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明无尘并未感动,只觉得这是一种根本没意义的怜悯,他道:“有朝一日,我自然会亲手杀了她,也会亲手杀了你!在我眼里,她虽然不可理喻,万死不足泄恨,但你也一样,跟谢风息没有什么不同。”
说罢,他便重新放下面纱,不愿意再看沉萱一眼,而是躲在贺离恨身边,靠在贺郎君身边流眼泪。
贺离恨刚想要规劝他,为这种人流泪不值,仔细哭坏了眼睛,话还没说出来,一旁的小惠便道:“主君放任他吧,人总有发泄之时。”
贺离恨先是点头,而后又扭头看着小惠,目光疑惑,今天的小惠姑娘居然主动开口说话了?
可他目光转过去,小惠却目视前方,脸上胭脂红艳,唇红齿白,目光跟陶瓷人偶一样,莫得感情。
明无尘不跟她动手,一旁的孟琨玉却按捺不住,她快要被这两个师妹给气死,要不是已经返老还童,打不过沉萱,恐怕现在就能清理门户。
即便打不过,孟琨玉周身也剑气凝聚,汇成令人胆寒之气,几乎一剑就能让沉萱重伤。而站在不远处的昆吾剑仙却眉睫未动,合手躬身,向师姐请罪。
这剑光将出未出之际,一道滚滚清光笼罩而来,将无尽锋芒按下去,一个清朗男声从外响起:
“萱娘走得太急,我原以为是结姻亲之好的清源剑派出了问题,所以赶来相助,没想到遇见孟前辈动怒,只是萱娘再有错,也是怜衣的妻主,孟前辈岂能挥剑说斩就斩呢?”
话音在殿内反复回荡。
清光一卷,剑意锋芒仿佛被无形的波涛裹挟着,化刚为柔。一个男子站在沉萱身侧,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
这位正是沉萱的正君,无极真君魏怜衣。
怜衣此名出自于一句描述夫妻恩爱之诗,说是一对道侣成婚百年,夫君寿尽之时,身形纤瘦,弱不胜衣,他的妻主在床头榻尾照顾左右,不离半步,夫君死后,妻主也大病一场,跌落了几个小境界,见到夫君的故衣,便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魏怜衣的年龄比沉萱要大几分,但也是芝兰玉树,气度不凡。他站在沉萱身侧,不仅外貌相配,似乎还能给予沉萱无限的支撑与后盾。
孟琨玉道:“她是我的师妹,我要教诲她,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魏怜衣先是对沉萱低语几句,随后抬首道:“这未必就是萱娘的错,何不等谢元君归来,询问清楚再说?就算萱娘一时不察,耽误了这位……嗯,二公子?那也是她心中爱慕怜衣,不负怜衣的缘故,请孟前辈海涵。”
这话别说孟琨玉了,就是贺离恨听着都感到无语,他审视着这个四年找段归七八次麻烦的无极真君,喃喃道:“脑子里只有恋爱吗?还是只有自己的妻主?这昆吾剑仙也不像个会说话的……”
他坚定地觉得,自己被梅问情蛊惑,是她嘴甜温柔,手段高明,陷入这种人的罗网,属于是一时不察,情有可原。
但被沉萱这样的蛊惑了脑子,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魏怜衣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逼问了数次、被确定已死的前任魔尊就在此中,此刻仍面带笑意,一派温和,语调如沐春风地道:“孟前辈,既然你这里客人也多,不如我们坐下喝一杯酒,吃点东西,慢慢从长计议吧。”
他唤一声孟前辈,那是礼貌,孟琨玉就是再怒火难消,但她自家人知自家事,她这种情况,又能撑几年呢?只得给无极真君面子,缓和冷硬的神情:“如此也好,真君你其实也该好好尽尽自己的本分,规劝一下你的妻主。”
魏怜衣行了一礼。
这极为僵硬的气氛,居然就这样缓和了下来。孟琨玉用手掐了一下眉心,吩咐弟子道:“你们接待一下客人,等谢风息那个孽障回来。”
周遭剑修领命而去。
一时半会其实等不到谢风息。
梅问情心知如此,却不多言。她与贺离恨共坐一席,姿态亲近,一看便知是一对佳偶,仿佛对清源剑派的“家事”丝毫不过问,只是在茶点上用工夫,给贺郎挑点好吃的。
贺离恨胃口不好,吃不下这些甜腻东西,然而梅问情如此关心,他实在不好意思不吃,皱着眉头尝了一点儿。
她问:“有没有喜欢的。”
贺离恨诚实摇头。
“你这嘴巴越来越刁了。”梅问情道,“这让人怎么养得胖?”
她说完此话,便又靠近他耳畔,轻声低语:“你说,这个魏怜衣实力如何,打不打得过你?”
