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爆炒小黄瓜
金钱一直与欲望挂钩。不然为什么有的教士宁愿吃树根和喝山泉水,连黄油都避之若浼,抛弃一切让肉体感到舒适的快乐。
假如说有钱就能登入天堂,那他们何必这样对待自己?
西西娜冷冷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到处兜售赎罪券,让人相信有钱就能买到通往天堂的门票,那些穷人怎么可能倾家荡产地购买赎罪券?现在,一杯啤酒,一场网球赛的赌金,甚至是街头女郎的一枚亲吻,都能买到你们所授予的赎罪券⑵。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的存在,神的名不会被金钱玷污,他也不会伸出烈怒的手掌,挡住我们赖以生存的阳光。”
一些教士开始频频擦拭冷汗。
“富有之人力所能及地捐献财产,本是善意之举,”西西娜的声音愈发冰冷,“但因为你们的宣扬,让一些不义之人也觉得只要捐够了钱,哪怕生前犯下的是滔天大罪,死后也能登入天堂。”
说到这里,西西娜看向裁判官:“请问裁判官阁下,这位教士是否说过,‘有钱人捐的钱更多,贡献的功绩也更多,为什么不能比穷人更早地升入天堂’这句话?”
那位教士故作镇定地说:“我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有钱人捐的钱更多,贡献的功绩的确比穷人更多,为什么不能比穷人更早地升入天堂?”
裁判官看了他一眼,点头答道:“无需我确认,他自己已经承认了。”
“敢问这位教士,假如你口中的有钱人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强盗,一个偷奸耍滑的商人,一个毫无敬畏之心的恶人,他用肮脏的金钱买下了足够的赎罪券,那岂不是更加证明了‘只要有钱就能上天堂’这句话。”
西西娜停顿了一下,望向观众席的王公贵族们:“一些善良的有钱人,请不要觉得我的话是在冒犯你们。你们行善积德换来的功绩,其他人只要多花点儿钱,就能得到和你们相同的待遇,你们觉得公平吗?”
当然不公平。
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赞同西西娜的话。
他们不想为了一个歌剧女明星,而得罪同一阶级的人。
观众席鸦雀无声,西西娜却一点也不紧张,艾丝黛拉早就告诉了她应对的办法。
她说:“你们早已安习于这些教士的堕落行径。他们无耻地把先贤的功绩制成赎罪券,卖给一些鸡鸣狗盗之徒,你们真的觉得神会对此坐视不理吗?他们利用神的威严与怜悯赚取不义之财,你们真的觉得,神不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降下严厉的惩罚吗?”
教士们被她说得冷汗直流,正在一边擦汗,一边低声商量对策。
西西娜却不给他们任何反击的机会,直接望向陪审席的艾丝黛拉:“神女大人,可以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吗?等会儿我无论说什么,都请赦免我的罪过。”
艾丝黛拉却皱起了眉毛:“这我怎么可能答应你。万一你等会儿要说一些渎神的话怎么办?我不可能对藐视神的人坐视不管。”
这句话说完,最先有反应的却不是西西娜,而是她脖子上的那条蛇。
他吐着蛇信子,有些躁动地在她的脖颈上绕来绕去,密集而光滑的蛇鳞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即使她话里的维护之意是装出来的,也让他感到了难以抵御的兴奋。
“请您放心,”西西娜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正是为了维护神的声誉。”
他越缠越紧。
简直像一条黏腻的触须,吸附在她苍白柔软的脖颈上。
艾丝黛拉有些窒息,一边扯蛇尾,一边说:“那你说吧,如果你确实是为了维护神的声誉,那我可以请求神……赦你无罪。”
“请求”这个词,似乎令他更加兴奋,她甚至能听见蛇尾剧烈震颤的声响。
直到艾丝黛拉绷着脸蛋儿,阴沉沉地骂了一句,他才停止缠绕,安静地盘在她的脖子上。
“多谢神女大人,”西西娜行了一礼,“我知道很多人都认为,女人是无法得到神启的,可我确实得到了神的启示……”
西西娜其实非常忐忑不安。
她没有艾丝黛拉那么大的胆子,可以在法庭上冷静沉着地为自己辩护。
她见过太多因为自称受到神启而被判处火刑的女人了。
要是艾丝黛拉没办法赦免她的罪过,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完全可以把自己送上火刑架。
“神在梦中晓谕我,”她做了个深呼吸,竭力平稳地说道,“不出三天,赎罪券的弊端就会彻底显现出来。到时候,大家就会知道,究竟是谁冒犯了神,激怒了神。”
话音落下,一片哗然。liJia
教士那边的人面面相觑,就像抓住一线希望般,纷纷举手喊道:“裁判官阁下,这个女人在撒谎!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得到过神的启示,就连至高神女也只是得到神的庇护,而没有得到神的启示!她在撒谎,请给予她重罚!”
