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聂衍抿唇,想来以她的性子,眼里也容不得沙子,他多解释也无益,恐怕反而惹她着恼,不如不提。
于是他就安静地坐着看她穿着星光闪闪的裙子在庭院里晃悠。
坤仪很有钱,光凭这些年帝王的恩赐,就已经能挥金如土到晚年,可她再有钱也买不来这么奇特华丽的裙子,当下就拍板决定,在府里举办赏花宴,遍邀京中名媛贵女,来与她一同欣赏。
聂衍不擅长这类事,自是没有插手,她一偷懒,他便接了清除宫内法阵的差,替她将尾事收拾干净,再去同帝王禀告。
盛庆帝大约是知道自家皇妹的性子,见他来回禀,也没意外,只将折子细细看过,长叹了一口气。
“昱清侯。”他沉声开口,目光烁烁地看着他,“朕若将这阖宫上下的性命都托付给你,你可会嫌麻烦?”
聂衍长身半跪,拱手过眉:“乃臣应尽之责。”
“好。”帝王抚掌,“那今日起,朕便允你甄选上清司可靠之人,开设皇子学府,教授几位皇子捉妖设阵之术,更能带人巡逻宫闱,清除妖阵。”
“臣谢陛下倚重。”
上清司为了能守卫宫城,努力了三年,死了不少兄弟,都未能换来帝王点头。可眼下,他与坤仪公主完婚不过几日,帝王竟就大开宫门,将他视为了一家人。
聂衍觉得人情真是一个荒谬的东西,完全不符合任何规律,也十分难琢磨。
领了今上赐下的令牌,他让夜半送去了上清司,自己悄无声息地回了府邸。
府上门庭若市,花香阵阵,正是赏花宴最酣之时,流觞曲水,衣香鬓影,无数佳人端坐其间,娇声恭维坤仪的衣裙首饰。
“这料子可不是寻常能做出来的,天下也仅此一件。”
“真不愧是坤仪殿下,纤腰长裙,这番的好模样,又是这般的尊贵体面,昱清侯有福气。”
“不知可否用那贝壳里层磨粉,拙仿殿下这裙子。”
众人讨论得热闹,坤仪自是万分享受,懒倚主位之上,丹寇点水,取一盏清酒,浅饮而笑。
皇室公主嘛,就是为这种虚荣的场面而活着的,向臣子家眷展示皇族威严,顺便引领引领大宋的穿衣风潮。
张曼柔作为国舅家的嫡女,今日赫然在座,不过她倒是没有跟着逢迎,只暗自打量坤仪的裙子,而后唏嘘。
这昱清侯真是好大的手笔,引星辰要耗掉常人数十年的修为,他倒是眼也不眨地用来讨公主欢心。
莫不是真喜欢上这公主了?
可昱清侯那一族,最淡薄的就是人性,人的七情六欲,他又怎么可能会懂。
摇摇头,张曼柔继续饮酒,顺便打量这华丽的府邸的布局。
坤仪抬眼看她的时侯,正好迎上她望过来的目光,干干净净,温和友善,丝毫没有扭捏和尴尬,仿佛那日她在医馆里撞见的不是她。
难不成当真是她想多了?
坤仪认真地反省了片刻,然后决定再多吃一口果酱金糕,吃饱了再想。
“昱清侯爷如今也真是炙手可热。”几个年长的命妇坐在她下首笑着道,“陛下器重,他又频繁立功,听闻陛下已经有意让他与禁军一起驻守宫门。”
“如此佳婿,殿下当好生珍惜呀。”
坤仪想,我还不够好生珍惜他么?自从成婚,连容华馆的门都没再多看一眼。
不过昱清侯最近是挺劳累的,禁宫太大,人又多,光是查一处宫殿的法阵就耗了她一整天的时间,更莫说他要挨个都查。
想了想,坤仪召来兰苕,关切地问:“侯爷可回府了?”
“回了。”兰苕低声答,“但侯爷许是疲倦了,挥退了下人,独自在屋里休息。”
坤仪动容,想起身去看看他,却又被兰苕拦下:“侯爷特意吩咐,殿下只管尽兴,不必挂念他,他也到了清修的时候,要闭关两日。”
差点忘了他是个道人,还有闭关这回事。
坤仪觉得稀奇,却是没再多问,只吩咐好下人按时送吃喝过去,便继续欣赏她的漂亮裙子。
聂衍刚在房里静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接到了一封帖子。
他扫了一眼,还是起身赴约。当然了,没走正门,也无人知道他离开了府邸,一张符纸扔在脚下,他须臾之后就坐在了国舅府的书房里。
“你是不是以为搭上了皇室,从此上清司就可以高枕无忧?”张国舅笑吟吟地望着他,眼神十分冰冷,“整个皇室都在我手里,你若与我一条道,咱们的路自然好走,可你若要一意孤行,那皇帝老儿半年之内必定死在你上清司手里。届时,老夫倒想看看,你要如何同坤仪交代。”
聂衍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有浅淡的不屑。
张国舅的怒火被这点不屑彻底点燃,结界一落下,他一盏热茶就砸碎在了他跟前:“皇后是我张家的,皇子也是我张家的,你当我是说笑不成!”
“非也。”聂衍淡淡地看着他,眼里嘲意更浓,“国舅爷苦心筹谋多年,如今大可直接覆灭皇室,你有这个本事。”
但,这个皇室灭与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张国舅一愣,仔细思量,略微有些不敢置信:“你,你居然想?”
“近来盛京多了很多人。”聂衍端茶,眉眼里一片轻松笑意,“人一多,事情就好办,你说是不是?”