贺离恨抬眼望去,见她递过来一杯白水,便举杯轻啜,端详着对面跟孟琨玉商议的无极真君魏怜衣,他思索片刻,道:“如无意外,能让我谨慎在意的,只有那把昆吾剑。”
梅问情道:“好,那一会儿我来找他的麻烦,咱们想办法动手,不说杀了他为段魔君报仇,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让这人知道咱们魔尊不是好欺负的。”
贺离恨看过去:“咱们魔尊?”
梅问情先是“嗯”了一声,然后恍然大悟想起自己不是魔修,严谨修订道:“我的魔尊。”
贺离恨哼了一声:“我怎么不见你有半点高洁伟岸的样子,你真是正经的道门正修吗?还是说,你只是功法充充样子,实际上是什么旁门左道。”
梅问情叹道:“身具阴阳二气,自然是参详的先天阴阳大道,我可是真金不怕火炼、纯粹无比的道门正宗啊。我不爱杀生的,难道你不知道?”
是,你不爱杀生,只爱看热闹罢了。
贺离恨瞥了她一眼,反正也习惯了,懒得说什么,正待他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动手时,不知不觉中便将杯子里的白水饮尽了,正当他考虑到一半,忽然觉得这水居然回甘,舌头上都泛着甜,而后又有一丝甘冽辛辣。
“……这是酒?”
“酒?”梅问情也倒了一杯,稍微尝一口,“不是水吗?”
两人四目相对,大约片刻,迟缓的甜味从舌根上蔓延过来,梅问情才慢慢地道:“……有点,难喝。”
贺离恨将杯子放下,然后又推得远远的,准备跟守殿弟子问一声有没有茶,然而还没说出话来,就觉得一阵头晕,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的酒量不至于此。
一杯而已,这酒跟水一样,能有什么劲儿。
贺离恨眨了眨眼,松开手,道:“没事,才一杯……”
他的嗓音被酒水浸润,有一股软糯感,尾音又透着轻微的哑,结果刚说出两个字,就倒了下去。
“哎,你。”梅问情赶紧接住他,将贺离恨抱了个满怀,向自己怀抱内侧拢了拢,她抬指挑起他的下颔,见对方真的醉过去了,简直有点难以相信,“这就醉了?这不就是水……贺郎?”
这头的动静不大不小,正好惹来孟琨玉的注意,她正跟魏怜衣商议得心烦意乱,于是先撂下这人,转而问:“道友,这是怎么了?”
“劳烦孟道友为我们准备一间房。”梅问情道,“你们这酒……真是普渡众生、慈悲为怀,厉害,厉害。”
要不是贺离恨喝醉了,这时候应该跟他们打一架才是。
孟琨玉没能意会,目露茫然:“这是我派的大梦浮,酒性极淡,引人磨练心境、了悟红尘,怎会饮醉呢?”
第54章 .重来“我要我们重新来过。”……
按照寻常修士来说,不对着酒缸喝,大多都喝不醉,而且大梦浮只渡化有缘之人,有人饮之,如同白水,而有人饮之,则恍惚之间如梦一场,过往种种,皆成虚幻。
只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会醉的。
但这两人可不是寻常人。梅问情就算喝再多的酒,只要她不随性而动,她不想醉,这酒就影响不到她,喝起来真如白水一般。
而贺离恨不仅是魔修,还有了身孕,可这些说起来实际上都不重要、他醉得有些糊涂荒唐,几乎是一瞬间便被勾起漫长浮生,有一股线串连进脑子里一样,隐隐令人头晕。
梅问情抬手横抱起他,在守殿弟子的引领下进了客房,吩咐小惠保护好明无尘,时时注意正殿的动向,便关门点灯,将贺离恨放在床榻上。
剑修门派的客房十分素净,只有一床、一案,一灯烛而已,连椅子都简朴至极。
梅问情刚要松开手,调整贺离恨的位置,两人的衣带配饰便勾连在了一起,香囊流苏和绶带丝缎层层缠紧、密不可分,有一股无限缱绻的意味。
衣带勾着,她也起不来身,便垂下手去解开,刚刚挑开一块流苏,怀里这个醉得有点晕了的人便声音微哑地喃喃低语:“妻主……”
“嗯。”梅问情应了一声,解流苏的动作没停,“我听着呢,没酒量的傻瓜。”
要是贺离恨清醒,肯定要跟她辩论掰扯一番,为自己的智商找回颜面,可他此刻并不清醒。贺离恨的唇泛着湿润的光泽,偶然间有些贴近她的额头、耳畔,气息带着一股温暖酥柔的热意:“我……我有点,头疼。”
“我知道。”梅问情干脆将自己腰带悬挂着的绶带解下来,扔在一旁。那杯酒宛如白水,几乎没有酒气,只有一点点微不可查的甜意,所以贺离恨看着都有些不像喝醉,简直是在耍无赖。
她抬起手,指尖贴到对方额角,轻轻给他按了按,低声道:“你这是什么酒量啊,碰我的瓷是不是?”
