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开封给她办了葬礼,断了她所有的退路。温氏蕙娘从此不存于世。
温蕙坚信这是陆正的手笔。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这绝不是她的意思, 她一定是没有办法的。
这个“她”指的是她的婆母陆夫人。
霍决一直对此不置可否。因他们终究都不能真正知道,在这事发生的时候,陆夫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
温蕙甚至, 已经不想去知道了。
一如她甚至想,如果可以的话, 永远不要再跟陆睿面对面。
因有些事,不去戳破,便没有伤害。
在夏青家的送来的信报中提及陆夫人, 汇报的是因温蕙的“去世”,陆夫人一直在调养身体。这种大家都明白,其实就是伤心过度不思饮食, 人没有精神。
其实是没有病的。
那为什么,陆睿会把璠璠带走?陆夫人又怎么舍得?
这事必不是男人们提出来的。只能是陆夫人自己。
她是……想让璠璠远离陆正这恶心的男人吗?
换作温蕙,也决不想让璠璠在陆正身边长大。最好的是,陆夫人能带着璠璠一起去陆睿身边,一起远离陆正。
然而那不可能。
这世上,只有男人可以挥挥袍袖,丢下妻子,离家远游。
没有妻子能在丈夫还在的情况下,远离丈夫。
陆正活着一天,陆夫人便和他绑定一天。
霍决看着温蕙把那张纸在手心里揉成团,握成拳。
他道:“以后璠璠在京城,方便很多。”
霍决已经向温蕙许诺没她允许决不动陆璠。温蕙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看看她?”
她补充道:“悄悄地。”
霍决道:“一定有机会的。”
其实谁知道有什么机会。便是霍决,也没法去控制一个官员家的幼女出门的事。
只这么说,就是希望。
人有希望的时候,眼睛里就会有光。
温蕙的眼睛里,果然就有了光。
陆睿到了京城。
“看,这就是京城。”他将璠璠抱起来,“这里有皇帝、宫城,有内阁、六部,爹爹在这里做官,可以朝觐圣颜。”
璠璠望着雄浑巍峨的城墙,小嘴张开,惊得呆了。
“走。”陆睿抱着她,“我们回家。”
这一趟他回去带的人不多,都是随身的人,回来却带了不少人。
除了璠璠身边的人,书房的霁雨和几个得用的丫头,刘富家的和绿茵都来了。刘富和刘稻当时还担心她肚子太大临近分娩,想让她先在开封生完,等以后再接到京城去。
谁知婆媳俩一口咬死一定要跟着走。父子俩也没办法。
陆睿回到京城宅子里,安顿好了璠璠,傍晚去了陆侍郎家。
陆侍郎捋须打量陆睿,“家里的事情都妥了吗?”
“妥了。”
“可见到她?”
“没有。”陆睿道,“去得太晚,灵柩已经送回余杭。只祭了祭。”
陆侍郎又问陆正夫妻。
陆睿道:“父亲很好,母亲因伤心过度,不思饮食,如今在调养。我女儿如今五岁,正是顽皮的时候,不敢再劳累母亲,我将她带到京城来了。“
陆侍郎微感意外,想了想,道:“送到我这里来吧。”
“六伯一片慈爱之心,我替璠璠谢过。”陆睿道,“只也不必劳累伯母。这孩子才失了母亲,又到了陌生地方,恐会多疑不安,我想将她放在自己身边。”
陆侍郎点点头,道:“明日去翰林院销假吧。端午你不在,陛下还提起了你。”
陆睿道:“好。”
陆侍郎看了看他神情,眉眼间十分平静。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过日子。”他取出了陆正的信,“你还在往开封路上的时候,你父亲给我来了信,你看看。”
陆睿展开,目光扫过一遍,便又折上。
“你父亲说的都是正理。”陆侍郎道,“肯定得续一房,要不然……”
话没说完,便听见陆睿道:“好。”
陆侍郎打好了腹稿的一肚子劝他续弦的话戛然而止,愕然。
奔妻丧归来的小陆探花,神情宁静。
“可以先订亲。”他道,“我守一年,出妻孝即可完婚。”
“此事,劳累伯父了。”
奔波一日,再回到家中,陆睿去看了看璠璠,见她精神还好,与她说了会儿话。
待天色黯下来,他也没有打算歇息,回到书房,召了平舟来:“取家中账册与我。”
如今京城陆府架子还没完全搭起来,尚无单独账房。原本下人的身契也是在开封陆府的账房统一收着的,这一回,都带过来了。
一并带来的还有他的私房。
翻翻账册,对自己目前的资财状况在心里整合了一番,心里有了底。
“银子不要白放着。”他道,“明日开始,在京城这里置办些田产铺子。京城置产不容易,但不着急,慢慢收。六伯家的管事对京城熟悉,找他们帮忙。”
平舟道:“是。”
陆睿道:“找人牙子收些小子和小丫头,挑资质好的,宁缺毋滥。”
平舟愕然,道:“要添人,不往家里边要吗?”
大家世仆多,代代繁衍。纵每隔些年便放出去一些,还有许多下人家里有人没有差事。
要是知道京城陆府要进人,都得争着把家里的小子、丫头送进来。
“不必”陆睿道,“在京城采买即可。刘稻媳妇是个能干的,等她生完孩子,让她管起来。”
平舟不敢再多问,只应道:“是。”
陆睿就歇在书房里。
平舟退出去,刘稻问:“今个没事了吧?”
“没事了。”平舟道,“可以歇了。”
刘稻便和平舟一起往住的地方走。只走了一段,感觉不对,回头一看,平舟落后了老大一截。
刘稻等他:“干嘛呢?走快点。”
平舟抬头,神思有些恍惚。
刘稻察觉:“怎么了?”
平舟低头,道:“想元儿。”
刘稻顿时说不出话来,只叹了口气。
平舟不再说话,只默默跟着刘稻一起走。
夜色浓黑,灯笼的光有限,心中有惧意的时候,便觉得鬼影憧憧。
平舟忽然道:“稻子,我瘆得慌……”
刘稻道:“我在这儿呢,你瘆什么瘆。”
为着元儿,这些天他偷偷哭过多少次。只要哭过,便是敷了眼,还是有痕迹,还是看得出。
可是……平舟呢喃:“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刘稻没听清:“啊?公子怎么了?”
平舟不敢说。
闭上了嘴巴,只看着这浓浓夜色。
作为最贴身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公子,直到今日,未曾为少夫人流过一滴眼泪。
夜风扫过后颈,平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翌日,陆睿便去翰林院销假。
一路见到的人对他都热情。
“嘉言回来了?”
“回来了?”
“节哀顺变。”
掌院的冯学士见到他颇意外:“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不到一个月。还以为他得在那里悼念亡妻,徘徊一阵,来回至少两个月。
“该做的事情做完。”陆睿行礼,“该回就回了。”
倒不拖泥带水,冯学士点头道:“去把假销了就行。今日无事,再休息一日。明日去宫里上值。”
翰林们在宫里轮值,都是早就排好的班次。他离开了一个月才回来,却让他明日就去宫里。
陆睿深深一揖:“多谢老师。”
待去找管考勤的人销了假出来,走在院中,忽听到院墙另一侧有人提及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