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素流年
“我知道了,谢谢你终于还是告诉了我,虽然听上去不算什么好事,既然你叫我回来没其他事,那么我走了,再见。”
她转身,忽然被自己绊倒,摔倒在地上。
苏振坤似是想要扶她,急着下床,忽然从床上滑落。
“为什么要这样!”苏暖忽然尖叫,挥开他伸来的手:“反正也不是你女儿,你心疼什么!从小到大就改不了摔跤的毛病,也从来不见你要伸手扶一下!反正从来也没有打算爱过我!从来也没有!”
苏振坤收回手,坐在地上,陡然眼泪崩落,无法串联的呜咽,像北方冬天的风。
这个病弱的男人那么苍老,比起聂晓颖那么苍老,虽然不曾细致地疼爱她,可是也曾让她相信,她们是这世界上相依为命的父女,因为生活艰辛,苏振坤也曾把所有米饭省下来全部倒进她碗里,却回头埋怨她没有把米淘干净。
她怎会不知道呢,以为这是父亲粗糙不擅表达的爱,却原来,只是对聂晓颖的报复。
这么多年惨烈冷淡的对待,忽然找到了原因,也并没有想象中难以接受。
她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脚步往前走。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聂晓颖?”身后传来冷寂的问询。
苏暖华丽转身,俯视着坐在地上颤抖的苏振坤:
“你不是想报仇吗?那就应该更残忍地对待聂晓颖。爸爸,你觉得,让她知道,她一直恨不得亲手杀死的苏暖,其实是她和瞿弈铭的大女儿比较残忍;还是让她绝望地相信,她的宁儿即将死去,即使换了肾脏,也活不了多久,她不再有孩子,她将一无所有……”
苏暖的声音清冷,悲悯的淡笑,眼泪也悲悯的落下:
“爸爸,哪一个更残忍一些呢?我决心完成你的遗愿,我将用更残忍的方式对待她。她将一无所有!”
她拉开门:“我再也不想回来了,我们终于不必再见面。反正,你看到我也是厌恨,现在,我也一样,爸爸。”
她走出去,不再回头,也注定了这辈子都没机会回头。
她坐了最快的飞机回到京城,钻进自己的跑车里,一路发狂似地疾驶。
一边开车,一边尖利地嘶吼,眼泪随意地崩落,双臂颤抖,声嘶力竭。
她知道自己还有理智,理智到让自己崩溃,所以这么清晰地感觉到痛,却又觉得好笑,尖叫之后是狂笑,把油门踩到最低,想要飞起来。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也终于知道,原来疯狂竟是这样一种好滋味。
她一路开回了魅影,她甚至有片刻的冲动,想要冲到聂晓颖面前,告诉她:
“好的,夫人,我同意把我的肾脏捐给宁儿,所以以后不要再想方设法折磨我那可怜的爸爸,我会在同意书上签字,然后马上进入手术室,这不是你一直的打算吗?”
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关上门,便看到有高层拿着一些信进来,摊在她的面前,都是关于南简心一些不堪过去的揭秘,说她是以惯性剽窃而被赶出学校的。
“是啊,就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信里说的都是事实,如果她没有做,为什么要恼羞成怒,既然做了,就别怪别人要说。”
苏暖说得很刻薄,不可遏制地笑出声,笑得放肆而畅快,而高层却是望着这样失态的苏暖皱起了眉头,苏暖却推开他歪歪斜斜地走向办公桌。
“我很累了,请你先出去。”
苏暖躺坐在沙发上,用手捂着眼睛,许久的许久,手机响起,一遍又一遍地响起,是她梦幻了很多次的号码,是苏振坤。
她嘲笑着自己,还是爱着苏振坤,心底里还是只把他当成爸爸,无论他说的那些是不是事实,此生,她只有一个亲人,一个爸爸。
她的爸爸曾深深地爱着她,没有看清爸爸的爱,是她自己的错;她自己看不出来,是因为她的水准还不够。
她一直这样深深地相信,永生都会这样相信,那些残忍的话,她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那个悲苦的男人,他的女儿看着他一生艰苦,最终却只说了些冷酷不孝的话。
“爸……”
她颤抖着嗓音叫了一声,委屈而难过,带着无尽的懊悔。
“是苏小姐吗?”电话那头不是苏振坤,“我是苏振坤的主治医生,刚才你走后,你父亲都一直看着门口,说你回来了,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想见你,我就出去看了一下,回来的时候,你父亲……过世了。”
第八十九章 南柯一梦(本卷完)
我是苏振坤,然而我的原名是朱祁铭。
我即将死去。
我不是基督教徒,所以在我闭上眼的那一刻,我也不需要忏悔。
人世间种种,都将无法成为我的羁绊,我无法带走什么,当然也不想留下任何。
然而,我是一个父亲,我知道,我的心中仍然有着说不出口的牵挂。
夜深不能寐,提笔书信一封,以此为作遗言,给我的女儿小暖。
自幼生长于北方书香,门第不高,却家教严格,记事起便知自己好强,父亲也因此而训导于我,在长年和哥哥姐姐的学习中,我因天资甚高而格外受到家族的喜爱夸赞。
