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图样先森
医院和房管局隔得有些远,雪竹还拖着行李不想搭地铁,干脆叫了辆车直接开到门口。
看着打表器上跳动的数字,她有些后悔没从爸爸那儿开辆车回来。
到房管局的时候,不少人正在大厅里等着办业务,雪竹反正也不着急,叫了号坐一边儿等着。
埋头玩手机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旁边的人交谈的内容。
听上去她们好像也是那个教职工小区的某户户主,也是为了拆迁的事儿过来的。
这次的拆迁是由政府和房地产公司合作的,除安置外,各项的补偿措施都相当丰厚,过来咨询的人脸上喜气洋洋,一点也没有因为屋子要被拆了而不高兴。
“虽然没有几千万那么夸张咯,但几百来万我估计肯定是有的。”
“有的单元我看都没人住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拆。”
“跟人住不住又没关系,只跟位置有关系,户主点头了就行了。现在父母都是把房子留给子女的,子女都在外地工作不回来,房子肯定没人住咯。”
“拆迁这么大的事要回来签字的啊。”
“你是不知道,他们年轻人在外头混得好,老家的事在他们心里哪里还算大事啊?回来的时候那打扮的,跟电视剧里的人一样,二单元的贺荣兴老贺你知道吧?他女儿在上海都买房安家了,去年回来的时候听说手上拿的包就好几万块,听我孩子说是牌子是叫香什么的,想不起来了,反正是外国牌子。”
“背几万块的包啊?那是真的有出息哦。”
“这还不算什么,住那个单元的小孩子长大了听说个个都很有出息的。零八年那会儿,就那一个单元,出了个省状元,还有个考进了协和,现在这两个估计年薪都不得了哦。”
“哎呀,啧啧。这么有出息啊。”
“以前经常跟我一起打麻将的宋燕萍,她也是住二单元的,她前几年离婚的事儿你知道吧?”
“知道,她老公说是去外地闯事业了?”
“对,就是她,俩口子当时闹得那叫一个凶,后来离了婚都搬走了。听说她老公现在在广东那边挣了大钱,当时是带着女儿一起过去的,还好当时是跟的她爸爸,现在也是富家小姐了。也不知道宋燕萍她现在看前夫这么有钱,后悔了没有。”
另一个听的人连连唏嘘:“肯定后悔了,要是没离婚她现在就是富太太了。”
听到自己的故事,雪竹才幽幽抬起头来,好奇打量这个说话的阿姨,感觉好像是有点熟悉。
以前真的跟她妈妈打过麻将?
“我记得她女儿小时候就长得蛮漂亮的,当时又是送去学琴又是送去学跳舞,不过那时候还小,看不太出来,要是现在站在我面前,气质肯定也变了,现在的年轻小姑娘都会打扮,去年逛街的时候在路上碰到宋燕萍,她说她女儿去香港读研究生了。”
雪竹这几年和妈妈联系得少,没成想原来她还是这么喜欢逛街。
她现在也喜欢逛街,估计就是遗传的妈妈。
“那他们这几个小孩是都挺有出息的,要是我早几年生崽,我崽说不定还能和这几个交朋友。”
“你搬过来得晚不知道,当时住我们那里的人,教育小孩子都是用他们当例子的。”
雪竹不自觉挑了挑眉。
听两个阿姨这么说,他们那个小团体,似乎在当时还挺受欢迎的。
本还想继续听阿姨们说,满足下虚荣心,这时有辆车缓缓开过大门。
雪竹只被吸引了几秒的目光,很快又将注意力继续放在手机和阿姨们的对话上。
结果阿姨们却打住了话题,那个和她妈妈以前就认识的阿姨拍拍旁边人的手:“哎,说曹操曹操到。”
“啊?谁啊?”
“孟屿宁啊,这是他的车,我在小区里见过。他爷爷是附中的老教师了,”阿姨语气激动,“就是我跟你说的零八年的那个省状元啊。”
雪竹心里一咯噔。
就有这么巧?
车上下来了人。
西裤挺括,往上是剪裁利落的深色衬衫,雪竹的视线停留在颈项,不敢再往上看,迅速偏过了头。
刚刚一直喋喋不休的阿姨站起身:“屿宁啊,这么巧你也来房管局办事?”
男人从室外刺眼的烈日阔步走进来。
他微微一笑:“不是,我是来接人的。”
雪竹僵直着背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捏着盖在大腿上的包包,绷着小腿踩着鞋尖强迫自己淡定。
她听到阿姨问:“接谁啊?”
