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多保重。”明无尘道。
小惠先是说:“你也保重。”然后才转过身要走,又忽然回头,恰好看见明无尘忍了很久的眼泪掉下来的样子,她话语停顿,轻轻地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明无尘怔了一下。
效命于主人,是她自诞生以来,终身的宿命。
但在明二郎的身上,她恍惚预知到了另一种宿命的降临。
小惠的身躯上慢慢亮起金色的篆文,那些字迹不断游动,然后从中漂浮出来一个看不懂的字,凝成平安符,落在她的手上。
篆文褪去,小惠姑娘面色如常地将这个平安符穿过红线,系在他的腰间,然后捧着锦盒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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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惠姑娘赶上来时,天女魁将已经封闭了半个时辰的听觉解开,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指了指舆轿里面,又指了指自己,露出一种有些受刺激的表情。
小惠道:“习惯就好。”
她登上青鸾舆轿的车驾,估测了一下大约还有几日抵达魔域,将车驾四角的风铃重新换过,然后又坐在机关上整理了主君服用过的安胎药药方——这些梅问情写完之后都会交给她誊抄一份。
她一边整理,有时顺手想要摸一下膝盖上的小猫,只摸到那个装着剪纸小人的盒子。小惠姑娘愣了愣,心想,习惯就好。
天女魁道:“怎么着,那个二公子有事找你?”
小惠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你们都有人惦记,不像我,孤家寡人的。”天女魁叹气道,“圣魁宫真是冷冰冰的,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
“你又不是人。”小惠道,“你的第六十一个侍君呢?”
“那都是一千年前的老黄历了,你对我的印象更新得也太慢。”天女魁道,“死了,病死的。”
以天女魁的年龄和实力,就算再找几百个,到头来也都是她亲眼目睹陨落。只不过她也并没有真正动情,所以不至于伤怀。
两人只随意聊了几句,大约傍晚之时,梅问情将新的药方交给小惠,小惠誊写过后,又给了天女魁一张,天女魁捧着大致看了看,心说这是什么手笔啊,阴阳天宫一开启,就要拿出您的聘礼来了?
这些年来,就算梅问情不在意,阴阳天宫之内也绝对有无数难以想象的宝贝,这份药方放在别人眼里,那简直是一个天材地宝名录。
小惠倒是没什么反应,她被梅问情叫了进去,一抬眼,见梅问情脱了外袍,只着一件淡淡薄衫,肩头上的纱让扯破了一块,露出香润白皙的肩膀。
她只是随手合衣,长发挽到身前,微微遮掩着肌肤,细腻的脖颈上不知道怎么被咬了一口,齿痕细密,整整齐齐,还带着淡粉的痕迹。
贺离恨睡在纱幔珠帘的里头,看不清。
小惠姑娘谨守本分,目不斜视,坐在主人的对面。
梅问情一开始叫她,是为了跟小惠说这几日煎药的事,她刚刚撂下笔望过去,目光就稍微一停,探究地来回看了她两眼,伸手支着下颔:“啧,又不完整……我刚给你补的字啊。”
小惠面无表情、恭敬低头。
梅问情生气倒是不生气,她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比一块镇纸的木头忽然开花了,自家头顶的房梁一下子枯木逢春了,简直是奇思妙想,闻所未闻。
她戳了戳小惠的手背:“缺了哪个字?”
小惠道:“金经的卷名。”
“《普惠照心经》……”梅问情道,“你把‘惠’送出去了?”
“属下不敢。”她道。
“那……”她盯着小惠的脸,“你把‘心’送出去了?”
小惠默不作声。
梅问情随手抄起案头的经卷,扬起来差点冲着她的脸砸过去,然而又回头看了一眼,想起贺离恨还在休息,于是又放回去,见她木头一样的没有表情,道:“色令智昏。”
小惠看了她一眼。
“说你呢,色令智昏。你看我干什么?”梅问情莫名有一种被内涵到了的感觉,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这还是小惠罕见的自己做主的事情。她总觉得对方的眼神中,带着一点儿“还是主人你教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意思。
就像梅问情不愿意跟不相干的人产生因果一样,小惠本来是特殊灵物,除了自己以外,无亲无友,无情无欲,天生不沾因果,她这么做,就相当于给她自己的成长增加了难度。
梅问情叹了口气,也懒得管,只是跟她交代了一下煎药的事情,然后因为本体受限,也困倦得不得了,办完正事后就摸到了床榻上。
贺离恨累极了,睡得昏昏沉沉,根本不想醒过来。他藏在被子里,先前穿得内衫早就乱七八糟的了,舆轿法器内的温度由灵气控制,所以十分温暖。
梅问情伸手抱住他,将对方搂进怀里,才伸手把他身上的丝带解开。
贺离恨好不容易才睡着,不情愿地哼了两声,埋进她怀里蹭了半晌,低低地道:“妻主……”
“嗯。”
“……疼……”
“哪里?”