可惜,世事难料,十岁时的那一场变故,我失去了父亲和兄弟姐妹,与我相依为命的唯有年迈的母亲。
无奈之下,我只能带着母亲南迁,年幼的肩膀扛起的是一个家族的重担,当我背着母亲踏足青岩门的土地时,看着那些热情真心的脸庞,我决定暂时留下。
那一年我十九岁,我相信朱祁铭不会困于这一方角落,朱祁铭的生命在于远方,渴望着地平线以外的世界,我跟母亲说,终有一日我会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
我果然离开了,没有多余行李,只有手中的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母亲花了所有的积蓄让青岩门里的缝纫师傅做的几套体面的衣服。
可是,我却没有走出多远,因为一个叫聂晓颖的女人,将我永生困在了这片大陆,无法挪步。
我想亚当吃了禁果,看清夏娃的第一眼一定不是羞涩,而是爱慕,在那一刻,才真正清楚,世界的美丽可以浓缩于一人身上。
聂晓颖,就是我生命里这样一个人,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我知道我将哪里也去不了,除非她愿意陪着我一同前往。
我站在青岩门的沙石道路上,看着那个被其他同龄孩子欺负地跌倒在地,摔破膝盖的聂晓颖,双脚移不开步子,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那双妖娆眼角的泪花。
也许每个人的爱情发生得都不一样。
我也从未想过朱祁铭的生命里会有这样一场遭遇。
如果可以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不愿意在南方贫瘠的山路上为那陌生的少女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更不愿意看清她仰起头那道看过来的目光。
然而我也永生难忘,她洗得发白的破旧衣衫,她的泪水挂在嘴角,她狭长有张力的双眼,和她身后弥漫的那团雾气。
这个女孩我知道,是住在青岩门里某一个山坡边那户人家的孩子,她的母亲过世了,父亲又娶了一个女人,还带来了一个蛮横的儿子,听说最近又生下了一个女儿,我在青岩门的这些日子,经常听人提起这个女孩的苦命。
我终于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无法承受这样的吸引和这样的注视,当她的视线越过随风摇曳的芦苇看向我,我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凝望。
她的神情倔强,却隐藏不了眼里泄露的脆弱,她的唇角却掠过一丝笑。
那笑美丽得诡异,却让我年轻的心激动而刺痛,她似乎一开始就看懂了我对她的怜悯,困难地从递上去起来,拒绝我的搀扶,瘸着脚慢慢往回走。
我想,她大概不会明白,这个即将远行的男人已经无法逃脱,这个青涩倔强的北方男子,第一眼就为她痴迷,并且无法抗拒这样的一见钟情。
于余生而言,这样的深情却是一种刻骨的耻辱。
这是对爱情抱有幻想的少年才有的情节,第一眼爱上一个人,并且终生爱着她,不离不弃。
我以为爱情是女人才有的羁绊,然而它却令我也失去自我,失去自由,那是不可相信的瞬间幻灭。
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是我从少年开始就一直信奉的,我对母亲说,我不会爱上一个人,不会娶一个女人束缚住我,我要自由,自由地行走在朱祁铭的世界,自由地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浩瀚天地。
然而,一个聂晓颖,当这个名字镶嵌进我的生命时,人生的齿轮开始迅速地逆转,我掌控不住它的速度,只好顺其自然,只是越发忘不掉那双眼睛。
因为有了牵挂,我没有走出青岩门的山水,我坐在冬季浩大烟淼的田埂之上,看到聂晓颖站在不远处,她纤弱的身体被格子衫一样的茶园包围。
她忽然回头望过来,我只觉得忽然被一道张扬无辜的轻灵袭击,她走向了我,用一双微微眯起的双眼和暴戾般的美丽包裹着我,她将那块洗净的手帕还给我。
朱祁铭仍然坚持自己的信念,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去爱这个柔弱无依的女人,他相信,没有男人可以拒绝这样的眼神。
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心在叫喧,逃跑吧,朱祁铭,逃跑吧,朱祁铭。
结果我只说出最后三个字。
她的笑容自此萦绕在我的世界,覆盖了我的双眼。
聂晓颖从此成为我生命里的天使,也成为我命运里的魔。
我暂时告别了我的理想抱负,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的身上每天多出无数的伤痕,我想要守护这个脆弱的灵魂,我想要为她构筑一个温暖的港湾。
她说,朱大哥你真是一个奇特的男子,你怎么会有这许多奇特的想法?
