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梅问情微笑道:“说寻仇,其实只是寻一个公理。试问满天下中,岂有师姐夺取师妹心上人的道理?岂有婚约在前,却被同门修士强掳侮辱的道理?还是独独你清源剑派不同,许给女修一人,就算许给全门上下,肆意糟践了。”
她说话语气不重,轻柔飘渺,似乎像是玩笑,但内中却严峻得很,分明字字句句指责清源剑派没有天理门规,说她们肆意玩弄郎君,寡廉鲜耻,草菅人命。
这可是剑修门派,出了谢风息那一个疯子已是闻所未闻,其中修行者大多无情寡欲,跟男人少有牵扯,居然能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指责。
孟琨玉闻言皱眉,当即道:“道友若无罪证,就是在这里含血喷人。”
刚刚还亲切地唤一声娘子,这时候又公公正正地称呼一声道友了。只是这女道童看起来年纪虽小,说话做派却不像小孩儿。
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庞上流露出严肃之态,身上是随处可见的淡灰道袍,长发扎了个髻,别无他饰,手中虽无剑,却让人觉得其人便是一把顶峰之剑,随时便可出鞘。
梅问情怎么没有罪证,她可有明二郎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证呢,便让开几步,示意明无尘上前,同时轻轻质疑道:
“昔日沉萱与明家嫡出二郎定亲,又悔婚不娶,另纳他人。玉映剑君谢风息受困天劫后,就很少听说过她的踪影,难道真是清心寡欲,不近男色吗……你们这一门三元君,其中的两个之间,是共享夫婿,还是达成交易?弄出姐夺妹夫、如此龌龊之事。”
这种指责严重得过分,孟琨玉眉头紧锁,已经有些听不下去,然而眼前这个白衣男子却掀开斗笠,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她怔了怔,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而明无尘的眼眶瞬间红了,道:“大师姐。”
“二公子?”
孟琨玉哑然一瞬,连忙道:“我听沉师妹说,你不愿嫁她,跟人私奔远走了……我还去寻找过你,怎么……”
明无尘收敛情绪,低声道:“她真是这么说的吗?孟师姐,请您带二郎见她。”
孟琨玉吐出口气,神情复杂:“好,你跟我来。”
谁能想到外表如幼童、常年在山门边扫地的道童,便是清源剑派中资历年纪最长的师姐,玉清剑君孟琨玉。只不过孟琨玉从十几年前便不太理事,所以连清源剑派的年轻弟子,有时都认不得她。
梅问情跟着孟琨玉身后,感叹了一句:“返老还童,啧,确实是寿数到头之兆。”
修行之人,若是临近寿数不足、将死之刻,要么会迅速衰老,容颜不再,要么就会返老还童,以幼年外貌出现。
两方离得不远,她这句话一感叹出口,孟琨玉肉眼可见地脚步一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贺离恨伸手戳了戳她的腰窝,默默道:“小点声儿,这是天下第一剑宗的地盘,你不怕挨揍么。”
梅问情握住他手,跟他悄悄嘀咕:“怕什么?我有贺郎在身边,你还能袖手旁观不成?再说,她才多高,跳起来都打不到我的腰。”
贺离恨:“……如果你不是我的妻主,我这时候真想站在孟元君那边,封上你这张气人的嘴。”
“还未讨到清源剑派的酒,怎么能这就住口呢?”梅问情笑了笑,指着唇跟他道,“不过你若以吻封口,这一套我是吃的,保证安安分分,再不惹事。”
贺离恨被她带歪了,一边默默看了一眼孟琨玉的背影,一边盯着她的指尖,居然真的在想这事儿的可行性。
