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澹台雁转过身看见孟海,又深深叹了口气,她现在是看见孟海就直犯愁。
孟海从前也是玄武军中人,是澹台雁的副将,澹台雁入主中宫、退居内廷之后,她也随着脱去戎衣,进宫做了个随侍女官。澹台雁十分感念她的忠心,但也不得不怀疑十年后的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没搭对,非得挑这么个人当亲信。
帝后不和之事连宫城守卫都能说上一两句,可孟海却坚信陛下和娘娘情深似海,还非要说服澹台雁也相信,她确实和褚霖同心同德。
澹台雁要真是和褚霖一条心,何必要把虎符藏在那么隐秘的地方?褚霖要是对澹台雁毫无芥蒂,又何必要长住九成山行宫?
“这又是什么?”几次见识过这位随侍女官的不靠谱,澹台雁半信半疑地接过来,书册页面泛黄,边角有些破损,显然是常被人拿起翻阅的。
孟海虽然看着鲁钝,竟也是个读书人,澹台雁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孟海道:“这十年大衍发生了许多事,属下一事半会儿也恐怕说不明白。这书倒是写的不错,娘娘不妨先看看。”
澹台雁还以为是什么文书记述,翻过来一看,封面上赫然几个大字“谭娘子传奇”。
澹台雁:……
“谭娘子”正是当年在岭南道时,澹台雁用以组建军队的化名。
澹台雁简直匪夷所思:“这是……写我的……传奇?你要我看这个?”
“这套书还有另外几本,属下明日一并给娘娘送来。”孟海棕褐色的脸上微微泛红,“依属下浅见,《谭娘子巾帼传奇》、《岭南群雄传奇》、《北军志》那几本卖得虽然更好,但其中情节大多是为吸引人眼球而胡诌。市面上现在流传的,也就是《谭娘子传奇》和《女英雄演义》这两套写的最贴紧事实。但《女英雄演义》为了卖书,也着意添一些不必要的情节,并没有这套《谭娘子传奇》来得精简。娘娘要是想看,明日属下也一并给娘娘带来。”
孟海说得头头是道,一向木木呆呆的眼睛都闪着灿烂的光彩。
一阵急风吹过,手上书册“哗啦啦”翻开,在做了标注的一页停下。
澹台雁低头,恰巧看到那用朱笔勾勒的两行字:
【世子满目痛惜,想要尽力止住那血。谭娘子却抚着他的脸,幸福地笑了。
“只要世子安好,妾一死又何足惜?还请世子珍重自身,忘了妾身罢……”】
澹台雁:……
她好像知道,孟海为何如此笃定,褚霖与她情深似海了。
-
褚霖回到凤阙宫时,夜已经深了,他远远地就下了轿辇,让随行的人都回去,只让玉内官跟着一起走进去。
三五个宫人正围守在门外,这是早前就有的规矩,入夜之后殿内不留人,宫人们只在门外轮班值守。
孟海见着他来,立刻起身要向他行礼,褚霖摆手示意不必,低声问道:“她可睡下了?”
孟海道:“娘娘一个时辰前就安置了,臣等在外间没听见动静。”
褚霖点头,原是转身要走,隔着窗纱瞧见里头幽暗的几点烛火,又改了主意:“我去看看她。”
褚霖放轻脚步走进去,屋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转过屏风,床上的帘子拉了一半,另一半还挂在钩上,澹台雁摊着胳膊睡在床上,被子裹缠在腰间,手边是看了一半的话本。
褚霖把床帘旁的灯笼移走,坐在床边细细打量着澹台雁的睡颜。
他知道澹台雁今天又生了一场气,她当然该生气,说好的事情没办到,这气原该撒到他身上。
若不是前朝的事走不开,褚霖是想自己回来请罪,但澹台雁好像有点怕他,应该不会朝他砸东西,大概只会委屈又憋闷地掉眼泪。
澹台雁刚到南境的时候,也是像只小刺猬,对着谁都是一身尖刺,却没有流过一次眼泪。
想起往事,褚霖眼角就带着点笑,他起身给澹台雁盖好被子,将话本放到一边,勾起指节刮了刮她柔软的脸,看见澹台雁衣襟处露出一节绳子。
修长的手指勾出红绳,玄铁虎符掉出雪白寝衣。
褚霖盯着虎符端详一会儿,捡起来放在澹台雁摊开的手心,然后拉好床帘,依旧放轻脚步走出去。
宫人依旧放轻动作缓缓关上门,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大宫女宝橙问道:“陛下今夜可要留宿?”
“嗯。”褚霖朝侧殿走去,这几日他一直睡在那里,一应寝具都是齐全的。
突然,他停下脚步,对孟海道:“系绳容易缠住脖子,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你劝劝她。”
孟海头皮一紧:“是。”
-
澹台雁对昨夜的访客毫无所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宫人来报,说国公夫人已经过了青霄门,大约还有一刻便能到凤阙宫。
“阿娘来了?”澹台雁惊得直起身,听见有什么东西掉在床上。
“快、快,快些给我梳妆,宝绿的动作快,你来给我梳头,那个谁,你去帮我拿衣服,就那件蓝色的……”
澹台雁摸了摸脖子,昨日临时系起来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她掸开被子,捡起滚落的虎符握在手里,跳下床。
凤阙宫的宫人们统统行动起来,澹台雁快步走到妆台前坐下,镜中人明媚的脸上满是笑意。
澹台雁这样期盼见到阿娘,可见到许松蓝时的情景,却和她预想中的并不一样。
?