她说,要是朱大哥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和朱大哥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记忆,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一直守护我。
她说,我好想在家门口种上一地的月季,就像朱大哥是我生命里每一月每一季的神奇。
然后我渐渐明白,我只是她生命里其中一种神奇。
然后我渐渐发现,我所有奇特的思维最终沦为她冷嘲的借口。
她说,你不是曾说,你不相信婚姻。
她说,你不是曾说,我也仅是你的一片风景。
她说,你真的爱我吗,爱我就要成全我的幸福,我从未要求你将一生束缚在我的身上,所以你也不能。
我无法看着她身边坐着另一个男人,也无法看着另一个男人为她痴迷,她的眼神里是我不曾看到过的深情,然而那些深情,却又如此清澈。
也曾在醉酒的深夜告白,朱大哥,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真的爱他。
她向另一个男人露出迷醉微笑,这也许不是她的错。
这个眼角弥漫着妖冶混乱美丽与颓废的女人,为何这么轻易就掳走我的心,之后却又如此地轻贱这份感情?
我开始反省,世界上最极致的美,是不是不应该被独享……
我无法承受,所以我选择了回到青岩门,这个我陪着她长大的地方,我并不是她的竹马,她也从未是我的青梅,我只是,她在最困难时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从没有说过爱我,只是我一厢情愿地爱着她,如今她的爱,给了另一个优秀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她决定委以终生的归宿。
然而我知道,也许我永生也无法寻到我的爱情,在这场爱情独角戏里,我输得一败涂地,我想她说得对,我若爱她,便该放她自由,不让她活在痛苦里。
可是,可耻的朱祁铭,清高孤傲的朱祁铭,无法停止爱。
当我看到她带着一身疲惫和狼狈回到青岩门,我开始明白,我遇上了逃不开的命运,陷入了明知痛苦却收不住脚的深渊。
她丢下所有的行李,奔向我,她的双手紧紧地抱着我,我听到她的低声抽泣,她嘴里喃喃地呼唤着我,一声又一声的朱大哥……
我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服,她却忽然放开我,扬起那张越发地明艳动人的脸,一双妩媚绝美的凤眼氤氲着雾气,他问我:
朱大哥,你还愿意娶我吗?你愿意吗?你曾经说过你会照顾我一辈子的。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骤然一阵收缩,像是在疼痛,或者是在喜悦,我已经分辨不出来,我知道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依赖我的少女,可我还是爱着她。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没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每当看到她眼角的泪,我都难以启齿,我不敢去触碰她心口上的那道伤疤,即便我知道,她依然爱着那个男人。
我们的婚事毫无悬念地就定下来,她的继母恨不得将她推出,我的母亲已经过世,家里的事只要我点个头便是定下的结果。
然而当我将花费了我全部积蓄的聘礼拿到聂家时,我得到的回应却是她反悔的背影,她推落了一桌的聘礼,她拿着行李转身便走,我拦住她的去路。
她只是看着我,冷冷地开口,是我当时冲动了,很抱歉,我不能和你结婚,你不要再等我,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愣愣地站在门口,恍然惊觉:为了一场屈辱的爱,我究竟放弃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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