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潇湘碧影
“偏远山区了解一下?”龙向梅咯咯笑道,“好像新开了家德克士,你凑活着对付吧。”
张意驰无语,实不相瞒,他吃的不是炸鸡,是叛逆。
龙满妹吃的不多,惯例第一个吃完,被龙向梅打发回了房。堂屋里又只剩了张意驰和龙向梅两人。吸取昨天的经验,张意驰并没坐在龙向梅对面,而是坐在了她旁边。在八仙桌的讲究里,是个下位,不该给客人做。但两个年轻人显然没在意,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边聊边吃。
“我观察了下你们村。”张意驰道。
“嗯?”
“是有些特色与特产的。”张意驰组织着语言道,“比如说这个血粑,外面很少见,你们可以推广。搞个直播什么的,应该可以带货的。”
“直播?”不等张意驰继续往下说,龙向梅掏出了手机,点开了个APP,递给了张意驰。
张意驰不明所以,拿着手机看起了视频。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视频里的场景,分明正是大圆村,有腊肉、有血粑、还有今天他看见的很漂亮的万花茶。但是,点击和关注……未免太惨烈了吧!?
龙向梅心累的道:“早想过了,一开始村里兴头的很。以为别人直播带货能火,我们也能火。在村干部的带领下,全村老小齐上阵。然后……全中国成千上万的村子都特么同一套,我们一下子被挤没影了。我们也知道这是个好路子,可走不通啊。推广运营又要钱,且不能保证一定有效,谁敢把钱丢水里?隔壁杨章荣研究生都读不起,运营钱?不存在的。”
张意驰愣了愣:“杨章荣不是不想读研,是读不起?”
“嗯呐,学医的,能读研谁还不想读?不读怎么好找工作?”龙向梅随口说了句,又转回了刚才的话题,“对了,你对直播有研究吗?”
张意驰回过了神,重新看起了直播。5分钟后,他对龙向梅摇了摇头:“直播不是你们这样弄的。”
龙向梅眼睛一亮:“怎么说!?”
“首先,你们村的漂亮姑娘得出镜,不止要出镜,还得打扮的既特色又美丽。”张意驰顿了顿,“没有消费女色的意思,只是直播竞争激烈,没有噱头,没有抓眼球的东西,很难出头。”
龙向梅道:“我们村哪来的漂亮姑娘!?”
张意驰:“……”梅姐,你是不是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误解!?不过龙向梅活的巨糙,可能是生活压力压的她没心情打扮,脸冻皺了都没管。确实很难在镜头前表现出她的优势。
沉思片刻,张意驰心念一动。他虽然也不是特别懂直播,可最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龙向梅把直播做起来,不正解决了她的生计问题吗?或者不是直播也行,李子柒……张意驰看了眼糙汉子画风的龙向梅,咳,算了,对标华农兄弟也可以的。
于是他放下了手机,笑出了一室明媚:“梅梅,你信我吗?”
第21章 只想让你轻松点 直播也好,短视……
直播也好, 短视频长视频也罢,都远远不如外人看到的那么轻而易举。谁都知道这里能博万千关注、能一夜爆火。但很少有人知道,杀出重围的永远是极少数, 而扑在沙滩上的超过了九成,其中包括当初被逼到绝境、尝试过带货的龙向梅。
大圆村山川灵秀风景宜人,行在山间小道上, 总有心旷神怡之感。可惜,祖国幅员辽阔, 美景数不胜数。因此光拍自然风光肯定无法出头。村委倒也认真向别人学习过,比如说在线买鸡, 顾客看中哪知抓哪只,然而如此没有门槛的技巧, 又有谁学不会呢?