“哪里都……”他小声道,朦胧地睁开眼,有点迷茫地看了她一下,然后又扎进怀里,声音也迷迷糊糊的,“你摸摸……都怪你。”
梅问情刚骂完别人,这时候也有点道貌岸然假正经的意思,有些色令智昏,她凑过去亲他,说:“不碰了,都红了,坏掉怎么办。”
不知道是他肚子里的孩子闹得,还是这些时日给惯得,小郎君愈发不懂什么叫矜持了,他抿了抿唇,很小声地道:“那你把我……”
梅问情低头附耳过去。
“……已经弄坏掉了。”
梅问情静默片刻,眨了下眼,心想果然要克制,美人计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考验,不知道贺郎是怎么渡过的。她按下心里翻涌的念头和词句,只得捡来正经话说:“我可什么都不做,就抱抱你,快睡吧。”
贺离恨不是很相信,但也勉强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在她唇上用力地盖了个章。
从清虚之境到罗睺魔府,也走了数月。
贺离恨的安胎药微调了几次,一次比一次苦,梅问情给他喂糖块时,还总是伸手将这截软软的舌尖折腾一番,很是过分。
抵达罗睺魔府之后,贺离恨觉得自己身上的腹肌轮廓又浅了许多,他惆怅地摸了摸从肌肉变软的肚子,只觉得这变化并不算慢,在梅问情的亲手照料和调养之下,想来不会孕育那么久才对。
他重新步入元婴期,就算实力稍微受到了有孕在身的牵扯,但也没差到哪儿去,正是意气风发、摩拳擦掌,要夺回寂雪冰池的时候。
一行人先是回丹蚩楼探望段归,将检查过的解药交给段魔君,随后才听贺魔尊讲述他的雄才大略,然而听到一半,梅问情便轻轻道:“你要自己去?那地方太冷了,又充斥着顶峰魔物。”
贺离恨:“……我辈修士,岂能贪恋绕指柔、温柔冢?”
众人围坐一圈,贺离恨左手边是段归,他身畔是带着面纱的凌红药。凌红药已经知晓了贺离恨的身份,早就为段魔君的美色投敌,觉得效忠魔尊能给她发夫郎,非常地忠心耿耿。
段归道:“梅先生说得是,一个人确实不太安全,魔域深处风雪大作,尊主有雪盲的旧疾,还是让先生同行才好。”
他其实非常相信贺离恨的实力,但碍于梅先生的面子,知道她作为妻主必然担心,所以造一个台阶来下。
贺离恨沉思片刻,看了看梅问情,便也同意:“这样也好,但我要亲手斩杀这群窃巢而居的魔物,你只能看,不能动手。”
要是梅问情动手,那他还打什么?蛇刀在鞘中,早已饥肠辘辘、等待一场嗜血的宴席松松筋骨呢。
梅问情这几天正琢磨给他的刀鞘补阴阳转轮的事儿,她当年铸造魔鞘,预留了很多凹糟和空位,此番贺离恨重入元婴,以他的资质和经验,估计过不了多少时候就能恢复全盛、诛杀昔日之仇家。
梅问情虽然乐于旁观,亲眼见证贺郎完结此仇、了结因果,但也不免想让他的身上有更多的地方有关于自己,所以完善魔鞘,便也可以提上日程。
她见贺离恨认真的神情,知道她的宝贝贺郎是个什么脾气,无奈道:“好,我只看,不会动手,我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文弱妻主,进了魔域腹地,当然还是让郎君来保护我啊。”
其他人都已经见怪不怪,对此免疫,只有初至魔域的天女魁呛了口茶,连连咳嗽,用一种非常难以置信地目光看了看老师,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第64章 .血仇(修错字)“我这一生要强的宝贝……
罗睺魔府。
噗呲——
蛇刀切入血肉的声音清晰无比,一头巨大的魔物恶兽仰天长啸,发出犹如雷鸣的哀嚎,它的獠牙从中裂开,一路蔓延裂到头骨之上,然后整只身躯劈为两半,倒在了地面上。
这是一只顶峰魔物,就像魔蛇可以口吐人言一样,这类魔物也已经有了灵智和性格,在贺离恨陨落消失之后,罗睺魔府的诸多顶峰魔物便欢欣鼓舞地抢夺地盘,将自己的巢穴搬到了魔尊的故居,并且以此为荣,沾沾自喜。
此刻,它们的沾沾自喜付出了代价。
这头魔物通体焦黑,身形有些像黑龙,然而有三四个头颅,满口獠牙,身上被环形血管和肉瘤遍布,丑陋凶恶,一身魔气。此魔名为“仰天獠”,是顶峰魔物当中最为凶恶、也是最为蠢笨的一个。
贺离恨撤出蛇刀,横刀擦拭,抬眼望去,见到梅问情捧着手炉,站在不远处的雪涯上方。
她轻轻点头,很给面子地捧场鼓掌,道:“三个了。”
梅问情虽然已回归本体,按理来说,应该对外界的温度毫无感觉,但不知道是封印问题,还是她本体长期待机休眠的缘故,所以居然还是体温稍低,手指冰寒。