孟屿宁直接走到了那人面前。
人来人往的办事大厅,她穿得简单,高挑的马尾散散落下几缕碎发,遮不住雪光萦绕的脖颈。
雪竹的肩线长得纤细,骨架也瘦,缩起背时显得尤为娇小。
可还是被发现了。
她感觉有道影子压在了自己身上。
不仅是光线的压迫,还有那股清冽干净的茶木香,好像很久前闻过,但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闻过了。
“小竹。”
他叫她的小名。
长身玉立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西装笔挺,还是精致温柔的眉眼,鼻梁上的眼镜已经换了一副,雪竹想起很多年前他刚搬来童州市的样子,少年肌肤雪白,略浅的瞳色,常常坐在书桌前就是一整个下午,这个场景在她心里记了好多年。
以前只听说过近乡情怯,没想到她今天感受到了一个新词。
近人情怯。
眼前站着的其实是很熟悉的人,可偏偏就是因为曾经很熟悉,再相见时,过去的亲密和现在的陌生不断交缠,让她突然不知所措,什么话也不会说。
第46章 . 二十三岁 情怯
两个阿姨怎么也没想到, 刚刚坐在她们旁边一直安静玩手机的年轻姑娘就是她们口中主角的其中之一。
多年前和宋燕萍一起打过麻将的阿姨左右打量眼前的姑娘,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她脸上找到点那个小丫头当初的样子。
即使从她的轮廓还能隐隐看出点当年的娇憨的影子。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打扮得漂亮极了, 瘦胳膊瘦腰的,脸上绯粉的妆容看着干净清丽, 恬淡地开口叫了声阿姨。
性格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一点也没有当年在楼下胡喊胡闹吵得整个小区都不安生的丫头样子了。
“真是长大了, ”阿姨点点头, 越看越觉得时间这东西真是妙不可言,“你妈妈还总担心你长大了也闹,没想到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了。”
这时工作人员叫到了雪竹的号。
她起身, 矮孟屿宁大半个头, 因而他的气息自上而下, 让雪竹不敢抬头。
拆迁协议还没定下来, 政府和房地产还在家家户户协商, 雪竹按照父亲交待的问清了几个疑虑,至于安置补偿费到底多少,既然父亲没意见,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办完事出来,孟屿宁还在。
毕竟是旧街坊, 客气肯定要讲,男人提出送两个阿姨回家。
雪竹捏着行李箱拖杆的手一紧,终于说出了她和孟屿宁重逢后的第一句话:“那屿宁哥,我就先走了。”
“我就是来接你的。”
话落音,孟屿宁想从她手中想拿过行李箱。
她捏着拖杆摇头:“不麻烦你了。”
这样客套又疏远的拒绝让孟屿宁悬在空中的手一滞。
两个阿姨早已坐上了车后座, 隔着防窥膜问他们怎么还不上车。
“马上。”
他简短回了句,接着也不等她放手,直接伸手去握拖杆, 手指刚碰上她的手背,她就很快往回缩了下,躲开了他的手。
孟屿宁没说什么,干脆地帮她把行李箱放好。
这一整套不疾不徐的动作没给雪竹任何拒绝的机会,男人轻声说:“上车吧。”
再拒绝就显得很矫情了,雪竹点头:“谢谢。”
她下意识往车后座走,两个阿姨却对她说:“小竹你坐前面啊,正好你们俩也叙叙旧。”
雪竹总不能说她不想跟孟屿宁叙旧。
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他们又不是仇人。
其实雪竹自己也搞不懂她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几年没见,之前在梦里也梦见过他们久别重逢,梦里的她要不就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要不就是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孟屿宁就是主宰者,她的喜怒哀乐都跟随着他变化。
这种预感在今天被驳回,除了不习惯和下意识的躲避,她的反应并没有那么夸张。
等坐上副驾驶后,雪竹的眼睛有些不太受控制,身边正开着车的男人每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被她的余光轻易捕捉到。
但她除了用余光去打量他,又没有别的动作。
在男人看来,她的样子冷淡而又生疏,像是在坐陌生人的车。
孟屿宁眼中情绪沉滞,先开了口。
“几点回来的?”
“下午三点。”
“是哪一趟航班?”
雪竹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不过她也不记得哪一趟了,拿出手机看了眼信息报给他。
他目视前方,嗓音低冽,笑着说:“去晚了。”
“啊?”
孟屿宁没回答,又问她:“打算回来待多久?”
“还不确定。”
他没再问,她也不开口了。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若不是后座的两个阿姨还在絮絮叨叨,或许此时车里都不用开冷气。
明明能有好多小时候的回忆可以拿出来叙,哪怕不说过去的事,聊些现在的工作和生活,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雪竹想起大学时期祝清滢来上海找她玩,两个好朋友好久没见,生疏了十几分钟便迅速找回来当年无话不谈的状态,仿佛从来没分开过,后来祝清滢走的时候,她还依依不舍地一路将她送到高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