久而久之,无论是龙向梅的账号, 还是村委的账号,便这么无声无息的沉寂在瀚如烟海的网络中, 再难寻踪影。
张意驰也不懂视频,他个人不太喜欢碎片化的东西。好在家学渊源,对于营销多少有点想法。只是, 但凡营销,都有风险。龙向梅家已经捉襟见肘, 他不能让龙向梅去承担风险。因此,动手前的第一件事,是明确投资关系。即由张意驰承担开支, 但账号得归他所有。
网络时代,账号同样是资产,能明码标价的那种。张意驰还没办身份证, 两个人摸了两章A4纸,正儿八经签起了约。两个人的亲笔签名,倒也具备一定的法律效应,只是将来真撕起来,跟废纸差别不大。不过张意驰对账号并没兴趣,搞了个签约,纯粹是为了让龙向梅愿意接受他的投资。
张意驰没法动用自己的钱,找朋友周转的十万块在做正经事上,可谓杯水车薪。好在前期投资用不了多少,毕竟龙向梅的目的,仅在于带个货,然后抽出货的水头。大圆村统共没多少东西好卖,而网络时代最好的一点在于,发财难,糊口就容易多了。
签好“合约”,张意驰率先打开了李子柒的视频,慢慢帮龙向梅分析起来。
“你看她的脸。”张意驰指着视频里的特写镜头道,“她在干农活,但她有化妆,很精致。我知道你们干农活的不可能化妆,但你不是在卖苦力种地,而是在卖视频,或者说一种美。”
龙向梅无奈的看着张意驰:“我不会化妆。”
“我会,我教你。”
龙向梅:!!!?
张意驰笑:“不算很会,但网上很多视频,我看着学一下,再在你脸上做做实验就行。”
“看视频……学得会?”龙向梅不太相信的道,“我在学校的时候,同宿舍的也是看着视频学,学出来完全两码事!”
张意驰笑问:“梅姐,你高考多少分?”
龙向梅干咳了两声,心虚的道:“四、四百多分吧。”
张意驰点点头:“嗯,我没记错的话,我高考分是694吧。”
龙向梅倒吸一口凉气,接、接近700分!?这特么是人!?
“你、你清、清华的吗?”龙向梅的声音都在抖,她大概猜到张意驰八成是个学霸,但是!杨章荣那样的学霸款,和能考694的,压根不是一个物种好吗!?
“我当年……清华录取线是679。”张意驰垂下了眼,“我过线了,但没什么用。我爸不让我去。”
“为什么呀?”龙向梅想尖叫,还有不让去清华的家长,你怎么不上天呢!?
“清华没有他想让我学的专业。”张意驰顿了顿,稍微调节了下情绪,“不过,我本来也不是很想去清华。”
龙向梅羡慕眼泪都要下来了,学霸都这么挑剔的吗?
“其实你也挺不错的,乡镇中学的教育条件不行,能考上大专的都是勇士。”张意驰的语调柔和,“当年,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是我太笨了。”龙向梅苦笑,同样的教学条件,杨章荣的成绩比她好很多。
“怎么说呢,乡镇中学能考上大专的,换到我们家,至少得是个二本。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张意驰笑,“我问你高考成绩,不是想打击你,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学习能力。何况我还学过画画,有基础。我们又没打算化个天仙美人,能抗住镜头就好。”说着,张意驰有些无奈的道,“你是晒的有点黑,得扑点粉。”
龙向梅望天:“直播这么烦的吗?”
“我觉得,比你种地好点?”
龙向梅闭嘴了,她是农民,比谁都知道种地的苦。劳累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这行看天吃饭。一年到头,今天担心旱了,明天担心涝了,后天地里长虫了,大后天一阵大风吹来,刚抽穗的玉米全倒了。此外,鸡瘟、鸭瘟、猪瘟轮番上阵,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其中艰辛苦难,一言难尽。
“你再看这张截图。”张意驰拐回了话题,“他们家的灯,不是随便摆的。还有这张,间接光打的很漂亮。”
龙向梅虚心求教:“什么是间接光?”
张意驰拿起一叠纸,挡住了头顶的灯泡,举起手机拍了一张。橘黄的光从纸张的边缘透出,呈现出与直接拍摄灯泡时完全不同的味道。
“目前流行的家居设计里,大量的使用了间接光,因为显得高档。”张意驰退出视频,用搜索软件找到了几张豪宅的内景给龙向梅看,然后道,“其实你们村有个地方的间接光很漂亮,杨春玲家厨房上的平台上种了点花,垂下了屋檐,屋檐下那盏灯亮起的时候,被花枝遮挡,又透过缝隙钻了出来,加上被灯照的通透的叶子,有种静谧的美。我们要找那种感觉。”
龙向梅点了点头,有概念了。
“再有,是构图。你看李子柒啊,她的镜头都显得很宁静,因为她构图上都在传达这种宁静。因此整个视频,体现的是悠然恬静,一副归田园居的质感。事实上农村并不是这样,但不妨碍大家爱看。”
龙向梅干笑:“我可能拍不出来。”
“那当然,她都是顶级的团队。不仅仅灯光构图,还有每个视频的主题,至少从上一年就开始策划了。我们不能学她,一来学她的肯定很多,我们未必干的过别人;二来学不到精髓,也没什么用的。我只是拿她当范例,跟你说一些视频制作的基本常识。等到我们自己拍视频的时候,必须有自己的特色。”
“少数民族的风情算特色吗?”龙向梅弱弱问。
“不算。”张意驰有些遗憾的道,“我刚搜了一下,少数民族唱歌跳舞的不少。贵州那边有个侗族的,一群姑娘唱歌带货。你一个人可能拼不过她们一个团体。”张意驰肝疼的道,“你们村人员流失太严重了。”
龙向梅想了想,道:“我觉得,我带一群小孩子唱歌跳舞,是不是能有点特色?”
