坐好。
“就拿瞿教授的例子来说吧,她做的是一个非常客观的观察结论,在因为医学原因注射了雄激素后的女性在空间感任务执行上表现更好,注射了雌激素后的男性在语言组织能力上表现更好。这说明在自然条件下生活着的男女两性因为不同激素影响,的确是会对不同的领域表现的更为擅长。这是没有办法否认的生物机制,但现代激进女权就一定要否认这种客观存在的现象,因为她们恐惧一旦承认女性在空间感或数学上的确能力弱于男性就相当于给了男权统治她们的理由。但其实这种行为已经显示了她们内心的矛盾——她们从心底里不相信女性的语言组织能力以及社交能力其实也是一种非常高级的技能,男女两性之间的差异性是值得欣赏的世界上全然不同的两片树叶,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说到这里伊贝拉把头点得如鸡啄米般插话。
“对对对!我同意京余学姐的话,男性和女性就像是水系神奇宝贝和火系神奇宝贝,只是隶属于不同的系而已,没有谁强谁弱的差别,只要级别练满了大家都进化成了终极形态,没有人能说喷火龙好但水箭龟不好的……”
虽然从小只看福尔摩斯系列和其他推理小说长大的京余没怎么听懂她的话,但还是拍了拍伊贝拉的肩膀感谢支持后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在瞿教授的研究里很客观的写出,经过定性研究的访谈后,百分之七十从事理工科工作的女性表示其实自己对工作并不是非常满意。现代女权的观点已经偏激了,她们为了证明女性和男性平等甚至比男性更强,会自我洗脑或为别的女性洗脑去强行理工科。这已经和‘女权即平权’的想法背离了!真正的平权应该是真正喜欢理工科的女性就去做理工科方面的工作,不喜欢的理工科而更喜欢与人打交道的女性就应该去和人打交道。心理学研究的目的就是为了分析人类的行为,既然我们分析出了从生物角度而言更多女性擅长沟通与社交,那我们就要按照客观现象向社会发声,尊重数学好的女性,但也还给其他女性讨厌数学的权利!”
何旭架起双手垫在下巴底下。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直接挑战社会的主流舆论导向?”
“是的,我认为我们学术者有义务指出科学和事物的真相。哪怕与主流言论不符,哪怕与世人价值观有冲突。没有被宗教法庭烧死的哥白尼,我们还在相信太阳围绕着地球转。现在网课就是科学真理的发声阵地,人体内的激素不会因为激进女权主义者的反对就不分泌或改变男女性所拥有的不同特质。即使千万个疯狂的攻击者举着火把赶来,堆起柴薪要把我们公开烧死,但事实永远都在那里。”
现代发达的互联网提高了学者之间研究成果的公开度,但公众也早已搭建好了木质十字架准备随时把他们定罪为异教徒钉死在上面。京余已随时准备好为真理献身,虽然真理可能还看不上她去献身。
第90章 你爸爸还是你爸爸,你老板还是你老板
“你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但不能要求其他人和你一起去冒同样的风险,否则下次你去帮瞿教授洗车?”
何旭才不会那么容易就接受她的慷慨陈词。
“何教授,我们虽然是没文化的机院码农,但也能理解科研工作者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产生社会影响。我们网课小组在上线课程之前一定会先征询讲师的意见,如果她觉得内容会有争议不宜公开。那我们一定不会强求,但请您给我们征询她个人意见的机会。而且……”
京余正要再开口针对学术论点继续为网课项目辩护下去,却被这位跳脱的伊贝拉小学妹抢先了一步,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翻翻找找。
“我们这次来其实主要是想请您记录几堂您自己的讲课内容。您作为系主任那肯定是日理万机,兼顾行政工作的同时您还坚持每学期为同学们讲一个模块的变态心理学,真的是全校系主任表率中的表率!我们网课小组就是想为你做一次焦点推广,把您的课程推荐成为校园官网的公开课爆款!”
京余适时接茬
“是啊老板,变态心理学不太会引起学术争议,而且还很吸引眼球。好多人只要知道我是学心理的都问我‘你是不是自己心理有问题?’是‘你有没有研究过心理变态?’有,老板你真的应该用科学来给他们破除对心理学的迷思。”
伊贝拉无缝衔接
“嗯嗯,而且最关键的是网课可以帮助心理系提高知名度!”
