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原秋时笑笑:“我在片场里。”
池幸没反应过来:“什么?”
原秋时:“我当时就在《虎牙》的片场里。《虎牙》是中港资本合作的影片,中资部分,原石娱乐是主投。我去美国上学之前,给了自己一个间隔年,用一年的时间熟悉片场和电影摄制。刚好《虎牙》在拍,我姐把我塞进去,当了个摄影助理。”
池幸呆住了,她没想到两人竟然有这样一段渊源。
“你试镜三妹那一段,就是我拍的。”原秋时似在回忆,片刻后一笑,“很有趣。”
池幸被他笑得脸热。她真诚直接:“对不起,我那时候太紧张、太慌,也太生气了。我根本没记住片场周围都是些什么人。那天下来我就记住了两个人,一个导演,他跟我吵架,一个副导演,他说他负责给我发钱。”
原秋时大笑,引得周围精致男女不满。他全然不顾,笑道:“对啊,这就是你啊。”
他笑够了,眸色一沉:“我当时就跟自己说,我一定要找这个女孩拍戏。拍我自己的戏。”
池幸这才知道,原秋时在国外学的是制片和编导,本来考上的是金融专业,他自己悄悄转系,气得家里人断了所有经济来源。他便独自打工挣钱读书。
“单纯亚洲人的脸庞在那边是不太受欢迎的,但我混了一点儿外国血统。”
池幸追星数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我从你第一次在国内演戏就追着看,我记得。”
原秋时晃了晃酒杯:“那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池幸:“拍戏?好啊。钱给够了,都好说。”
原秋时看她:“除了拍戏。”
池幸:“吃饭?随时叫我,多少顿都请你。”
原秋时默默看她,笑笑:“你今天跟以往不太一样。”
池幸:“比以往更漂亮?”
原秋时:“一直都漂亮,只是口才没那么灵活了。你刚刚是为《大地震颤》练舞吗?发生什么了?”
“跳得不好,伤心了呗。”池幸笑答。
原秋时用餐巾按按嘴角,起身,冲她伸手:“和我跳一场?”
周围人开始鼓掌。一直慢悠悠拉琴的大提琴手换了个乐曲,池幸听不懂的语言在周围环绕,人人撺掇:“好啊!好啊!”
她微微低头,故意让目光曲折,流露一丝不得已的哀求:“我把脚扭伤了。”
原秋时轻轻颔首,他并未原地坐下,而是走到池幸面前,牵起她的手。餐厅二层有一个宽大的温室,里头开满了各色不属于初冬北京的花儿。池幸惊讶地东瞧西瞧。
原秋时没再说跳舞的事情,也不问池幸是否真的扭伤,他告诉池幸,这个温室是朋友的作品,里头有许多有趣的巧思。池幸跟在他身旁听他一点点地给自己介绍,思绪却晃回了舞蹈教室。
显然,和周莽相比,原秋时绝对是一个更完美的舞伴。
但池幸不想握原秋时的手。周莽手心的热度还隐隐温暖着她的手掌。这一点儿在寒夜里渐渐散失的温度,她要把它留得久一点儿。
十二月底,《大地震颤》秘密开机。
裴瑗在片场转悠一圈,叹气:“这个戏最难的部分,是给池幸化妆。”
制片人江路是裴瑗多年挚友,便问:“那你和麦子为什么坚持要选池幸?她外型上明显就不符合赵英梅的设定啊。”
赵英梅是人群中最普通、最平凡的女人,而池幸不一样。她的鲜亮美丽是卓然的。
麦子正在微博上和人吵架,他手写速度很快,边写边说:“因为试镜视频里,池幸是最特别的一个。”
周莽和何年在化妆间外等着,两人都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大地震颤》选择演员的时候,接到了三百多份试镜视频。彼时裴瑗和麦子还在柏林参加影展,这选角消息传出来之后,不少同样在柏林的演员纷纷来见裴瑗,一谈就是一个小时。
裴瑗和江路疲于应对,两人和麦子拒绝了所有见面的请求,在麦子的公寓里看试镜视频。
试镜视频是剧本里一段简单的剧情。
从医院出来的赵英梅拿着诊断书,走向公车站。天下起雨来,赵英梅想到自己即将失去的听力,还有争执要离婚的丈夫、无法上学的孩子,失控地哭起来。这一段没有台词,裴瑗打算用一个长镜头拉完,但她自己其实也还未想到更好的表现方式。
大部分人的试镜都是千篇一律的走着走着,忽然哭出声。有的演员经历丰富,离开医院时会把检查结果塞进包里,因为下着雨。有的善于拿捏人物的感情变化,哭戏富有层次,看得江路眼圈红红,拽着裴瑗说:选这个吧,我也哭了。
江路性格细腻,看个公益广告也能哭,裴瑗向来不把他的泪点当作标准。
大概看到第一百五十个试镜视频,三个人都累了,互相推搡对方去做饭。麦子在阳台给情人打电话取消约会,裴瑗在公寓厨房里思索是煮面还是炒饭。两人忽然听见江路大喊:“我的天!这个,这个太厉害了!”
两人懒洋洋凑到客厅:“你又哭了?”