“如果不重重地惩治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以后肯定会出现一堆这种自称得到神启的女人……神是不可能随意启示造物的!所有人都知道,阿摩司殿下的体内有一丝神性,但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得到过神的启示?裁判官阁下,这个女人在危言耸听,请给予她重罚!”
“……请给予她重罚!”
西西娜抿着嘴唇,手指微微颤抖。
她猜到了局面会演变成这样,却没有猜到自己会这样害怕。
是的,她害怕了。
除了害怕,她还感到强烈的悲哀。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地位是这样卑贱,卑贱到提到神,都是对神极大的不敬。
当一个男人提到神,人们需要绞尽脑汁地证明他的观点的确冒犯了神,才能给予他处罚,或者把他关进疯人院;然而当一个女人提到神,说自己曾得到神启,人们却连反驳都不需要,只需要说从来没有女人得到过神启,就能在耻笑声和谩骂声中治她死罪。
说实话,西西娜完全不知道艾丝黛拉怎样才能改变这个局面。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并没有得到神启。
与此同时,艾丝黛拉站了起来。
她提着裙摆,姿态优雅地走出了陪审席。
人们的争执声渐渐小了下去。
只见她闭上眼睛,摊开一只手掌,手上顿时浮现出一团纯粹耀眼的白光。
一个视力极佳的教士惊呼道:“那是神力……天啊!她居然能借用神力,她一个女人居然能借用神力!过半数的高级教士都没办法借用神力,她居然可以……”
直到被身边的人推了一把,那个教士才自知失言,“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许久,艾丝黛拉才睁开眼睛,没有说西西娜的话是对是错,而是抬头看向裁判官:“阁下,我请求休庭。”
裁判官忍不住问道:“难道这个女子真的得到了神启?”
艾丝黛拉偏了偏脑袋,不置可否:“按她说的做吧。反正三天后,肯定会有一个答案浮出水面。”
她都这样说了,裁判官只能落锤休庭。
西西娜瘫倒在了被告席的椅子上。
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觉得自己死定了。
谁能想到,艾丝黛拉居然用神力帮她逃过了一劫。
借用神力的条件苛刻至极,就连一些虔诚的医官,都不敢保证自己能随时借用神力。
艾丝黛拉却做到了。
西西娜忽然有些看不懂自己的主人。
刚开始,她以为艾丝黛拉只是个聪明得过分的小姑娘,有着洋娃娃般甜美优雅的面孔和蛇一般狠毒无情的心肠,想要逃出教区神殿的牢笼,爬到更高的位置——至高神殿,仅此而已。
可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发现这小姑娘的心胸和学识,已远远超过一些名校毕业的男子。要知道世界上最出名的两所大学——首都大学和罗曼大学,可是明文规定拒收女学生。那么,她是从哪里学到的那些知识的呢?
而且,西西娜非常清楚自己的主人是没有信仰的——这段时间,她一直按照艾丝黛拉的命令,暗中散布神堕落的谣言。
一个敢诋毁神明的人,怎么可能有信仰?
