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茶娓娓
“不会是化臻境修士的血,尝上一口都能增长修为。”
那些阴灵叫嚣着,怪笑着,围绕着一动不动的男子,虎视眈眈,时而猛地冲出,撕咬出新鲜的伤口。
谢涔之伏在泥土上。
身下的血已将泥土染红,渗透地底,香甜的血顺着风飘去,引诱着着越来越多的阴灵和妖兽。
他被铁链缠着,动弹不得,无法反抗,浑身上下痛得已失去知觉,脸色苍白得犹如死人,只有还在起伏的胸膛,显示出微弱的生机。
一息尚存,苟且偷生。
谢涔之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
他喘息着,指甲死死地抠着泥土,喉间鲜血淅沥,眼前一片血雾,已听不到太多的声音。
会死么?
也许会吧。
他早就如行尸走肉,无论在藏云宗高高在上,还是在这里低贱如泥,都没什么两样。
又是一只阴灵朝他冲过来,硬生生地将他从地上抓起,再次狠狠地砸到地上,谢涔之被迫翻身仰躺,仰头黑漆漆的天空,眼睛里毫无焦距。
倏然,有什么从上空落下。
是一面奇怪的镜子。
那面镜子在黑暗中发出刺目的光,照入他涣散的瞳仁里。
谢涔之感觉身体倏然便轻,魂魄如同飘了起来。
轻飘飘如卧在云上。
那云又“砰”地散了,他又往下坠去,被拉扯着,拽进坠入无止境的梦中。
少年睁开漆黑的双眸。
他此刻是坐在无汲殿的座椅上,四周还是熟悉的景象,但细看,陈设又似乎有很多不同。
似乎是许久以前的布置。
犹如南柯一梦,分不清是他梦见万鬼啃食之痛,还是他又梦到了过去。
四周一切,如此真实。
他恍惚着,像是弄不清情况,头却不受控制地转过去,仿佛有人控制着他起身。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屏风外。
赫然便看见他朝思暮想之人。
黑衣染血,小脸素白。
谢姮垂着头,鬓边落下几缕黑发,安静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第64章 爱她这么好。
是阿姮。
这一瞬, 呼吸都仿佛滞住。
完全不敢相信。
偏偏又如此真实。
殿中窗子半开,微风蹁跹而入,拂过她的衣袂和长发, 将那一抹熟悉的幽淡发香, 送入他的鼻尖。
他朝思暮想, 为此几欲发狂。
如今她就在他的面前。
在藏云宗, 还是凡人的阿姮, 还是穿着熟悉的黑衣, 扎着利落的马尾, 活生生地在他的跟前。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没有离开, 也没有恨他,更未曾剖心灭世。
那些满是血和痛苦的梦是假的!
定是假的!
一股狂喜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在头颅里炸开,像是绽开的烟花, 他黑眸急遽一缩,眼底炙热滚烫, 几欲落下泪来。
他想抱住她。
抱住他的阿姮。
谢涔之几乎要冲过去了。
可是他想抬脚, 却突然发现, 自己完全动不了。
“阿……”谢涔之张了张嘴, 却发现只能发出几欲不可闻的气音。
他猛然僵住。
这是怎么回事?
他拼命在这副躯体里抵抗,想叫一叫她, 或是往前靠近一步,却始终无法做到。
仿佛他只能站在这种疏离的距离里,冷漠地凝视着她。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对不起。”
他听见面前的少女缓缓开口了, 她的嗓音低低的,饱含歉疚,“当时那只大妖用幻术迷惑我, 让我误以为涔之你……遇到了危险,所以我便没有再听从命令,离开了妖窟,让那只大妖逃了,打乱了涔之原本的计划,谢姮甘愿受罚。”
她说着,长睫一抬,露出了水亮的黑眸,凝视着他。
“我会去领二十鞭刑的。”她说。
谢涔之蓦地想起,这是哪一桩事了。
这是他刚继位藏云宗宗主之位的时候。
那时,一只修为极其深厚的幻妖潜入了藏云宗,杀了三名外门弟子,那幻妖熟悉藏云宗的一切,幕后定有人操控,他为寻出幕后之人,用计生擒幻妖,并诱出藏云宗的内奸。
谁知谢姮突然急匆匆地离开,剩下几个弟子不敌那妖,让其逃了,而他正在生擒那内奸,谁知一转身,阿姮便满身是血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面白如纸、满眼惶恐,瞧见他无碍,这才缓过了气来。
事后她主动来领罚。
便是这样跪着的。
她总是如此乖巧,稍许做得不好,便会主动来认错。
谢涔之僵硬地看着她。
听到“二十鞭刑”的刹那,一股寒气顺着脊背冲上头顶。
他想说不用了。
也想说,她不必这般跪着,这般怕他生气。
可他却听到自己冷漠至极的声音:“既是知错,下不为例。”
不是的!
他并非此意!!!
他却只能漠然拂袖,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脚步声远去,很快就离开了。
藏云宗戒律严苛,为约束弟子,每一道惩罚都极其严酷,那鞭刑乃是以长着倒刺的灵器抽打脊背,一鞭便能让人皮开肉绽。
足足二十鞭,足以将人活生生抽晕过去。
夜间她没有来无汲殿寻他,定是伤得很重,谢涔之挂念着她的伤势,却只能被迫安歇。
四周干净而温暖,没有万鬼啃噬之痛。
躯体在沉睡,他的意识却清醒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熟悉的声音穿透黑暗,悄悄地传到了耳畔。
“涔之他……歇息了吗?”
“谢姮长老,已经这么晚了,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
空气安静了两秒,随即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嗯,我明日再来。”
三更天的深夜,她来过,又悄然离去。
无声无息。
这是他从前不知道的。
他在黑暗里死死睁着双目,眼神迷茫又空洞,眼睛干涩得发痛,几乎要流出血来,却执着地不肯闭上眼。
魂魄拼命挣扎着,却冲不破这躯体。
明明他回来了。
可他为什么却不能改变这一切?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一切,约莫都是假的吧。
可他不甘心。
他睁着眼过了一夜,翌日会发生些什么小事,他早就淡忘了,所以当她猝不及防出现他面前时,他的心跳又滞了滞。
阿姮不拿刀剑时,便是穿着朴素的裙子,柔软的黑发披在身后。
她眉眼灵秀,平添几分温柔。
“涔之。”她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悄悄来到他的身后,垂着睫毛,抿着唇笑着,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他,“这是我今日一早亲手做的。”
她悄悄抬眼,满怀期待地觑着他。
少女唇红齿白,黑发柔软,笑得比这春风还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