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聂衍不答,神情漠然地继续策马前行。
李三瞪着眼等了片刻,眼皮颤抖着慢慢往下垂:“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要考入上清司,你以为我为什么像疯了一般与一个妖怪私奔。”
“昱清侯爷,你生辰当日分明未曾理会我的信,眼下又何必来抓我。”
聂衍生辰的时候,李三冒着女儿家的名节脸面都不要,给他写过信求亲,她自知自己家世不高,甘愿与他为妾,原想着他只要回信,不管接受与否,她都能有个念想,谁曾想这人压根不回她,甚至还在那之后,飞快地与坤仪公主成了婚。
李三多喜欢他啊,喜欢到吃了好多的苦头学习道术,就想离他近些,结果呢,坤仪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一个皇室公主的身份,就成了他的正妻。
她不甘心,又别无他法,去容华馆买醉,却正好遇见梦及。
梦及化了一张与昱清侯极为相似的脸,隔着容华馆的嘈杂,冲她远远一笑。
一开始李三没发现他是妖怪,后来两人亲近,她才察觉到了不对。可不对又怎么样呢,眼前这个人愿意对她好,愿意回应她,她就愿意与他在一起。
“孟极乃我上清司要犯。”聂衍淡声道,“今日掩护他逃跑的不管是李姑娘还是王姑娘,我都会来抓人。”
李三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眼里的光晃了晃,渐渐熄灭:“原来你是因为他。”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
一滴眼泪垂下来,落在她膝上孟极的眼角,又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了下去。
“坤仪有什么好。”她喃喃,“娇纵任性,水性杨花,身上还带着克夫的命数,她有什么好。”
脸色稍沉,聂衍冷笑:“她生得好看。”
李三一噎,气愤更甚:“侯爷怎能以貌取人。”
坤仪是生得好看,雍容华贵,还带着小女儿的俏,腰细如柳,一双凤眼顾盼生情,端的是又娇又媚。可是,女儿家怎么能只看脸呢,不贤良也不淑德,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是能做好人妻子的。
聂衍不再说话,也不想赶路了,冷着脸摸出符纸就想把这辆马车直接扔回上清司。
然而,他一抬眼,正好瞧见远处十分张扬的仪仗队华盖。
“……”
坤仪显然也看见他了,喊停了凤车,拎着凳子腿就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过来,一身黑纱被风吹得鼓起,抹胸上的肌肤如雪一样白。
“侯爷也出来散心吗?”在他马前五步站定,坤仪将凳子腿背在身后,皮笑肉不笑地询问他。
聂衍觉得好笑,方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臣来办事,殿下是来为何?”
“本宫也是来办事。”坤仪眯着眼,虚伪地笑了笑,而后看向那辆马车:“哟,都说侯爷是单枪匹马闯来救人的,倒是体贴,还给人带了马车。”
“这是夜隐寺的马车。”聂衍垂眼看她鼓起来的脸颊,微微勾唇,“上头有伤患,走不了路。”
“腿断了还是脖子断了,怎么能走不了路呢?”她外头看他,笑得凉飕飕的,“让本宫看看?”
聂衍点头,倒是没阻拦,只多说了一句:“车上那只大妖活了三百余年,十分擅长伪装,活人靠近他恐怕都会被他生吞,还请殿下远观。”
三百年的妖怪?
坤仪一怔,这才发现那马车上落着层层叠叠的法阵,她眨眨眼,无声地回头看了看来回禀的侍卫。
昱清侯是来捉妖的,他们怎么不说清楚?
侍卫很无辜,说清楚了呀,确实是接了李家的案子来救人,只是不知道是从妖怪手里救人。
“殿下还未说,来郊外办何事?”聂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没好气地白他们一眼,坤仪回头对着聂衍干笑,背在后头的手招了招,兰苕就机灵地上前来把凳子腿换成了路边的野花。
“这不是看侯爷捉妖辛苦,特地赶来慰问么。”她刷地将花拿出来,捧在他眼前道,“瞧瞧,新鲜的花,还带着露水和……”
她低头打量,突然头皮发麻:“和一条毛毛虫。”
一条毛茸茸的、带着两只花里胡哨眼睛的、毛毛虫。
它立在花瓣上,半个身子都站了起来,仿佛在与她对视。
坤仪:“……”
聂衍一顿,瞧着她这突变的脸色,反应极快地将花夺过去,弹开了虫:“挺好,微臣很喜欢。”
一声尖叫卡在嗓子眼,坤仪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很怕虫,后知后觉地浑身都起了颤栗,偏生美人在前,她又不想失态。
好在,美人还算体贴,将她拥在怀里,轻轻拍了拍背:“臣多谢殿下。”
坤仪哽咽,顺了半天的气,才闷声答:“侯爷不必客气。”
抓着人家衣裳的手都还在发抖。
聂衍觉得好笑,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背:“殿下还是该在盛京主城里呆着,何必来这荒郊野岭。”
“就想出来玩玩。”她扁扁嘴,吸了吸鼻尖,“我哪知外头这么多虫。”
娇嫩的小脸微微泛红,柔荑捏着袖口抵在他胸前,她整个人瞧着又傲又怂,分外的可爱。
终于是没忍住,聂衍低笑出声,声音浅浅的,分外惑人心神。
李三坐在马车里,一开始听着动静觉得震惊,到后来,越听眼神越黯淡。
怀里的人动了动,似是要醒,李三连忙抹了自己脸上的泪,低头查看他。
“别哭。”孟极半睁开了眼,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还是这两个字。
一如在容华馆,她因着聂衍的大婚喝得大醉,他过来接住她要往桌上倒的脑袋,轻叹着呢喃。
李三倏地就哭出了声。
第27章 驰名双标
荒郊野外的,这哭声十分渗人,坤仪脑袋上的凤钗都惊得颤了颤,不明所以地看向那车里。
“不是说里头的大妖要吃人?怎么把她也关在里头了?”
