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野玫瑰 第72章

作者:爆炒小黄瓜 标签: 强强 西方罗曼 女强 西幻 玄幻仙侠

  他淡笑了一下,神色平静而自信,像是在说文学也是他创造的。

  她不想和他纠结这个,越过了这个话题,直勾勾地盯着他:“回答我,我猜对了吗?”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一粒一粒地解扣子,“你厌恶我吗?憎恶我吗?”

  他还是一语不发。

  “你想过杀死我吗?”

  还是沉默。

  她却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他想过,但没有做到。

  爱是什么?

  ——爱是温柔的吗?它是太粗暴、太专横、太野蛮了;它像荆棘一样刺人。

  “还是莎士比亚。”他忽然说道。

  他果然能听见她的心声。她冷哼一声,刚要讥嘲他,却见他冷不丁半跪在了地上。

  然后,他以绝对臣服的姿态,让她回味了那天看过的东西。

  一朵脆弱的花儿,一阵湿淋淋的、带着咸味的潮气。纸牌上的红桃皇后失去了对称,下方变成了充满侵略性的国王。

  她还是那个诚实的女孩,只要确实让她感到了快乐,她就会夹紧马鞍,死死地抓住缰绳,不停地策马追逐,直到狩猎到足够享用的猎物。

  就在她即将在猎场上追到真正的快乐那一刹那,他突然站了起来,俯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如同一盆浇头冰水,使她骤然清醒。

  艾丝黛拉咬住下嘴唇,眼神阴郁地看着他。

  他是故意的吗?

  故意激怒她?故意挑衅她?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究竟还想不想要她的喜欢?

  生气到极点,她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站起来,重重地踩了他一脚,直到二次审判开始,都没再和他说一句话。

  这一回审判,他没有再以洛伊尔的模样,盘绕在她的脖子上,而是以至高神使之首的身份,坐在裁判官的旁边。

  艾丝黛拉面沉如水,一边听那些教士愚蠢的辩驳,一边冷冰冰地盯着他的侧脸,想用眼神扼死他。

  那天,他说的是,“恭喜陛下,学会了共情”。

  她在感情上的缺陷被治愈了一半,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这缺陷是因为他而被治愈。

  接下来,她还会被治愈吗?她会感受到更多的情绪吗?

  艾丝黛拉不明白,他作为至高无上的神,为什么能容忍那些脆弱的情绪影响他的理智与判断。她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都不想体会那种感觉,他却仿佛甘之如饴。

  这时,他侧过头,自上而下地看了她一眼。

  她迅速移开了目光。

  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造物主和受造物?主人和奴仆?情人?

  她眉头微蹙,不自觉缠绕起自己的鬈发。出门之前,她又洗了一次澡,仍是他为她梳理鬈发,涂抹可可果油。只要她用手指勾缠起鬈发,就能闻到那浓烈的、刀锋般危险的香气,以及想到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浓密的头发,按压在她头皮上的感觉。

  那个愚蠢的教士想给西西娜定罪,正在赞颂神的容光,反复强调神是不容玷污,不容亵渎的。

  但他们不容亵渎的神,却在耐心地引导她认识七情六欲,甚至半跪在她的面前,以绝对臣服的姿态取悦她,只为了让她意识到,她学会了共情。

  也许是火刑法庭的氛围过于阴冷,让她想到了一个新的词语,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共犯。

  她想要亵渎他,他自愿被她亵渎。

  他们共同玷污了这些人心中圣洁禁欲的神像。

  是当之无愧的共犯。

  与此同时,那个愚蠢的教士突然把矛头转向了她:“尊敬的阿摩司殿下,这个案子本不该污染您的视听,但事关至高神殿唯一的神女,我必须要诚实地告诉您我的推断。我怀疑,艾丝黛拉和西西娜都是女巫。那天我们看见的神力,其实是女巫的障眼法。不然为什么赎罪券的弊端之前没有显现出来,她们一说就显现了出来,这必然是女巫在做法!请阿摩司殿下明断,别让这些女巫污损了赎罪券的声誉!”