于是两人前往腹地时,小惠姑娘便给她的储物戒内塞了很多件厚重外衣。她身上的这件漆黑绒披也在其中。这件绒披十分柔软暖和,简洁别致,没有纹饰和绣图,只在脖颈前的系带上缀了几颗珍珠,宽大及地,将梅问情身上的深紫道服压在底下,衬托出高挑的身量。
梅问情感叹道:“就算我要动手,也不知道从何插手。贺郎这一身的本领,在外面真是威风凛凛,可怎么到了床榻……”
风雪飘荡,眼下也只有他们两人,梅问情这嘴上没个顾忌,老不正经,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贺离恨一把将魔鞘扔了过来,郎君扭头看她,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说什么呢,快过来。”
这些日子以来,有了梅问情的言传身教,亲自磨砺,往日里脸皮薄的贺郎君也能在她的言语之下活过几轮了,全当妻主的恶劣趣味,不予理睬。
梅问情接住魔鞘,稍微检查了一下晶鞘的磨损,然后缓慢踱步过来,立到他身侧:“你家究竟有什么宝贝,让这群魔物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两人正处在寂雪冰池之内,只不过尚且没有进入室内。寂雪冰池望之如名,除了这些盘踞在内中的魔物之外,就是广大无垠的结冰池水,以及与之依附的亭台楼阁、长廊角楼,虽然规划得晶亮雅致,很有风格,但却不足以让魔物们前赴后继。
贺离恨一路斩杀,蛇刀渴饮鲜血,终于畅快饱足。连同他身上的签订了契约的天魔,也收走了魔物的负面情绪和极端意志,显得格外活跃。
贺离恨道:“也没什么宝贝,在你眼里,都是些无趣的小物件儿,你那种修为、身份……”
梅问情一开始不告诉他,就是为了免除他这么想,见对方旧事重提,便腾出一只手来突然捏住贺郎的脸颊,将魔尊大人俊美锋锐的面容捏得绵软泛红,才稍微松手,凑过去蹭蹭他的鼻尖:“除了你的柔弱妻主之外,我还有什么身份。”
贺离恨被揉了半天,那股暴戾冷酷、天下第一的气势顿时一扫而空。他抚摸着脸颊,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道:“知道了,跟我来。”
说罢,贺魔尊便牵住她的手,将梅问情带进寂雪冰池之内。
两人脚下的地面,已经被各类魔物的血液染透,散发腥甜气息与滚烫的热气。而其余的邪修魔物,见势不妙,早就溜之大吉,想必到了这个时候,整个罗睺魔府都在人心惶惶,胡乱推测,让各类猜测不断发酵了。
有段归和凌红药在外镇场,贺离恨没有死的这个消息估计还要再压一阵子,这类的讨论也会放到最低,所以万全准备之下,贺离恨并不在意夺回魔府是否会引起仇家的注意,他的刀已经淬热,正差一口宿仇的心头血来渲染浸透。
两人沿着血红地面入内,里面是一座布满水晶和琉璃饰品的内殿。贺离恨目不斜视,不太在意地穿过这些表面之物,连魔物盘踞的灵石山也不屑一顾,仿佛他当年把这些财宝堆积在这里,只是嫌弃它们碍事而已。
灵石玉精,草药玄铁,随意扔落满地。梅问情看到这里,已经啧啧赞叹,心想我家贺郎就是出淤泥而不染、视金钱如粪土。
这想法才冒出来不久,便见贺离恨在墙壁之上贯通魔气,而后又细细地解开了数道封印禁制,寂雪冰池顿时天地摇动,广大的大殿地面,一整块石板全部被移开,露出黑黢黢的、通往底下的洞口。
这是没有被发现的储藏室。
贺离恨带着她一路下去,打了个响指,地下楼梯的墙壁顿时燃烧起凤火心灯,奢侈浪费至极,拾级而下,梅问情目睹的灵物宝藏,要比外面得多出十倍百倍不止,简直是一个小型的藏宝库,就是大宗门的灵库也未必有如此丰盛。
梅问情沉吟许久,看了看身侧“出淤泥而不染”的贺离恨,正恰逢他转过头,兴奋问道:“怎么样?”
梅问情:“……好,很好。”
“我早就想着给你看了,当初在人间时,就不知道这些东西够不够,能不能合你的心意。”贺离恨的眼睛亮晶晶的,这种纯粹而直率的情绪,几乎冲淡了他身上的血腥气,让刚刚还杀人不眨眼的魔尊大人,变成她怀中温香软玉、“心地善良”的贺小郎君。
两人一直走到储藏室内,里面是一排一排的书架、置物柜,散发着奇异光辉的异宝堆满房间,琳琅满目,最中央有一张书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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