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爆炒小黄瓜
他下令的那一刻,她的嘴就不受控制地张开了。
这令人厌恶的本能。
紧接着,他俯身吻了下来。
他似乎用的是阿摩司的身体,又似乎不是。她在他的双唇上感受到了三种不同的意志,真是稀奇。他时而克制地吻着她,带着一丝温柔的歉意,却又不失独占欲,这明显是阿摩司;他时而像掠食动物吞食猎物般,带着一种饥渴到极点的疯狂劲儿,啮咬着她的嘴唇,迷狂地享用着她的舌和软腭。很明显,这是洛伊尔。
他并没有消失。
她心神一松。但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海中闪过,洛伊尔的意志就不见了。
神回来了。
她不明白神为什么要吻她,正如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到她的身边。
尽管她一点儿也不懂爱情,但看得出来,他对她缺乏阿摩司的深情,也缺乏洛伊尔那种恨不得把她吞下去的那种疯狂劲儿。
他的吻和他的目光一样冷静得令人厌恶——她也很冷静,于是他们的嘴唇贴在一起,就像两片冷冻的、滑腻的肝脏贴在一块,没有任何接吻的感觉。
没有哪个棋手,愿意在下棋的时候,被冰冷毫无生气的象棋规则亲吻。艾丝黛拉觉得自己的反应很正常,她只希望这个吻能快点儿过去。她宁愿和阿摩司的助手接吻,也不想和这个鬼东西双唇相贴。
他却始终没有松开她。
他平静地、缓慢地、有规划地进犯着她的嘴唇。似乎觉得张口命令她太麻烦,他的大拇指直接按进了她的嘴里,迫使她把嘴张得更大了一些。她的下巴被打湿了。他的手指沾到了她的口水。
她看见他眉头微皱地揉搓了一下手指,头脑明明想嘲笑他,内心却无法遏制地升起一股雀跃——万能的神,高高在上的造物主,手指碰到了造物淤泥般肮脏的涎液,她怎么能不感到雀跃?
艾丝黛拉深吸一口气,想攥紧拳头,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微微张嘴,想冷笑一声,发出的却是喜悦的笑声。
——她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她感觉得到,他并没有有意地控制她,而是她的身心情不自禁地服从了造物主。这种感觉令她感到屈辱,脸颊不由涨得通红,却仍然无法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但幸好,即使是神,也无法完全控制造物的思想,不然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出现信奉邪教的人了。
艾丝黛拉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面色泛着迷醉的绯红,说出来的话却冷酷而讥讽:“这就是你说的,很轻易地就能得到我?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你的吻还不如阿摩司让我兴奋……”
这句话还未说完,一阵颤栗突然传遍她的身体。他似乎生气了,尽管神情上看不出半点儿端倪。他为什么生气?是因为嫉妒吗?
他似乎不想让她思考,扣住她的下巴,粗暴地往前一拽,再一次深吻了上来。这一次,她不再是毫无感觉,惶恐、不安、感激、愉悦……纷乱的情绪接二连三地涌现心中,泪水溢出了眼角,而她根本不知道那是生理性眼泪,还是心理上的。
她好像懂了,他为什么一直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
因为凡人根本无法承受神的偏爱。
当他不再压抑对她的爱意时,她的头脑、心脏、胃部、肾脏,甚至于指骨和手腕关节,以及每一根细小的汗毛,都在为能得到造物主的偏爱而欢欣鼓舞。
她的头脑一片空白,暂时忘记了一切,包括从未停止燃烧的野心。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任何事物都比不上这个吻。
她已经得到造物主的偏爱了,作为一个人类,一个渺小的人类,一个生命转瞬即逝的人类,还有什么比得到造物主偏爱更重要的事情呢?
她的灵魂好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充盈着愚昧、无知、虔诚,红艳艳的嘴唇如花儿绽开般迎接着他的吻,如果可以,她甚至大胆地想扣住他的后脑勺,只为了他能吻得更加深入一些。她彻底倾倒在他的偏爱之下,愿意终身跪在他足以遮住至高神殿的衣袍之上,只为了能感受他神圣的目光。
另一半则满是愤怒、痛苦、绝望。她根本不信神,即使他创造了她,创造了整个世界,她也不信他。她并不想虔诚地膜拜他。她不想把自己寄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她不想被人掌控,不想被人的一举一动而影响心神。
的确,她所沐浴的光明是他创造的,笼罩在头顶上的黑暗也是他创造的;她本性中的邪恶是他创造的,对熊熊燃烧的野心也是他创造的。
国家是他创造的,王座是他创造的。
他非常强大,强大到她用一把枪打死一个人,他能在顷刻间使那个人活过来。
但是,那又怎样?
