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明天就让他去御前啊?这也太偏心了。”
“那不然能怎样,陛下端午还提了他,如今他回来了,学士能扣着他不往陛下跟前送?”
“唉,真个人比人气死人。”
“那当然,你看陆嘉言这运气,简直是气运了。听说前头那门亲是低娶的,可好,才点了探花,人便没了。”
那两人都笑了起来。
“升官,发财,死老婆嘛。”
升官发财死老婆。
多么质朴明白的愿望。上到翰林,下到屠夫,都懂。
陆睿在墙的影子里站了许久。
回到家,璠璠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他了。
“走,”他牵了璠璠的手,“带你去见你伯祖母。”
一行人出了门。
街对面,有辆不起眼的马车已经从早上等到现在。
窗帘微微掀开,一双眼睛悄悄地、遥遥地盯着那被陆睿牵在手中的孩子,贪婪得舍不得眨眼。
半年不见,那孩子长高了一截。
看到她健康、平安地和她的父亲在一起,温蕙流下眼泪,松开手放下了帘子。
第189章 建议
温蕙见到霍决就扑进他怀里。
“我看到她了!”她说。
她不必再强装, 不必再压抑自己的情绪,霍决心中轻轻吁了一口气。
晚上,躺在霍决怀中, 她道:“就这样就挺好,我也不必她记得我。她好好长大,好好出嫁就行。”
世间女子在娘家, 不过十数年,以后一辈子都在夫家。生冠以夫姓, 死了葬入夫家的祖坟。
入了某个姓氏的祖坟,才算是真正有了归宿。
而在活着的时候, 娘家能提供给她的支持,一是门第匹配, 二是嫁妆厚薄,三是兄弟撑腰。
这三样, 温蕙一样都供不起。
霍决第二日入宫,便听宫中人也在谈论小陆探花。
“不大笑了。”
“不笑更俊了。”
淳宁帝再见着陆睿也和冯学士一样:“这么快就回来了。”
“家里的事都整理清楚了。心愿已了, 徒留无益,便回来了。”陆睿道。
淳宁帝想起来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妹妹,陆睿这一回来, 她们两个怕是又要哭了。还有渝王家的侄女,从知道小陆探花丧妻, 就开始闹腾,搞得渝王焦头烂额,跑到他跟前来抱怨。
抱怨中, 自然是希冀他这个皇伯父能给点助力,最好能直接给做个媒。
臣子不是家奴,家奴可以被主人指婚, 臣子是士人,皇帝顶多能给做个媒。大部分情况下,只要不太离谱,一般臣子也不会驳了皇帝这个面子。
等双方都谈妥了,皇帝再补一道“赐婚”的旨意,就更有脸。
只想像给家奴配婚那样,是不行的。
淳宁地偷眼看陆睿。
陆睿坐在案后,悬腕提笔,眉眼专注。
回去这一趟,的确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皇帝想,哪里变了呢?
哦,是没有笑了。
笑这种东西,不必一定嘴角上扬,有时是露在眉梢,含在眼里的。
如今没有了。
淳宁帝心里惦记着侄女的事。
妹妹们是公主,是不行了。侄女只是个郡主,倒可以考虑。
处理完一些公事,喝茶休息的间隙,皇帝试探着劝:“家里的事既已经整理好,也该收拾心情。我仿佛记得你还有一个女儿,为着孩子,也该考虑续弦。”
“是。”陆睿道,“长辈已在相看,打算先订亲,待我出了妻孝就可完婚。”
淳宁帝险些叫一口茶呛着。
觉得自己够着急了,没想到别人比他更着急。
又去看陆睿,才奔回妻丧,便说续弦。若旁人,至少在皇帝面前得稍稍推脱一下。至少作一首诗,掉两滴泪。
皇帝若给面子,赞一句,或者陪着感动一下,以陆睿的才情,这首诗就传唱千古了。
但淳宁帝看过去,陆睿一双眸子澈如深潭,只迎视回来。
没有心虚,不必躲避,因他做的是对的事情。
对的事情便可以直来直往,不必有那么多矫饰。
淳宁帝问:“若再娶,想要个什么样的?”
