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原来赵王和代王有宿怨。代王母亲为后时,赵王生母是宠妃,风头一时无两。
赵王小时候,着实过过几年被景顺帝宠爱的日子。只后头皇后一个巫蛊行乱的名头扣在了赵王生母的头上,赵王生母被打入冷宫。
赵王知是皇后陷害母亲,冲到代王跟前揍了代王一顿,被皇后记恨在心,在景顺帝耳边吹了吹风。赵王便被分封到北疆苦寒之地,这许多年了,才是第一次回到京城。
只他母妃早在冷宫中郁郁而终,化作一抔黄土。而景顺帝一年比一年老,身边的美人却永远十六七。
大朝会之所以约定在三日后,而不是第二日就举行,自然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缓冲。
在等待的日子,街道上一队队的兵丁来来回回,又有许多马车、轿子。京城的官员忙碌得仿佛过年,都在互相走访,串联。
重兵退出了宫城,只因这许多兵丁在宫城里才歇了一晚,便有宫娥被辱,又有珍宝丢失。许多队伍都穿着一样的大周兵服,也不知道是谁家干的。
亲王们都将这宫城当作了自己的,也不愿这样的事发生,商议之后,便每人只留下二百护卫,余人尽数退出禁中。
第二日五城兵马司捉到了逃跑的李九头和钱耀祖,又徐振惊惧之下,投井而死。如此,八虎皆伏诛,景顺年间的九大权宦,只余牛贵屹立不倒。
第三日召开了大朝会。
朝会上吵成了一锅乱粥,吵了一天,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霍决这两日没做什么实事,忙于去倾听去询问。他虽多谋,可从前也只是陕西临洮一个百户之子而已,所知必定有限。
信息不足够,便更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待赵烺再看见他,问:“这两天都没看见你,你在干嘛?”
霍决道:“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到处去打听,哪怕多知道一点,总归有好处,有事不至于误判。”
他说完,沉默片刻,进言:“公子身边能用的人太少。若有可用之人,务必留意招揽。”
这可真是,真心替他着想了。
赵烺到了京城,立刻便觉出来万先生、郭先生的不足来。这二人不过是屡试不第的举子而已,虽理论上举人也可以做官,但大周本就有冗官之累,别说举人,许多同进士在吏部排个一两年的队,也不得授官。
万先生、郭先生自知仕途无望,才投靠了赵烺做个幕僚,图个安逸安稳。
赵烺毕竟只是王府的一个庶出王子,真正有大才的人,又怎么会投靠他。此时在这种大势之下,便深觉得手中无人可用了。
霍决不仅不嫉贤妒能,还替他想着。赵烺心里感动得不行。
他叹一声:“我又何尝不想。”
晚间襄王召集众人议事,赵烺道:“你随我一起去。”
霍决便紧随在赵烺身后。
世子、三公子、七公子这回都跟着来了京城,也都自带心腹。霍决跟在赵烺身后出现在这种场合里,旁人便知道他是赵烺最心腹的那个人。
殿中都是湖广系的核心人物,一个个都有名有姓。霍决站在赵烺身后,并不强出头,只安静听着。
襄王颇烦躁,因他年纪大,虽占了个“长”字,可也有一个短板——他离京离得早,大婚后便封到了湖广去。而代王的母亲,是景顺帝最后一任皇后。那位皇后薨逝后,景顺帝没有再立后。
代王离京离得晚,他离京城也近,京城的关系经营起来,远比在湖广的襄王便利许多。他在京城的根基比襄王深。
如今局势胶着,形势并不对襄王利好。
听说代王的长史和幕僚们还在到处串联,想要拉拢更多的人。襄王拍着腿说:“都说说,有什么想法。”
然大家议了一个晚上,也拿不出什么能实质上搅动局面的办法来。
“大郎,你说说。”他点名世子。
然而襄王都没有什么好办法,世子又能如何,无非是建议备更厚的礼物,许诺更多的条件,以拉拢朝臣。
都是废话,车轱辘话了。
襄王很是不满意。
世子一头的汗。
自从两个多月前陈氏那个事情开始,他就一直很倒霉。关键时刻病倒了,叫老四钻了空子,斩杀了马迎春,不仅大大地出了风头,还将父王的心给拢了去。
那之后,父王就经常夸赞老四,对他却常常不给好脸。
世子想着,忍不住抬眼去看自己那个讨厌的四弟。
却见老四赵烺正微微向后仰身,侧着头,倾听身边的英俊武侍附在他耳边说话。
他这个四弟好龙阳,男女通吃。那武侍如此英俊,还带在身边,怕不是个以色侍人的?这般重要场合,竟带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人来。
世子正想着,忽然看见,赵烺的眼睛亮了一下。
第72章 献策
世子看到赵烺也贴近那武侍, 嘴唇动了动,像是求证什么。那英俊的武侍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赵烺再转过头来的时候,眼中竟蕴着精光。
世子忽地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襄王正低头听着幕僚说话, 忽听有人朗声唤了一声:“父王!”
襄王抬头一看,一个玉树临风的贵公子越众而出,不是旁的人, 正是他最喜爱的那个的儿子。他刚才因为世子的无能而积起的怒气稍稍缓和,道:“四郎?”