然而,她却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成功借到了神力。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西西娜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人比她更加震惊。
那就是助手。
助手再清楚不过,西西娜是艾丝黛拉的人。
那么,一切都清晰明了了:艾丝黛拉先是借用西西娜的手,散布神堕落的谣言;在谣言的催促下,赎罪券的销量激增;然后,她又借用西西娜的口舌,彻底否定赎罪券的存在,准备一下子给所有兜售赎罪券的教士定罪。
很明显,她的最终目的是彻底毁掉神殿的声誉。
但是,她却在这种情况下借到了神力。
难道神不知道她借用神力的目的是什么吗?
助手低下头,控制不住地吞了一口唾液。
他觉得,神对艾丝黛拉的偏爱,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几乎令人感到恐惧。
走出火刑法庭,艾丝黛拉重新坐进了雪橇。
扯上遮光帘的一瞬间,她就把脖颈上的颈圈扯了下来,随手扔到一边,蹙着眉毛摩挲皮肤上的牙印。
紧接着,下一秒钟,她就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神把她抱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他没有做出更加亲密的动作,只是抱着她。
“你明知道,只要你开口求我,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平静而令人感到恐怖的自信,她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但也仅限于身体,“你却一直没有向我要求更多。有捷径却不走,不像你的性格。”
艾丝黛拉歪了歪脑袋,说道:“你觉得,我应该恳求你,改变那些人的想法,让他们对我心悦诚服,然后在你的允许下,重新登上王位?”她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样的话,太没有意思了。你放心,我还是那个喜欢走捷径的我,不会不利用你。有必要时,我会借用你的力量。”她说的就像是“有必要时,我会临幸你”一样。
“而且,你以为我只是想毁掉神殿的声誉吗?”她伸出一根手指,缠绕着自己的鬈发,娇媚而又冷酷地说道,“我是想让他们知道一个事实——男人和女人并无区别。但这个事实,仅仅是说给他们听,是没有用的。唯有火把逼近他们的脚趾,刽子手的铡刀逼近他们的脖颈,血的喷柱猛地在广场升起,才能让他们牢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前100,爱你们,么么哒!没有你们的理解和等待,我不会有这么舒适的写作环境,真的感谢等更的读者,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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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⑴:出自《圣经》(申12:32):“凡我所吩咐的,你们都要谨守遵行,不可加添,也不可删减。”仅取字面意思,因为实在经文真的太难编了,偷个懒。
注释⑵:出自《书名:文明的故事6:宗教改革》[美]威尔杜兰特著,原文为“这些赎罪券的掮客巡游于乡间,有时以2便士,有时以一口啤酒……就可将赦罪券卖出”。
第66章 “我可怜你。”……
西西娜在法庭上作出的预言,不到两个小时就传遍了整个王都,但没有一个人把她的话当回事。
教士们谈起她的时候,嘴角会堆起一个藐视的冷笑:
“裁判官阁下还是太善良了。如果我是裁判官,根本不会给她在法庭上胡说八道的机会。”
“是的,女人只会胡说八道,完全没有男人那种清晰的理解力,让她们理解大道理,就像让一头牛不受鞭笞而主动去耕田一样。”
“聪明的女人会在适当的时候保持沉默,”另一个教士说道,“因为她们深知,激怒一头雄狮会带来可怕的后果。西西娜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女人,她一次性激怒了两百多头雄狮。哪怕她最后被无罪释放,这辈子也完了——她会被所有男人瞧不起,再也嫁不出去,孤独地度过后半生。”
屠牛场的屠夫们也在议论这件事。
“要我看,还是盘子洗得太少了!”一个屠夫一边砰砰宰牛,一边说道,腥臭的血水流满了他的围裙,“我家娘们儿就从不说话。她上午在洗衣场干活儿,下午在女帽店擦地板,晚上回到家还得做饭捣衣洗盘子,哪儿有时间说话!”
街边肮脏的小酒馆也能听见嘲讽西西娜的声音。男人们一边喝茴香酒,一边讨论西西娜。
有趣的是,这些人正是西西娜口中可怜的劳工,没办法上天堂的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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