  话音落下,反应最大的不是艾丝黛拉,也不是台上的“阿摩司”,而是助手。

  他正在陪审席上默默喝茶,假装看不懂神和艾丝黛拉的暗流涌动,听见这番话以后,直接把茶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⑴:“这种狂暴的快乐将会产生狂暴的结局,正像火和火药的亲吻,就在最得意的一刹那烟消云散”和“爱是温柔的吗?它是太粗暴、太专横、太野蛮了;它像荆棘一样刺人”均出自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

第69章 他是神。

  助手觉得,那个教士疯了。

  紧接着,他也觉得自己离疯也不远了,居然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做出了如此不合时宜的举动。

  裁判官皱眉看了他一眼:“阁下,我还以为以你的身份,不会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抱歉,裁判官阁下。”助手有些尴尬地答道,“……这壶茶实在是太烫了,我要是再吐慢点儿,舌头上恐怕就被烫出了一个水泡。你们请继续,请不要因为我而中断审判。”

  裁判官无奈摇了摇头,转头对那个教士说道:“不是你说神女是女巫,她就是女巫。凡事要讲证据。你必须拿出具有说服力的证据,证明神女和西西娜是共犯,再说,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西西娜是女巫。”

  为首教士也知道自己没有证据。

  但他必须给西西娜和艾丝黛拉定罪。

  汩汩而下的冷汗已经把他的黑法衣打湿了。

  这是背水一战。

  没有证据又怎样?上法庭前,他看了不少与女巫有关的档案。四万多名女巫,大多数被定罪时都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有邻里的几句指证。有的指证甚至找不到证人,只有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在乡间流传,就能以“女巫”的罪名,把那个女子送上火刑架。

  为首的教士知道这种行为是邪恶的。他作为教士,不该为了金钱,而把一个无辜的人送进监牢里。可艾丝黛拉要是不下地狱,下地狱的人就会变成他——神赦部的至高神使,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当然有证据,”为首教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地说道,“不知道诸位是否还记得,艾丝黛拉神女进入至高神殿的原因——法庭上,克里斯托弗神使试图刺杀她,却被一道神力直接赐死,艾丝黛拉也因此成名,得以进入至高神殿,成为唯一的神女……但问题是,谁能证明那道‘神力’,的确是神赐予的呢?”

  说到这里,为首教士似乎也觉得这个推论有道理,表情愈发坚定:“我查阅了当时的档案,发现克里斯托弗神使在刺杀艾丝黛拉神女前,曾一直默念‘她是女巫,她是女巫’,还承认曾派出三拨人马去刺杀她,但都被她古怪地化险为夷了。这三拨人马的姓名,不知为什么,档案上没有记录,不过,我传信问了当时在场的教士,他们虽然已记不清那三拨人的姓名,却记得有两名女子被传上法庭,其中一个女子金色头发,容貌出色,像极了西西娜。”

  “所以,我推测艾丝黛拉是女巫,”为首教士越说越自信,干脆省略了“神女”的称呼,“当时的真相很有可能是这样的:杀害七百名少女的人,其实是她。弗莱彻司铎发现了她的恶行,刚要上报给教区神使,却被她拦截了下来——”

  “慢着,”埃德温骑士打断道,“当时的审判我也在,知道一些档案上没有记载的细节,比如,艾丝黛拉小姐是被司铎推荐到教区神殿当神女的。既然她才是真凶,那司铎为什么要推荐她?”

  “也许是弗莱彻司铎为了让她自投罗网,故意写了一封推荐信,想把她引到教区神殿去。但他没想到艾丝黛拉是如此诡计多端,一下子就识破了他的计谋,并把他变成了自己的替罪羊。”

  “我还有几个问题,”埃德温骑士眉头微皱,“弗莱彻司铎杀死那些少女,是因为垂涎她们年轻美好的肉体。艾丝黛拉小姐和那些少女差不多年纪,我想不出她杀死那些少女的理由。”

  “这可能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为首教士信誓旦旦地说道,“谁知道她的年纪是真是假?她看着像十七八岁的少女,实际上很可能已经五六十岁,甚至上百岁。她杀死那些少女,大概率是为了留住这副青春美丽的相貌,就像史书上记载的那些血腥女爵,为了挽回消逝的美貌,甚至不惜饮下婴儿的血液一样。”

  “艾丝黛拉小姐能背完整本颂光经,只有少数几个极为虔诚的教士才能做到这点,这又怎么解释呢?”

  “女巫通常都擅长炼金术,也许是她炼制出了一种能增强记忆力的溶液,又也许是,她用障眼法给你制造出了一种她能够背完的错觉。”

  “最后一个问题,”埃德温坐正了身子,面色严肃地说道,“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我当时成功借到了神力,回溯了证物上的画面,的确是弗莱彻司铎残忍地杀害了那些无辜的少女。我以骑士的荣誉发誓,我借到的是真正的神力,回溯出来的画面也是真实的,绝非巫术制造出来的幻象。”

  为首的教士噎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想好了理由:“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证明艾丝黛拉的确是一个实力强大的女巫,不然也不可能在阿摩司殿下身边潜伏那么久。正是因为她诡计多端、实力强大,才会一下子害死两位神职人员。请问诸位,同一个教区,神使和司铎都是杀人犯的概率是多少?——几乎是零!但就是这样罕见的情形,却都被艾丝黛拉碰见了,真的是她的运气太差,还是这一切都是她设好的阴谋?”