除非他抹杀她的意识,彻底地改造她,把她变成一个毫无特色的木偶人,否则他永远也无法征服她,使她跪倒在他的脚边。
假如他们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臣服——
那个人一定会是他。
“轰——”
惨白的闪电猛地照亮昏暗的房间。
外面打雷了。
所有人都被雷声震得一哆嗦。
至高神殿一直都是晴天,从未有过刮风、下雨、被闪电侵占天空的时候。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惊雷劈过,晴朗的天空被铅块般的乌云遮住。最后一丝炽热的阳光,淹没在无望而又阴沉的灰色之中。
混乱的脚步声响起。
教士们都因为雷声而走出了房间。
他们惊疑不定地望向浓黑一片的天空,纷纷跪倒在地,祷告起来。
然而,雷声并未就此停歇,反而越来越密集。轰隆隆,震耳欲聋。黑色的云砧几乎俯垂到地面上。
一颗豆大的雨滴砸在了艾丝黛拉旁边的窗户上。
紧接着,雨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弯弯曲曲地爬满了玻璃窗户。
雨滴很快变成了瓢泼大雨。
跪在外面的教士已经浑身湿透。
随着暴风雨越来越大,控制权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拿到控制权的一刹那,她就猛地扣住了他的后脑勺,跳到他的身上,把他先前对她施加的控制,全部奉还了回去。她一只手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扯住他银白色的长发,用力往后一拽,强迫他抬起头接受她报复性的吻。
与此同时,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窗外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雨滴像石头一样砸在玻璃上,砰砰作响。她粗重地呼吸着,几乎是恶狠狠地咬着他的唇。如果他还是阿摩司的话,他的双唇早就被她咬破了。可惜他不是。所以,无论她怎样用力,他那两片薄而优美的唇都毫发无损。
她的还击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那种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就回来了。她的双手耷拉下去,被迫松开他的下巴。
趁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她重重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迫使自己离开他的唇,从他的身上跳了下去。
她掏出手帕,一边擦湿乎乎的下巴,一边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真是一个乏味的吻。”
他没有说话。
窗外的雷声仍在隆隆作响,越来越大。窗户的边沿已经被瓢泼的雨水打湿了,天鹅绒墙纸被浸湿了一小块。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急躁的雨声。
第55章 两片充满妒意的……
艾丝黛拉以为神只是短暂的降临,没想到那天以后,他就在她的房间里住了下来。
她对他忌惮极了,一点儿也不信任,见他总是杵在跟前,还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不免有些膈应,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最令她恼火的是身体的反应。当她看见,他倚靠在她的床上,慢条斯理地翻看手上的书时,她的头脑明明反感得要命,心脏却在肋骨间疯狂乱跳,使她的面颊生出一丝不自然的喜悦的红晕。
现在,她几乎每天晚上极不情愿地钻进被窝里,皱着眉头入睡——她不可能因为这个人而去睡外面的沙发。
至高神殿的天空还在下暴雨,阴沉沉的雷暴云砧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整个神殿,无论是外殿还是内殿,都跪满了乌压压的人。
有的人不远千里赶到至高神殿,就为了跪在外殿,手握念珠,朗诵祈祷书,祈求神明息怒。
艾丝黛拉每次手执雨伞,路过外殿,看见那些不同肤色、不同阶级的人整齐地跪成一片,就为了让她房间里那个人息怒,都有些嫉妒。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这样的影响力。
也许,永远都不会有。
她不是他们的造物主,没有创造万物的能力,也没有令江河倒流、群山发抖的神力,人们永远不会像忌惮神一样忌惮她。
这个发现,让她怏怏不乐了好些天。
但她并没有就此忘掉野心,反而愈发积极地插手至高神殿的事务。
阿摩司被神吸收了,在神的体内,而神并无要揽下阿摩司事务的打算,艾丝黛拉就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
她知道阿摩司和洛伊尔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每当她目不转睛地批阅公文时,神都会在旁边注视着她。
她能感到他的视线里三种不同的意志,在抢夺注视她的权力。
当阿摩司占据上风时,他会走过来,轻轻地按揉她的肩颈。
他的动作无微不至,就像是在侍弄一朵珍稀的兰花。发觉她口渴或饥饿时,他会立刻命人送上食物,在旁边举止优雅地服侍她吃完——尽管负责送餐的教士的表情,就已经让她有几分饱了。
阿摩司很珍惜和她独处的时间。
他没有直接告诉她,他就是阿摩司。她能感到,他们三个意志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要是他说出口,另外两个意志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压制下去。
他只是沉默地、仔细地、温柔地照顾她,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与她相处的最后时光。他在争分夺秒地感受她的存在。
老实说,她并不讨厌阿摩司。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都是那位神的玩物。
他虽然是神的一部分,却仍然是一个独立的人,一个完整而自由的生命体。他却从出生起,就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上万双期许的眼睛把他推到了至高神使的位置,他几乎是被迫成为一个清心寡欲的教士。
他有野心,有抱负,有残忍的征服欲,有身为男性的本能,但因为至高神使之首的身份,这些特质通通只能压抑下去,不能表露出分毫。
尽管他的地位高于帝国的法律,站在了金字塔的最顶端,却连一天自己都没有做过。
难怪他是如此了解她,对她性格中的弱点如数家珍,思考如何取悦她,如何得到她,可能是他的头脑唯一能随心所欲想象的事情,也是他唯一能自由去做的事情。
难怪她毫不留情地捅了他一刀后,他总是温和、理智、冷静的教士面孔就变了,变得阴冷、古怪、刻薄,说话也不再遵循礼教观念,嘲讽意味十足。
难怪他几近歇斯底里地爱着她,不惜背叛从小信奉到大的信仰,甚至分裂出了洛伊尔——假如他不爱她,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消失了——包括与他最亲密的、形影不离的助手。
她既是他唯一能自由去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的人。
那天,她竭尽全力都没能同情阿摩司。
可是今天,她却像短暂地拥有了同情的能力般,感同身受地明白了他心中的苦楚。
他身为神的一部分,都没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足以被铭记的痕迹——神侵占了他的身体,他就消失了,从此只能作为神的意志之一而存在。
这一幕给她敲响了警钟。
不管怎样,都不能依靠神的偏爱而活。
神的确很强大。
但依靠他的偏爱,总有一天,她会像阿摩司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已经不存在了。
她以前只想赢下人生这盘棋,并不在乎棋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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