张国舅沉默半晌,摇了摇头:“不行,做不到的,他们人数太多,真的太多,比我们多了几十倍。”
“那又如何,上位者终究是少数人。”聂衍莞尔,“国舅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
“……”
浑身的戾气都褪去,张国舅坐在椅子里,想了半晌,还是软了语气:“你若能与曼柔成事,育下一子,我张家自此之后任你差遣。你若不愿,那我张家也就只能明哲保身,作壁上观。”
说着,又深深看他一眼:“曼柔对侯爷你,那可是倾心爱慕。”
好一个倾心爱慕,这张国舅的嘴里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聂衍摆手:“我无心子嗣之事,国舅若想要乘龙快婿,上清司六司主事里大可去选。”
张国舅皱眉欲斥,想到他方才的话,又还是忍了忍,摆摆手不再提及此事:“你今日既然来了,我便送你一份大礼。”
袖风一招,一张纸落在了他手边。
聂衍瞥了一眼,目光微凝。
竟是那只大妖孟极的下落。
要说孟极真能吃了国舅爷的嫡子,聂衍是不信的,以这位国舅爷的修为,可以直接扒了那孟极的皮。果然,这大妖本就是他抓来的,眼下正被关在容华馆。
又是容华馆。
聂衍一看这名字就脸色不好,倒也没在张桐郎面前说什么,只拿了纸便走。
赏花宴散尽,微醺的女眷们各自乘车回府,一溜儿的香车经过容华馆附近,都忍不住走得更快些,生怕落了个不好的名声。
然而,有一辆车却是慢慢悠悠的,甚至还在容华馆的露台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
***
“她们今日说,容华馆来了个新的行首。”坤仪卸了钗环,坐在妆台前温水净面,却还忍不住兴奋,“能从龙鱼君手上把行首给夺下来,那得是多好看?”
兰苕哭笑不得:“殿下,今日您才同几家夫人说,会好生珍惜侯爷。”
“珍惜侯爷同聊这些事又不冲突。”坤仪撇嘴,“我就问问,又不进去看。”
“您怕是进去看也没戏了。”兰苕道,“今儿来的小丫鬟有个嘴碎的,同我说那新来的行首早已被李家三小姐赎下,不知所踪。”
第26章 极为相似的人
李三小姐?
坤仪在自己娇贵的脑袋里搜寻了一圈,恍然想起那张恬静的脸。
不就是杜蘅芜那女子学院里出来的学生,任职上清司的那个,原先对昱清侯颇有心思,昱清侯与她大婚之时,李府连贺礼都没送,小家子气十足。
她还以为她对聂衍是多深的执念,原来跟她一样是个贪慕美色的人罢了。
“李家家风好似颇为严苛。”坤仪漫合妆匣,拢着外裳躺进软床,“李三也不怕被她爹打断腿。”
“就是怕了,所以李三小姐人不见了。”兰苕唏嘘,“听人说,像是跟那行首私奔去了。李家正四处找人呢,她爹连‘死要见尸’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么刺激。
坤仪来了兴致,抱着软枕道:“叫人去盯着热闹,有情况再来禀我。”
兰苕哭笑不得,别的皇家侍卫都是防刺客用的,这位殿下倒是好,满天下地派人去听热闹。不过瞧她那亮闪闪的眼眸,她也没舍得劝阻,依命吩咐了下去。
于是,接下来几日,坤仪就躺在贵妃榻上听人来禀:“李家今日也没找到人,只听容华馆的人说,李三小姐把自己的嫁妆都用来赎那行首了。”
“行首叫梦及,好似神仙一般的人物。”
“有人说,梦及长得很像昱清侯爷。”
捏着茶盏的手一顿,坤仪挑眉,哼笑不已:“原来是存的这个心思,可惜鱼目类珠。”
兰苕有些不高兴:“她竟来这一套,八竿子打不着也能攀扯咱们侯爷。”
坤仪塞了个菓子给她:“这有什么值得恼的,她攀扯侯爷,侯爷又不理她。”
话还没落音,后头的侍卫就进来禀告:“殿下,侯爷接了李家的案子,单枪匹马闯入夜隐寺,救回了李三姑娘。”
“……”
坤仪眯了眯眼。
她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再回视面前的侍卫:“什么时候接的案子?”
“今日一大早。”
好么,她还以为他一直在闭关,没想到听说李三有难,连话都不给她带一句就出了门。
英雄救美的戏码她一向喜欢看,但,换做自己的驸马和别的女人,那就另说了。
拂袖起身,坤仪拍了拍一脸怒意的兰苕的肩:“我等皇家人,要端庄。”
说罢,卸了旁边一条梨花木的凳子腿,拎着就往外走:“备车!”
夜隐寺在盛京郊外的山上,从山上下来到城门口,得耗上半日。
聂衍骑着马,任凭身后马车里的人大喊大叫,也没回头。
“放开我,放开我!我又不是妖,侯爷凭什么抓我!”李三哽咽不已,“他受了重伤,这么颠簸的山路,他会死的!”
李三的旁边,一个长得跟聂衍有九分像的男子正昏迷不醒,身上的伤口被马车的颠簸抖开,血水湿透了两层衣裳。
“你既过了上清司的初审考核,就应该能看出来。”聂衍头也不回地道,“他是妖。”
李三双目通红,看着起起伏伏的车帘,恼声道:“妖又怎么样,我喜欢他。”
“姑娘喜欢的是他,还是他这模样?”聂衍漠然,“妖怪形状万千,若喜欢它们的皮囊,怕是会被拆解入腹,连骨头也不剩下。”
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李三大怒,秀气的眉皱成一团,眼底隐隐有血色:“侯爷好似什么都知道,既然知道我喜欢他这皮囊,又可知我为何喜欢他这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