聂衍拉着她后退两步,低声道:“那大妖对她动了情,会吃旁人,不会吃她。”
坤仪很震惊,凤眼瞪得溜圆:“妖怪也会动情?”
聂衍瞥她一眼:“殿下,万物皆有情。”
“可是,可是凡人是妖怪的食物,这怎么能动情呢?”坤仪很费解,“我那么喜欢吃芙蓉卷儿,也没对它动情呀。”
那怎么能比,李三姑娘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
孟极生于石者山,凶猛异常,平时是不通人性的,但妖怪都讲究一个知恩图报,一旦有人相助,哪怕只是一饭之恩,也必定会全力报答。瞧里头那只孟极的模样,想必就是在报恩,所以才会化成他的模样。
聂衍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他只觉得李三荒谬,与他毫无瓜葛,就因着他这张脸便执念至此,还犯下包藏妖怪的罪孽,真是可悲。
察觉到旁边这人在盯着他瞧,聂衍眼皮也没抬:“怎么?”
坤仪瞧着他这黑夜一样的眼眸,突然鬼使神差地道:“你若是妖怪,我应该也还是会喜欢你。”
心口不争气地一跳,聂衍猛地抬眼看她,又飞快地别开头:“殿下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想到了嘛。”她抓着他的衣袖,撒娇似的晃了晃,“你生得也太好看了,就算是妖怪,我也不愿意放手。”
聂衍抿唇,将她扶回凤车上,没再搭她的话。
怎么能有女子活得像她这么恣意,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说完脸也不红,还拿眼尾勾他。
像只翘着尾巴的小凤凰。
小凤凰是金尊玉养的,来时满怀气愤,倒不觉得山路颠簸,此时返程,人都快被颠散了,细手扶着软腰,哎哟哎哟地叫唤。
聂衍坐在她身侧,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沉声道:“殿下小声些。”
坤仪可委屈了,泪眼盈盈:“我这么难受,你还让我小声。”
难受归难受,这双人乘的车上这么叫唤,成何体统。
瞥一眼她的腰,他没好气地道:“过来。”
坤仪一怔,接着脸上就是一红:“这,不好吧?”
嘴里这么说,身子却还是依偎了过去,软软地环住他的胳膊,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然后下一瞬,她就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瞬间失重,一声尖叫还没出口,腰身就被他牢牢握住。
“殿下,睁眼。”
感觉到自己在空中飞,坤仪吓了个半死,双手抱紧他的脖子,整个脸都埋进了他的脖颈:“我不睁!”
“不是说要赏花?”他好像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还挺好听的,坤仪耳朵动了动,接着将脑袋从他身上拔出来,试探地睁开一条缝。
繁花漫天,脚下光影瞬移,聂衍好像施了什么符咒,两人立在一方碧石上,四周景象变幻飞快,满山的花都从她脚下飘飞过去,春风还卷来一阵花香。
坤仪生在皇家,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这样的场面,她还真没见过。
手紧紧地攀着他,她伸手想去拽空中飞过的花叶,几次却都没拽到,正恼呢,面前这人就突然翻手,将一朵棠梨撷到了她眼前。
她大喜,倒是没伸手接,反将脑袋凑到他手边:“替我簪上。”
聂衍哪做过这等事,眉宇间闪过一瞬的不耐,可片刻之后,他还是笨手笨脚地将花簪进了她的发髻。
面前这人立马就笑了起来,银铃声声,腰肢轻颤。
“旁人都说侯爷不近人情。”坤仪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侧,“但我瞧侯爷,真是可爱又有趣。”
聂衍:“……”
这位殿下似乎对他误会颇深,他本人,杀妖不眨眼的昱清侯爷,与可爱和有趣没有丝毫的关系。
不过就这点把戏,她好像就很开心,细眉弯弯,明眸皓齿,手搂着他的脖子,还轻轻晃了晃。
多看了她两眼,他将人带回了府邸。
坤仪一落地就扶着自己的腰,忙不迭地传丫鬟来让她温汤沐浴,再寻了手艺好的嬷嬷来给她按揉,那娇滴滴的模样,像一阵风就要吹坏的小花。
聂衍心下嗤之以鼻,却还是将护身符给她留在了妆匣边。
这么娇气的小姑娘,可别他还没死,她先丢了命。
孟极也被送回了上清司,聂衍过去的时候,他单独被关在镇妖塔的第三层,正颇为暴躁地撞着栏杆。
“放我出去。”孟极红着眼瞪他。
聂衍看着他的脸,有些烦:“你换个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