陆睿道:“能担起正妻之责的。”
淳宁帝怔住。
许久,他叹息一声:“是正理。”
原本想提的侄女,也不提了。仗着渝王和皇帝感情好,渝王家小郡主骄纵得无法无天,显然不是个能担起正妻之责的女子。
“臣听闻,阁老们又催陛下立后了。”陆睿道。
淳宁帝哼了一声,道:“朕也不是不想立。”
那就是对人选都不满意。陆睿问:“陛下想要什么样的皇后呢?”
“无非与你想的一样罢了。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淳宁帝道,“朕也不过是想要个能撑得起翟衣、九凤冠的人罢了。”
淳宁帝甚至早在废后之前,就有另立皇后之心。只到现在了,臣子们推荐的女子,他暗中使霍决去打听了,并没有特别中意的。
“不必美貌,但一定贤德。”
“心里时刻能记得,她不止是我的妻子,更是一国之母。”
“她不能和别的女子一样,她得有正宫的能力,还得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如此,才配得上真龙天子。
一句“不能和别的女子一样”,陆睿便明白,皇帝根本不想要一个妻子兼顾皇后。他想要的其实只是皇后。
“京城是天下贵女云集的地方。”他道,“必有淑女可堪匹配。”
淳宁帝怫然不悦:“卿不是俗人,却说俗话。”
陆睿道:“那臣便说实话了?”
淳宁帝道:“说吧,爱听实话。”
陆睿道:“京城乃是天下权力中心,陷于其间者,便是女子,也脱不出‘功利’二字。恐与陛下想要的,相去甚远。”
淳宁帝沉默片刻,道:“卿甚懂。”
陆睿道:“臣先后两次春闱,都在京城寓居,颇感京城人行事,节奏快过别处,得失心也更重。反不如一些地方上的家族淡泊些。”
皇帝道:“世上没有真淡泊。”
“当然没有,但总有高低之分。”陆睿道,“若是那真淡泊已超脱俗世的,陛下也不必求,求来也无用,任之闲云野鹤才更好。只俗世淡泊,乃是在于公心私欲孰重孰轻而已。”
淳宁帝道:“你的祖父也是淡泊之人。”
陆睿却道:“祖父也不过是效法宁则公,李氏才是真淡泊。李氏嫡脉虽不出仕,但秋山书院乃天下士林之首。李氏之尊之正,毋庸置疑。”
陆睿所说之宁则公,姓李,乃是景顺朝重臣。他在景顺朝看清形势,急流勇退,退居乡里,专心打理祖传的秋山书院。
忽忽二十多年过去,天下书院,以秋山书院为首。秋山书院桃李遍天下,已是大周士林领袖。
淳宁帝道:“卿是建议……”
陆睿伏身:“臣位卑职小,此等事轮不到臣参议。臣没有建议。”
淳宁帝颔首,若有所思。
待处理完前面的公事,皇帝也终于能休息片刻,去到后面,看到霍决正跟小芳说话。
皇帝看到他们就放松下来:“说什么呢?”
“陛下。”小芳笑道,“我跟都督在说小陆探花呢。”
皇帝:“唷。”
霍决道:“他是个风云人物,大家都在谈论他是不是要续弦。”
皇帝心想,不用怀疑,陆嘉言续弦这个事都已经提上日程啦。
“肯定要续的,他还这么年轻呢。”皇帝按按肩膀道。
小芳过去给皇帝揉肩膀。
霍决道:“是,年纪轻轻,前途大好,怎能不续。正该当妻妾满堂,儿女双全才是。”
皇帝欣然点头:“可不是嘛。”
霍决道:“宁家的孙女也闹着要嫁他。”
皇帝问:“哪一个?”
霍决道:“那一个。”
“呵。”皇帝道,“这就是他们想给朕作皇后的人。”
自方皇后自缢之后,为立新后之事,能上得了台面的各家、各派系已经暗搓搓较劲很久了。各自都有想推上去的人选。
只皇帝一直不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