第53章 .旧事“我的魔尊。”
孟琨玉,曾经也是修真界名动一时的剑修。
凡是抵达元婴之境的修士,都会在玉简书卷上留下一笔记载,即便是散修、魔修突破,都常常被记录其中,更别提这种正道剑修。
此人勤奋刻苦、天资卓越,曾经一剑斩退三千英才,乘飞剑铺路大笑而去,被视为一等一的傲气狂徒。
只是她从刚刚踏入金丹开始,便从清源天女手中接过了清源剑派的实际主导权,以大师姐的身份处理门派内政。那时清源天女乃是化神期老祖,虽然陨落于大道之前,但清源剑派却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
清源天女一死,门派地位也一落千丈,客座长老越权干涉,而她的三个弟子却都还未突破,实力不足,几乎所有人都判定这门派的主人即将改名易姓,被盗取千载基业,然而孟琨玉却以玉清真人的身份接掌,收敛一身锋芒,出人意料地扛了下来。
她的心机、手段、城府,以及行事作风、判断思考,绝非一个单纯剑修。也正是这样,原本天才英拔、亮博不群的孟琨玉,也被门派事务拖累了精神,一个年少动天下的天才,竟然拖到寿数将尽、前途无望的地步。
十四年前,她的师妹谢风息渡劫未成,心境受阻,一生的前程几乎尽毁,而孟琨玉也算出自己时日无多,短则五年,长则二十年,就会彻底油尽灯枯。
孟琨玉与谢风息彻夜长谈,灯烛亮了整夜,在烛泪成灰,日光映过枯蜡的第二日,孟琨玉将清源剑派的掌教之位传给了小师妹沉萱。
故而,沉萱除了玉真剑君之名以外,还身为清源剑派的掌教,手持一把天宝玄器昆吾剑,因为昆吾剑为玄器,几乎只有化神期的老祖们才持有,故而她也有幸被尊为昆吾剑仙。
十四年前的那件事,孟琨玉也曾怀疑过,只不过她更为信任自己朝夕相处的小师妹,认为她不会做出如此断情绝义之事,便真的以为是明二公子寻到了元配真爱,师妹另娶他人,是无可奈何之举。
然而今日,那个在沉萱口中留书私奔的二公子,却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指责谢风息与沉萱狼狈为奸、掳走圈禁他,这实在太挑战孟琨玉的底线了。
她身躯只有六岁左右,脸颊圆润,但此刻面沉如水,紧皱眉头,她穿过清源剑派巨大的万剑冢,在遍地插满名品飞剑的苍莽广场上行过,周遭的内门弟子见到她,无不躬身行礼,口称剑君。
明无尘跟随着她,但此刻已经将斗笠长纱拨下来,隐藏存在感。所以剑修们大多见到的是梅问情与贺离恨两人,这两人生得实在醒目,俊美者锋锐,清艳者温润,实在是少见的既矛盾、又般配。
四周剑修有男有女,只不过女修要多些,大概占到六成。若是在主攻医毒的门派或是合欢宗,这个比例则会大大变化,合欢宗的男弟子更是要占到七成以上。
在剑修弟子的一路行礼之下,孟琨玉很快便将几人带到清源剑派的内殿,虽是内殿,但也宽阔广大,中间拿来斗法恐怕都足够。
孟琨玉进了内殿,见上首无人,拽了一下守殿弟子的袖子,怒气冲冲:“沉萱人在哪儿?谢风息呢?叫她们两个给本座滚出来。”
若不是认识这是本门剑君,这弟子简直要以为是什么邪魔外道来捣乱了,她从没见过孟元君发这么大的火,哆嗦了一下,连忙道:“掌门去了无极宗,说是午后归来,二长老的行踪,向来神出鬼没,晚辈何曾知晓啊。”
这个二长老跟客座长老的含金量可不一样,乃是清源剑派的嫡系,可以共参大事,地位崇高。
孟琨玉道:“去敲钟,给我把人叫回来。”
那守殿弟子瞪大眼眸:“敲钟?请您三思,没有非死即伤的大事,门派内是不能敲钟的啊!上一次钟鸣,还是祖师离世……”
“让你去你就去。”孟琨玉怒道,“我要让这两个孽障给活活气死了,难道我死不能敲钟?还是我这师姐做得不好,这千秋基业传给她,我倒成了罪人了!”