贺离恨微微咬唇,没有说话,他半睁着眼,密密的睫羽间透出亮晶晶的眸光,像猫似的抬起头,让她又揉又哄,好半晌才道:“梅问情。”
“嗯?”
“你,你是不是在找我啊。”他说。
梅问情的指尖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他。
“如果你说……除了我之外,你找的是第二个人,另一个人。”他道,“我会死的。”
梅问情先是回答:“是你。”然后又不让他说下去,“什么胡话,难道你离了我不能活吗?”
贺离恨先是偃旗息鼓,没了声音,而后又慢吞吞地道:“我会跟他抢的,然后你……你就不喜欢我了。”
她听得简直有些迷茫。
“我就会打架,把你抢回来,然后你反抗……我不会伤害你,然后我……”他喃喃道,“就死掉了。”
梅问情道:“你这聪明的小脑袋瓜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东西?清源剑派这杯酒要是把你的脑子给喝坏了,我可真是……”
她话音未落,眼前这个刚才还乖乖巧巧、任由摆布的贺郎,便猛地起身,手臂勾住她的脖颈,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他哪里都水润润的,柔软,娇气,偏偏还主动地磨过来、蹭过去,垂下的眼睫几乎扫在梅问情的鼻梁上,他的手绕过去,手指下压,贴着妻主后颈的璎珞环,被冰凉凉的金环硌了一下手心。
贺离恨的神智不是很清楚,被硌到了,人就不舒服,又将手换了个地方放着,贴在她脖颈上的禁制金纹上,猛地被烫了烫,肌肤都红了。
他委屈得哽咽,一边用力地咬她,一边嘟囔着:“你好麻烦。”
梅问情的唇简直要被他咬破了,无奈地道:“好,麻烦得都是我,某人这兔子一样的酒量就不麻烦,可爱得很呢。”
谁能想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居然还听得出梅问情在阴阳怪气他。贺离恨紧紧地抱着她,不许对方离开,像是腻不够似的又要亲、又要抱。
梅问情稀里糊涂地哄着,抱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传来剑修弟子的询问声:“贵客是否需要醒酒汤和热水?”
这小弟子冷不丁一出口,差点把她吓了一跳,正要答应,一看两人如今这情形,哪里还敢让外人进来,于是说:“你放在门口吧。”
她原本只是拆了一个绶带下来,让他痴缠了片刻,连腰带都松了,层层叠叠的紫纱衣裙早就毫不整洁,衣领凌乱,袖口都翻出来,这间客房里无比素净简单的床榻,上头的被褥都让滚得一片褶皱,混乱不堪。
那小弟子放下东西便走了,梅问情想着出去给他拿醒酒汤和热水,然而小郎君看似无力,手却死死地抓着她,最内侧的雪白底衣都被撕开,发出鲜明至极地嘶啦一声。
梅问情低头看了一眼胸口,无语凝噎,半晌不知道作何表现——她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把里衣给扯开,对方倒真是醉了,怎么劲儿还这么大?
贺离恨靠过来,贴在她锁骨边,呼吸声轻微地抖,声音低软:“你不要走……不要走……”
梅问情哪有走的办法,只得亲亲他眉心:“我不走,你躺下睡一会儿,好不好?”
贺离恨却不听话,有点分不清距离,被外界光线映满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那句话惹到他了,居然就又哭了,泪珠子一下子就掉下来几颗,眼眶发红,气息都烫起来了。
“哎……”梅问情用手指抬起他下颔,双唇轻轻地贴在他脸颊泪痕上,又亲一下眼睫,看着他闭上眼,睫羽轻微地颤,眼皮下的眼珠也在转动,她道,“我哪句话又不对了,你说给我听听。”
贺离恨有点哽咽,闷头不吭声好一会儿,慢慢地道:“你不让我生孩子。”
梅问情睁大双眼,感觉一口黑锅就这么残酷无情地飞到了头上,连忙道:“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生孩子了?你是不是怀疑我不诚心,你才没有孩子的。我跟你说不是这样的,修为越高越难要孩子,后嗣的缘分本就要等,怎么能说是我存心的呢?”
贺离恨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好像没信,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你不让我生孩子。”
梅问情大感头疼,擦拭着他的眼角,一边生气,一边又心疼:“我让的,我从没说过这种话,我们贺郎想生就生,都听你的。”
贺离恨吸了口气,委委屈屈地问:“真的?”
“真的,绝对是真的。”
他的手又搭过来,明明无力,可还能挂在她肩膀上,将那片薄纱扯得凌乱。他道:“那你跟我生孩子吧。”
不等梅问情反应过来,他就依靠着两人长久的恩爱经验,伸手绕过她的腰,往上挪了挪,扯着一条轻盈的系带,他用力一勾,不仅没解开,还打了个死结。
贺离恨愣住了,轻轻皱起眉,这张俊美面庞浮现出难以相信的神情,如星的明眸眨了眨,差一点又伤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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