她从包里再取出一张打印好的图表。
“2019 年的社调显示心理学专业的本科生就业前景不是很乐观,本科心理学专业也成了红灯专业。按照我这个无知码农的理解是因为心理学的本科教育其实只是普及了这个领域的一些基础,但市场急需的心理咨询师需要的是更高学历更精专的人才,这就造成了学校和社会的供需短缺。何教授的高级讲座一方面可以吸引本就对心理学本就有求知欲的人才,鼓励他们继续精深地研究下去,另一方面这能够提高学校知名度,开拓心理系本科部的生源。您想想看啊,之前京余学姐做的那个自控力讲座就大获好评,说明社会群众对心理学是很有兴趣的,您要是出马那肯定是下一个南大网红教授!”
上一次申请讲座礼堂的记忆回闪,京余眼前一亮,抓住机会。
“是啊,您想想物理系的三体科普,他们那么偏的学科都这么受欢迎我们心理系要是能用专业知识结合社会热点上线一些网课,那肯定热度肯定是走的深走的远,天天微信步数第一名,蚂蚁森林种一静安区的树!您可不像隔壁汪教授那样顽固不化思想陈腐,一定会走在潮流前端的,对吧?”
“你进步了啊。”
原本低着头正在看图表的何旭听了这番话抬头看着她,忽然眉头松开了。
“你准确地判断出了我喜欢在和特定对象的竞争中胜过对方,所以虽然我知道你在试图用心理学来操纵我,但这个满足了我情感需求的提议还是让我还是无法拒绝。”
京余把这当成了一种夸奖,挠着后脑勺嘿嘿直笑。
“我这么个小渣渣怎么可能操纵老板呢?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双赢的机会嘛,您一方面可以带领我们心理系独领风骚,狠狠怼一下去年抢了我们再买一台 FMRI 经费的物理系。另一方面网课项目组也不用为难没有视频资料,简直是双赢嘛。”
不知为什么何旭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像是发现了新生物一般的眼神新奇中又带一些赞许,似乎并没有为京余企图套路他而有半分不满。正在伊贝拉准备接话,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
“你多久没跟师兄师姐们合作实验了?”
“呃?我又要上课又要做自己的实验还有一些手头上其他零零碎碎的项目,所以好像还挺久的了……”
何旭又不耐烦地打断她的碎碎念
“你现在怎么一点第一年的朝气都没有了?那时候我还记得你跟着程明做实验的时候是多傻的有趣啊。现在你自己的实验不管是定性还是定量都是偏社会性的,这样吧,你去找林薇和她好好学学怎么处理更神经学向的研究。”
京余略有些委屈。
“我现在真的忙得不行,还有一个心理学专栏要写,真的没什么空去给学姐当实验助理唉。不过大佬你放心,我有和菲利普有一起参加福克斯教授的临床神经学项目,我们后面要做神经学方面报告研究的……”
然而自家老板听完之后反而越发怪异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但也不再坚持。
“你自己觉得好就行吧。”
何旭挥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被无视了几个对话回合的机院二人组这才小心翼翼地插话。
“何教授,那网课的事?”
何旭半摘下眼镜,像一只心情不太好的老猫头鹰。
“我会定期上你们网站检查,如果有一天让我发现心理系的网课不在头条上占一个版面的话,我就拿上胶带去把文院所有记录仪的录音孔都堵起来,然后报告给校部说是京余带着她的研究生们干的。”
妈呀,真是风水轮流转,你老板还是你老板。鉴于她已经有前科,京余考虑到自己有可能会被以“破坏公共设施惯犯”的罪名给踢出南大,赶紧拍胸脯保证。
“您放心,我就住徐延楼下,他要不给我们头条我就弄死他!”
一直保持缄默的徐延在何旭教授犀利的目光一瞥下也终于被迫以网课项目组临时负责人的身份开口保证道。
“何教授您放心,如果我们说话不算数,您就放京余来玩我们机院的电梯,我们郊区虽然没有露阴癖可以抓,但喜欢看二次元黄片的应该还挺多的……”
“对对,我们那里变态可多了!”
伊贝拉一手放胸前赌咒发誓
“让京余学姐来给我们项目组里的人做网瘾测试,让社交障碍的去上台表演小天鹅,您想怎么玩死我们程序宅都行。”
何旭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看着他们二人。
“看着你们俩我就觉得机院的心理健康问题真的很需要被重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