守殿弟子再不敢言,连忙转身离去,拿着孟琨玉的令牌前往吩咐。大约半烛香后,清源剑派山门顶上的巨大古钟,响起了一声几乎震荡寰宇的悠长鸣响。
一、二、三……总共敲了七声,意思是“十万火急,速归。”
在钟鸣震荡天下,传遍整个清虚之境时,一道锐利剑光也突破云霄,飞快地云端降下,再扫荡成一片波光,冲进殿中。
这个叫法确实行之有效。这道剑光一闪,便有浑身锋芒毕露的身影立在殿内,正是玉真剑君沉萱。
她花颜乌鬓,脸庞虽然极美艳,可望之又极清冷,有一股疏离寒意。发丝之间戴着金梳玉簪,斜斜地缀着一条水晶步摇,虽然无甚表情,但的确如松如柏、凛若秋霜,怪不得一个女子,能让无极真君那样的男人为她甘心付出。
若不是她眼中闪过几许惶急之色,恐怕都看不出是赴钟鸣而来。
沉萱先是端详孟琨玉,见师姐虽然面有怒色,却并无异样,便收剑向下,合手道:“沉萱见过师姐。”
孟琨玉吐了口气,试图冷静:“谢风息呢?她怎么不来?”
沉萱道:“师妹不知。”
她不知道,梅问情倒是知道几分,谢风息被她断了一臂,元气大伤,又远在清虚之境以外,就算是用比飞行法器快的遁光前来,也没有那么快,估计三五日之内,甚至她的伤更重些,半个月都未必能到。
“你不知道?你要是不知道,怎么会跟谢风息干出这种无恩无义,不知廉耻的事!”
孟琨玉忍不住喝骂她一句,招手让明无尘过来,两人当面对质。
时隔十余年,明无尘再度见她,此人已从一个身怀抱负的金丹真人,成为了人人尊敬的昆吾剑仙,他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是怨恨还是叹息,原来年幼相识的青梅竹马,数百年交情,也有如此凉薄的一日。
“二公子,你不要怕。”孟琨玉道,“有何冤屈,可以直言不讳。”
明无尘深吸了一口气,将长纱撩了上去。
他已非昔日少年,不再有一身温润君子之风,也不再青涩天真,此刻的明二郎,早就在谢风息手里被养成了艳丽尤物,就算素衣白衫,也透露出一股楚楚动人的风情,他的豹尾藏在衣服底下,可展露出来的这些,已经跟当年判若两人。
沉萱的眼眸瞳孔紧缩,眼珠几乎跟着颤了一瞬。
明无尘道:“萱娘……不,剑仙阁下,可还识得二郎?”
沉萱单手支在剑柄上,剑锋狠狠地嵌入地面,昆吾剑吹毛断发的锋芒斩裂了内殿的砖石。她道:“许久不见。”
“昔日我失踪,剑仙对师姐、对明家,都说的是我跟他人私奔了么?”明无尘问,“你就没有,找过我吗?”
沉萱缓缓地闭上眼,然后又掀起眼睫,神情复杂,一言难尽:“难道二师姐不曾好好待你?”
这话便是承认了。
别说孟琨玉被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连梅问情都跟着琢磨了半天,跟贺郎道:“她这脾气很硬啊,连迂回都不肯,这样果断的心性,只可惜人太无情了。”
贺离恨:“你要是这样,我就先一步杀回去,捆住你的手,将谢风息那疯女人的手段在你身上用一遍,看你还敢不敢始乱终弃。”
“咳。”梅问情道,“那哪儿能啊?我多忠贞,是吧小惠。”
小惠姑娘目不斜视,脸上写着“我只是个纸人,不懂你们之间的情调。”
沉萱这话不仅将孟琨玉气得够呛,连忍耐至此的明无尘都突然控制不住,手指攥得紧紧的,眼角泛红,咬紧牙根才说出话来:“你知道,好,你把我让给她了是吗?可我不曾是个物件,不曾是个礼物,你们凭什么这么让来让去!”