  最后一个字落下,已有不少人开始点头,觉得为首教士说得有道理。

  每一个教士都是神学院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精通神殿史和神学理论,碰上竞争激烈的一年,甚至会要求他们苦修课的成绩也是优秀。

  如此苛刻的条件下选拔出来的教士,怎么可能一下子出现两个杀人犯,还在同一个教区?

  要是教士这么容易出坏人,那大街上早就都是坏人了!

  这么想着,人们不由对艾丝黛拉的身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频频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打量她。

  眼睛蒙上偏见后,无论看见什么,都不会再显得洁净。

  他们忽然发现艾丝黛拉有一张女巫般艳丽的面庞,双唇也像女巫般泛着不正派的红色,头发更是像女巫一样漆黑,因为过于漆黑,在灯光下甚至流溢出神秘而妖异的蓝棕色。再看她的肤色,如此苍白,仿佛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的女妖,几乎让人感到不祥。

  假如这种面相的女子都不是女巫,那什么样的女子才是女巫?

  人们窃窃私语起来,一边低声议论,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艾丝黛拉。对于一个贞洁的神女来说,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几乎有了侮辱的意味。

  为首的教士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他猜得没错,“女巫”是绝境翻身的关键。这个罪名,不需要实质性的证据,就能给女子定罪。

  他不是天生的坏人,看见艾丝黛拉就这样被烙上了“女巫”的字样,也有些难受。

  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艾丝黛拉不获罪,获罪的就会是他,还有他身后的教士,甚至其他教区兜售赎罪券的教士,都会因为这场审判而受到牵连。

  牺牲艾丝黛拉和西西娜两个人,换来神殿的和平与稳定,他觉得非常值得。

  这场审判不能怪任何人,要怪就怪艾丝黛拉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是命运的弱者,命中注定的牺牲者,如同占卜牌中被倒吊的勇士——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绑了起来,血液逆流冲向头顶,再过一会儿,就会因为脑部充血而死去,然而他却在感激神明,让他以一个全新的角度看见了周围的景色。

  在为首的教士看来,女人就是那个倒吊人,牺牲与逆来顺受是她们必须习惯的命运。

  为首教士看着艾丝黛拉,在心中默念道,认罪吧,认罪吧,就当是为了神,为了神殿,为了那些前途无量的年轻教士。

  裁判官看向艾丝黛拉:“艾丝黛拉小姐,你对这样的指控是否有异议?”

  话音落下,四面八方的目光更加直白地射向了艾丝黛拉,侮辱的意味比之前更加明显。

  为首的教士诚恳地劝说道:“承认吧,艾丝黛拉小姐。假如你坦然承认女巫的罪名,我们可以为你的身份保密,让你体面地死去……”

  话音未落,观众席就爆发出一片不赞同的声音:

  “我不同意!女巫就该被送上火刑架!”

  “那七百名少女何其无辜!假如她真的杀害了将近七百名少女,只是对她处以火刑简直便宜了她!”

  “对付这样的人,可以恢复锯刑,让她坐在行刑的椅子上,被活活锯死——”

  说话的都是一些看热闹的工人,他们的神经早就被填不饱的肚子、无止境的黑夜、迟迟不发的工钱折磨得濒临崩溃。他们发黄的面色充满了戾气,却不敢对拖欠工钱的老板发火,也不敢对曲折的命运发火,只敢对素昧相识的艾丝黛拉发火。

  他们虽然和为首的教士不在同一个阶层,思想却和为首的教士奇迹般重合了:女人是命中注定的牺牲者,当他们感到不快时,女人就是他们的发泄怒气的工具。唯一的神女又怎样,只要是女人,就要当他们的牛马,就要为他们受苦,就要帮他们火中取栗。

  坐在最前方的王公贵族,尽管没有像工人们一样大吼大叫,看向艾丝黛拉的眼神,却已经显出轻蔑的神态。

  就在这时,一个如银铃般甜美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说完了吗?”

  裁判官看了旁边的阿摩司一眼,见他无任何表示,也拿起秩序之槌,敲了敲审判席的桌子:“安静,都给我安静,闲杂人等都闭嘴。艾丝黛拉小姐,你说吧。”

  喧闹的法庭渐渐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