“可以试试。”张意驰道,“你能请乡里以及学校配合。萌娃什么的,是能吸引眼球的。但可能不够,必须是很特色的。你们村有什么……别的地方没有的习俗吗?”
龙向梅开始绞尽脑汁,半晌后,她扶额:“实不相瞒,其实我们县是各族杂居。”
“嗯?”
龙向梅泪目望天:“通常而言,一旦被汉族摸过,我们就会全盘汉化。我们县杂居几百年了吧,特别特色的……除了唱歌还有什么?我连跳舞都不会。且苗歌遗失挺严重的,加上语言的变迁,整个都快断代了。原先我们的男孩子得会吹木叶追妹子,现在……我估计会弹钢琴的都比会吹木叶的多。小一辈的从幼儿园开始说普通话,别说唱歌,有些孩子苗语都不会讲了。”
张意驰噎了噎:“其它的我都懂,苗语不是你们母语?”
龙向梅一脸绝望:“我觉得普通话才是,你不觉得我们每个人的普通话都很溜吗?虽然不是很标准。”
张意驰无言以对。
“咳,说正经的。”龙向梅也打开了视频APP,翻到了另一个对标的播主道,“你看这个养竹鼠的,我真的可以向他学习。不过,现在竹鼠不能养了,所以我养猪怎么样?”
“啊?”
龙向梅摸着下巴道:“得把猪圈弄干净点,毕竟拍给外人看的。最好是本土的小黑猪或者小花猪,比大白猪可爱。你看李子柒,不也是从一个季节拍到下一个季节吗?我们来个猪猪成长日记什么的。到了杀猪的时候,在粉丝里抽奖。正宗土猪肉做的腊肉、香肠、血粑之类的,应该挺受欢迎?我还能示范怎么炒。对了,你说灯光很重要,厨房里的灯我们得合计一下。只挂一盏灯,再亮我估计都不行。”
张意驰眼睛一亮:“我觉得可以!反正开春了,你也会养猪的是吧?一只可能不够,多养几只才有气势的。”
“暂定6只吧。”龙向梅叹了口气,“养猪有点累,不过,先这样吧。”
张意驰对养猪没概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岔开了话题:“小猪宝宝贵吗?我听说现在跟猪相关的都不便宜。”
“我家贫困户,开春了村里至少给我两只。剩下4只……银行应该可以无息贷款给我买。”龙向梅笑笑,“别太担心,猪养大了很值钱的,视频什么的能赚就赚,赚不了我靠猪吃饭。这年头,只要肯下苦功夫,什么事办不成?再不济有村里呢,他们不会看着我饿死的。”
张意驰沉默许久后,轻声道:“我知道苦功夫能脱贫,但我……想让你轻松点。”
太累的话,他会难过的。
第22章 小娇花 龙向梅笑出了声,她伸手……
龙向梅笑出了声, 她伸手捧住张意驰的脸,在他震惊的表情中,把人揉了个够本, 并且十分流氓的调笑道:“驰宝,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张意驰:!???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龙向梅收回了手,笑呵呵的道, “我才20岁,青春无敌, 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对我而言,累点不算什么, 重点是别随便冒出个什么人来给我添堵。”
龙向梅摆弄着手机道:“以前,我家不是没有机会的。我妈一个人打两份工, 但凡我爸死的早点,按当时的收入, 至少能在县城买两套房。是,区区县城的房子不值钱, 但我至少能去县里读书,能有更多的机会。退一万步讲,我还是个破大专, 我妈还是会生病,我也能把自家的房子租出去, 用县里大房子的租金抵扣大城市里单间的租金,把我妈带走,我一边打工一边养她。大城市医疗条件好, 看病什么的都方便。”
她说着嗤笑一声,接着道,“再退一万步讲, 我刚就业的微薄收入无法带着我妈走,只要家里有个人能照应她,在她晕倒的时候及时送医院,不去故意气她,我也能安安心心打工,根本沦落不到贫困户的境地。”
“我不怕苦,不怕累。野鸡大学坑爹专业都没关系,我就是在大城市里的城中村摆个腌香菜根的路边摊……”龙向梅抬起眼,眸光里是充满了自信的神采,光彩耀人,“一年30万,我赚的到,你信不信?”