江路睁大眼睛:“我他妈没哭!这个演员没让人哭,但是很高明。”
视频里出现的是素颜的池幸。裴瑗才看一眼立刻说:“不行,长相不符合赵英梅要求。”
结束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镜头拉远,池幸站在一个空房间里开始了表演。她把微卷长发在脑后扎起,头发凌乱。
拎着一个纸袋,她慢慢走出医院,在门口站了片刻,看看天,抹了把脸。
下着雨,她一步一步朝公车站走去,不时在脸上抹一把,甩去雨水。
麦子:“还不哭?再不哭时间可就过去了。”他和裴瑗都没看出这有什么高明。
话音刚落,屏幕里的池幸忽然站定。她微微震颤,受惊一般,眼神瞬间抬向高处。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修修改改,不足万字了。
--
被原秋时当面说“没经验的人”,周莽开始看原秋时的戏。
他要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演得多好。
池幸发现他研究得很入神,很专注,很认真。
池幸跟原秋时叹气:好妒忌你啊。
原秋时:???
第19章 吻
画面仿佛定格了一瞬。
池幸眼神紧盯高处, 下巴微仰。数秒钟后,她瞳仁颤动,又轻轻抖了一下。
比哭还凄楚的笑在她脸上绽放。笑到半途, 她牙齿咬住下唇, 无声无息地流泪。
裴瑗恍然大悟。麦子还没从跟情人吵架的气氛中恢复:“这是怎么了?”
江路:“下着雨呢。雷声!她听到了雷声!”
巨大的、不可逃脱的惊雷, 砸在赵英梅耳朵里。她还能听到这声音,这是何等的幸运——可下一刻她想起,不久之后,即便是这样庞大的声音, 自己也没办法再听见了。
她又笑又哭,伤心之余, 也无可奈何。
裴瑗坐到江路身边, 把视频又重新看一遍。
池幸有自己的设计和心思。她懂得控制表情,懂得何时释放眼泪,这些都需要训练, 但珍贵的是她准确地抓住了赵英梅的心理。平凡普通的女人,被生活里突如其来的灾难砸懵了,她没有可依赖和倾诉的人,只敢在路上偷偷流一会儿眼泪。雷声是她眼泪的引子,但试镜视频的描述里没有写到“打雷”。
是池幸加上了这一点。
裴瑗回头问麦子:“她是谁?你一定知道。”
麦子挑眉:“我怎么就一定知道了?”
裴瑗:“这么漂亮的人, 你必定过目不忘。”
麦子确实过目不忘。裴瑗也因此记住了池幸的名字。
制片江路欣赏池幸的演技, 但池幸长相和赵英梅确实太不符合。他想找一个长相中上,侵略性没那么强的女演员。
裴瑗为了了解池幸的水平,找了些作品。她越看越喜欢,漂亮先撇一边去,池幸对“表演”这件事的用心,很能打动她。
她翻池幸的履历, 看得惊奇。
池幸不是科班出身,大学期间开始接戏,毕业后正经八百当了演员。她去充电,去上台词和形体课,在明星导师开设的表演学校里学习。接的戏说不上坏,但也一直不怎么好,是换个漂亮花瓶也一样能演好的角色。
但偏偏池幸出现在镜头前,就是让人觉得不一样。
裴瑗认识《虎牙》的导演,她问他为什么当时选池幸。
导演想了半天,还是那句话:她有天赋。
什么天赋?
表演天赋,察觉痛苦的天赋。
察觉和演绎痛苦的天赋,是老天爷赏的饭。大半以上的演员做不到。流泪是一回事,让观众体会人物的痛是另一回事。
控制流泪和躯体肌肉可以后天锻炼,但有些更深层、更内里的东西,需要人从小浸在世事之中,才可勉强学会。
裴瑗敲定了池幸。
池幸化完妆出来,头一个见到的是周莽。
周莽打量她,很新奇,很诧异。
因为灿烂甜蜜对造型有严格要求,裴瑗权衡之下,同意池幸保留现在的发型。她一头卷发,长至蝴蝶骨,现在草草扎起,黑发里有无数参差的灰白发丝。造型师挑乱了她的发型,被冷风一吹,乱发有些狼狈。
眼下、鼻梁细细点了斑点,皮肤故意做得粗糙,缺乏血色的苍白嘴唇。眼皮耷拉,因休息不足而显得疲累。赵英梅在池幸身上苏醒了。
周莽看了又看,笑。
“笑什么?”
池幸问他,一双眼睛又迸出不依不饶的亮光。这表情不像赵英梅了,还是池幸,不服输、不甘心的池幸。
和她演对手戏的张旻理了个潦草的光头,浓眉上一道伤疤,肌肉虬结,叼一支烟坐在旁边打发时间。
池幸看到时心头一突:她还以为看到了池荣。
两人看到对方造型都放声大笑。裴瑗等人跑过来,纷纷点头:可以可以。
周莽静静旁观。池幸在《大地震颤》片场拍戏的时候像换了个人。他觉得很有趣。
对池幸的了解越多,越觉得她与自己印象中的女孩同又不同。她敞亮的部分、阴郁的部分,种种糅杂,成为池幸。
……可爱,对了,是可爱。
周莽嘴角一翘:他可不喜欢池幸用这个词形容他。
笑的时候远远看见池幸冲自己看来。周莽迎着她目光微微昂头,像挑衅。
舞蹈教室那一场似有若无的缠绵和没落实的吻,周莽还记着。
池幸装作无事发生,周莽却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