他快走几步,逼近沉萱面前,伸手揪住她的领子,当面问道:“你为什么要说我另结新欢,污蔑我的声名,你跟你的好师姐根本就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沉萱,你告诉我,我哪里负了你,竟然变成你们师姐妹之间交易的筹码?你把我送给她换来了什么?啊?”
沉萱垂眸不答,只是道:“她说会好好待你的。”
明无尘怒不可遏,几乎从愤怒演变成一股可悲,莫大的哀痛和懊悔侵袭而来,让他心口闷痛,喘不过气,揪住她衣领的手渐渐脱力,却又不甘心,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沉萱受了这一巴掌,清冷脸庞上浮出指痕,她既没有阻拦,也没有躲。她凝视着明无尘,昔日的二公子被作践得体无完肤,这种耻辱之中,也有她的过失。
沉萱道:“我是昆吾的执掌人,清源剑派的掌教,我不能犯错。”
“所以,就只能是我的错?就只能是我另结新欢,与人私奔,背上骂名?”
明无尘的声音有点嘶哑,无力地松开手,不停深深呼吸,恢复理智。
“谢师姐她,没有遵守给我的诺言。”沉萱道,“她说终生只娶你一个,绝不再娶,待你如正君,生前建立共庙,死后合为一坟。”
明无尘闭上眼,苦笑了几声,转过头不再看她,而是道:“若她亲手将我折磨死,再自杀,也算合为一坟了。”
沉萱望着他背影,一时失语。
那日明无尘从她的观剑亭下山,滂沱雨幕,她的剑奴原本护送着他,然而却尽皆杳无音信,殒命当场。到了午夜,她察觉事情不对,出门去寻,见到谢师姐站在观剑亭外,擦拭长剑,静静地等她。
沉萱窥见她剑上的血迹。
谢风息说:“师妹,你那未婚夫的身段,十分不错。”
沉萱道:“我真该杀了你。”
“可你不会。”谢风息走近几步,绕着她漫步一周,道,“你根本不爱他,你只是爱你自己,所以才稍微对这个体质纯净的正君好那么一点儿,可要是你有了别的选择、更好的选择,你还会惦记着他吗?”
沉萱的目光随着她动作而偏移。
“你杀了我,清源剑派的势力便会小一分,对你报仇就更无益了,要是我将你的身世告诉魔尊,你说他会不会一时兴起,来永绝后患呢?”谢风息笑道,“师妹,只要你将二郎许给我,不仅掌门之位是你的,我还会为你寻找更好的男修助你修行,我这个师姐,也甘心臣服,任你驱驰。”
“为什么?”沉萱问。
“为什么?”谢风息重复一遍,忽然扬唇大笑,差点笑得直不起腰,她的手搭在沉萱肩上,眼睛眯起,轻盈地道,“上有孟师姐,下有你,我虽然入了元婴境,可前途无望,还不如去死。沉萱,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抢了我多少东西?不过也罢,你是我师妹,我照料你是应该的,以往我都不计较……只不过这一次,也让我看看你的人,究竟是什么滋味吧。”
沉萱难以理解她。
“我求道中途,受困在此,只想寻欢作乐。”谢风息笑着道,“你知道最让我高兴的是什么吗?就是把他按在怀里时,他哭着喊你的名字,向你求救,可是沉师妹,你却救不了他。”
沉萱默然片刻,似乎思考了许久:“我要你好好待他。”
“放心,我会让他重新喜欢我、爱慕我的。”谢风息走近几步,手指轻轻掸了掸沉萱的衣衫,讽刺道,“师妹,我早就说过,你只爱你自己,真是个伪善小人。”
沉萱后退半步,语调冰冷:“那你呢,疯女人。”
这些年以来,即便在孟师姐面前,她们两人都是貌合神离,更何况在私下,沉萱就更不会去主动打听谢风息的事情了。
此事她虽牢牢记得,但却难以宣之于口,只能缄默,过了半晌,才忽然道:“二郎,我替你杀了她。”
上一篇:我后台祖龙,粉我!
下一篇:我为功德付出的那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