“父王!”赵烺沉声说, “我们都走到这里了,若在此功亏一篑, 岂不痛哉!”
“是呢。”襄王说着,拍拍身下椅, 身前案。乾清宫是皇帝寝宫,这都是皇帝御用的。襄王此时此刻坐在这里, 要是谁告诉他,这些最终都不属于他, 襄王大概会跟这个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实是不能忍。
“到这时候了,怎么可能还指望着文臣磨磨唧唧, 父王,这可是大位之争!”赵烺沉声道, “是时候,该流点血了。”
殿中忽地静下来。
世子喝道:“四郎!休得胡说!父王乃是嫡长,国之正统!岂能自毁大义!”
襄王所仰仗, 是出身和年纪,厚着脸皮自称一声嫡长,硬往自己身上安了个正统的名分, 占着大义。
但若他如赵烺所建议,对兄弟大开杀戒,他的正统性和正义性统统便没了,他便失去了大义的名分。
世子所说的在理,但襄王此时的心中,其实实是恨不得将代王赵王都杀死,好别挡了他登大位的路。只世上有些事,可以想,甚至可以做,却绝不可以说。包括但不限于弑君、弑父、弑兄、杀弟、灭子等等。
赵烺的话戳中了襄王心底的阴暗念头,使得他面色变幻,一时没说出话来。倒叫世子站出来说话了。
孰料,四郎赵烺却道:“那是自然,我们襄王府怎可以做这等事。”
襄王和众人愕然。
赵烺道:“父王,代王所倚仗,是嫡出的身份,赵王所倚仗,是北疆的强兵。但他二人有宿怨,倘若使他二人互相动了刀兵,使代王失了大义,使赵王被牵制,父王觉得如何?”
襄王眯起眼睛:“你有何计?”
赵烺揖手躬身:“使人假扮北疆兵士,行刺代王,令二王相斗,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襄王原抱着很大的期望,孰料听了,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襄王的心腹幕僚叹气道:“四公子此计甚好,只想实行太难。咱们的人都是南方人,想扮北方人,特别是赵王的北疆兵士……仓促间,几不可能。”
南方人体型、相貌本就与北方人有差异,比这差异更大的是口音。一个口音露出去,便露了馅。这等离间计,若不露出些“正确”的口音,不给对方留下线索,又实现不了离间的目标。
若给出时间,长久准备,也不是做不到。只眼下如此迫在眉睫,就不太可行了。
这计策幕僚们不是没想过,只不具有可实行性,稍一考虑,便放弃了。故而襄王听赵烺献的原来是这一计,便不免失望。
不料赵烺并不窘迫,微微一笑,唤了声:“永平。”
便听到有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应道:“在!”
众人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个着着王府武侍服色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单膝点地:“小人永平,参见王爷。”
这青年容貌英俊,也眼熟。他常跟在四郎赵烺身边,襄王和幕僚虽不知道他名姓,也知道是赵烺心腹的人。
只赵烺的癖好他们都知道,见这武侍生得英俊,众人一直误会他是赵烺的内宠。
只此时看他单膝点地,一手扶着腰后刀柄,一手五指张开撑着地。虽身体垂首前倾,那肩背腰身,却给人一种有力之感。
毫无媚态,又不像是内宠之流。
“这是儿臣身边的永平,他出身军伍,是北方人,是……”赵烺扭头道,“你跟父王说说,是哪来着?”
永平抬起头,道:“小人籍贯山东,在陕西临洮入行伍。小人不仅会山东话和陕西话,北方各地语言,小人都精通。”
他虽跪着,也看得出那腿长而有力,骨骼高大,的确是北方人的体格。
襄王看了他片刻,道:“你说两句听听。”
永平道:“小人籍贯山东,在陕西临洮入行伍。小人不仅会山东话和陕西话,北方各地语言,小人都精通。”
适才他用官话说,这一遍却改了,每说一段,便换一种口音,一整段话说完,已经换五种北方方言的口音了。
襄王与幕僚们对视了几眼。
永平又道:“这两日小人与赵王的兵士说过话,北疆口音,已经全掌握了。”
这一句,全用北疆口音说的。
赵王虽出生在京城,去北疆待得久了,如今说起官话来都带着这个味了。
赵烺适时地补充了一句:“永平,即是斩杀了马迎春之人。”
此话一出,襄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你么。”
斩杀马迎春乃是赵烺所立之大功。襄王当然知道不可能是赵烺亲自拔刀子捅死了马迎春,甚至连这件事本身也该是谋士献策。
但一个上位者,本就不必文第一武第一。上位者只要有眼光,会用人,有魄力做决策就可以了。
赵烺能采用此策,能有胆量亲赴荆州去做这件事,还做成了。他就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而能够成功执行既定谋略,斩杀了马迎春的人,则是一个合格的人才。
眼下,襄王太需要这样的人才了。
襄王的谋士沉声问:“永平,这个事交给你来做,有多大的把握?”
永平抬起眼。
那双眼,漆黑如夜,小心地隐藏着看不见的杀意,却仍然刺得那谋士情不自禁微微后退了一步。
四公子身边,何时竟有了这样的人?
……
……
翌日,朝堂上又是一整天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