“信。”张意驰点了点头,或许未必能有30万,但20至30万的区间,的确是小商贩们的年收入。餐饮行业从来暴利,用餐饮创业失败率高大95%,但不包含路边摊。路边摊拼的是水平与努力,只要水平在线,只要愿意起早贪黑,30万的年收入并非妄言。只是代价可能是累到胃出血,累到疾病缠身。
“几年时间,我就能在县里找块地,盖房子,当包租婆。”龙向梅把玩着手机。手机在她的指尖翻来覆去,不甚流畅,却也没把手机摔在桌上。
“这是一条既定的成功路线。”灯光下,龙向梅的睫毛微颤,“简单、粗暴、有效,要付出的只有努力而已。”
“但,我却连努力的资本都没有。”龙向梅的神情低落了下来,她从小就是四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姑娘。上山下田,春天的烟笋、夏天的酸菜、秋天的灌辣椒、冬天的霉豆腐。她做的每一道小吃,都饱受赞誉。她熟悉山林,每年都能打到最多的蕨菜;她擅长家务,里里外外收拾的井井有条。她眼前曾经有很多条路,只可惜没跑过命运,在她不曾离开校园时,她的妈妈倒在了家里。
她也恨过龙满妹。如果不是龙满妹的懦弱与对丈夫不切实际的希望,她们母女不可能走到如此绝境。最让她难受的是,龙满妹竟不觉得眼下是绝境。是,国家在大力脱贫攻坚,因病返贫的家庭,本来也是最容易翻起来的,因为她们勤劳肯干,只需一个契机,就能重回正轨。
但她龙向梅对生活的希望,又岂是龙满妹可以想象的?镇中的教学就是惨不忍睹,她之所以高考成绩不行,很重要的原因是即使高中去了县里,她薄弱的基础,也会把她的努力消磨殆尽。她跟杨章荣终是不同的,都在村小学镇中学,可杨章荣不用做家务,他可以用题海来弥补短板,而她不能。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乡村与家庭的错综复杂,织成了一张网,把她牢牢的困在了泥潭里,无法挣扎。她不想放弃,但有时候,确实很累。
“你……为什么想离家出走?”龙向梅忽然问。
张意驰沉默了很久,才道:“你有没有过……拼尽全力做到最好,也得不到一个眼神的经历?”
龙向梅的心猛的揪了一下,不仅为张意驰,还有……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连肯德基都没吃过。”张意驰的眼圈瞬间红了,多年的委屈死死的压在心里,没有任何一个倾诉的渠道。哪怕上网披个马甲都不行,因为他没有时间。
“所有人都说,我爸妈对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泪水涌上了眼眶,视线一片模糊,“我6岁以前跟着外公住。6岁时上小学,回到了父母身边。入学当天,我妈把工作辞了,专心照顾我。”
龙向梅瞪大了眼。
“我妈,是很厉害的医生。当年儿外科的一把刀。”张意驰的声线里带上了哽咽,“但是医生都很忙,我爸说,‘你不能不管儿子,我养的起你们母子’。于是我妈,真的辞职了。那会儿我家条件不如后来,但也有保姆。我妈不需要做家务,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围着我转。检查我的作业,安排我的培训班。给我搭配衣服,矫正我的种种坏习惯。”
“每天中午,她去学校里送饭。我生病发烧,她彻夜不眠。”
张意驰扯出了个难看的笑:“是不是很爱我?”
龙向梅没说话。爱吗?应该。但设身处地的想,爱之外更多的情绪,应该是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不会甘愿为别人牺牲一切,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即使懦弱如龙满妹,她都是恨的,只是没有勇气去挣脱,只能用传统麻醉着自己,以求一份心里上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