作者有话说:
孟海,帝后官配粉,永远站在磕CP第一前线。
注:“郑伯克段于鄢”出自《左传》;“二桃杀三士”出自《晏子春秋·内篇谏下》
文中提到这两个典故意指,澹台雁认为褚霖让她拿着虎符,要么是养肥了杀掉,要么是挑唆她和别人产生矛盾然后一起杀掉。
褚霖: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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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澹台雁的母亲许松蓝曾是京中极出名的美人。
许家祖上是医官,在太宗时做到太医院的奉御,后来太宗病逝,许家也因此被牵连罢免,所幸没有下狱流放,而是仍留在京里开医馆。
许家人医术高超,到了许松蓝父亲许衡这一辈,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只是惦记着前人教训没有入仕,偶尔也会应邀到公侯府上问诊,澹台阔秋就是这么认识的许松蓝。
那时澹台阔秋的母亲有恙,宫里的太医们出过几次诊,人参、灵芝流水样地用下去仍不见好,晋国公府无奈之下只能请许衡去瞧瞧。老夫人身份贵重,又是女眷,许衡看诊多有不便,就带上自家女儿一同过府为老夫人把脉。
澹台阔秋孝心至诚,为母亲侍疾时寸步不离,就这样瞧见了许松蓝的脸,然后一见倾心。
再然后就是三顾医庐求娶,十里红妆许嫁,澹台阔秋和许松蓝夫妻俩鸳盟既结,矢志不渝,即便成婚多年只得了澹台雁这一个孩子,澹台阔秋也依旧不纳妾,不收通房,从不外宿。
澹台阔秋因“无后”为人所诟病,成了京城士族里的一个奇葩,许松蓝也因此被人传得神乎其神,说她是山中精怪所化成,有惑人心魄的美貌。
当然,许松蓝并没有妲己褒姒的样貌,但能让见惯如花美眷的世家子一见钟情,可见的确是个出众的美人。且她出身杏林,自有一套保护调养身体的手段,看起来便比同龄人要更面嫩些。
可是,现在站在澹台雁面前的贵妇人,虽然满身珠翠绮罗,却难掩那骨子里透出的疲惫和憔悴。还没到秋天,她已经是一身灰鼠绒衣,宽大袍子底下套着个消瘦的身躯,腕骨上挂着一对手指宽的玉镯,看上去空荡荡的。
如墨的乌发里头早有星星点点的斑白,眼角处是脂粉抹不去的深刻纹路,从前顾盼生辉的眉目里,只剩下孤寂的漠然。
“阿娘……”
澹台雁几乎不敢认,但这的确是她的母亲,是十年之后的许松蓝。
许松蓝有点意外,这声称呼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了。她顿了一下,仍旧如常行礼道:“臣妇许氏,拜见皇后娘娘。”而后道,“不知娘娘召见臣妇入宫,是为了……”
澹台雁喏喏地应了两声,原先准备好的话,现在一句都说不出口。
她从没有这样清晰地认识到,现在已经是十年之后。
“阿娘,”澹台雁的声音很轻,有种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阿爹……你们、你们过得好吗?”
许松蓝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眼道:“回娘娘,国公府里一切都好,国公爷……他身在行宫,也当一切都好。”
这么说褚霖没有骗她,澹台阔秋确实身在行宫,一时回不来。
澹台雁点了点头,看着许松蓝如今的形容,眼眶又有些泛红。
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怎么能把好好的一个人磋磨成这样?
她嗫喏着没说话,倒是许松蓝先开了口:“陛下和娘娘这一向可好?臣妇听人说陛下前几日归京,现在也没再去行宫。”
褚霖回京正是因为澹台雁失忆一事,之前褚霖要澹台雁缄口不言,她还不乐意,可如今对着许松蓝,她却不知该怎么说了,只能又胡乱点点头。
许松蓝却像是很高兴:“这样就好,夫妻之间本该如此。如今陛下既然肯先低头,娘娘也别辜负这份心。陛下坐在那样的位置还肯如此待你,已是极为难得,有些事情,娘娘还是该看开些,不要像我一样……”
像她一样?这是什么意思,澹台雁听得满腹疑惑,正要追问,外头宫人通报说褚霖来了。
“参见陛下。”许松蓝起身向他行礼。
褚霖连忙上前扶起她:“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他熟络地问了几句国公府的情况,又说现在快要入秋,天气转凉,殷切地劝许松蓝多多保养身体,那自然的态度仿佛真是一个关心家人的小辈,许松蓝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褚霖既然来了,许松蓝不好久留,便向二人告退。谁知澹台雁却突然上前拉住她。
“阿娘,天色还早,你再多留一会儿吧。”澹台雁才见了她这么点时间,这时哪里肯放她走,“凤阙宫有很多空房间,实在不行就留下来,明日再走吧?”
被拉着手臂,许松蓝十分惊讶,澹台雁已经很多年没有跟她这样亲近过了。她略带尴尬地看了眼褚霖:“娘娘这是……这是怎么了?”
褚霖神色自如:“既然卿卿舍不得夫人,夫人不如就留宿凤阙宫。”
许松蓝先谢了皇帝体谅,紧接着却推辞:“臣妇家中确实还有旁的事要处理,要辜负陛下和娘娘的美意了。时候不早,还请陛下和娘娘允臣妇先行告退。”
她都这样说,澹台雁也没理由再留,只好松开手。褚霖看了她一眼,又对许松蓝道:“宫门路远,朕的轿辇就在殿门口,夫人乘着出去吧。”
澹台雁也舍不得她辛苦,点头附和道:“阿娘乘轿子出去吧。”
许松蓝却又推却了:“陛下和娘娘的心意,臣妇心领了,只是这样实在不合规矩,臣妇不敢越礼。”
即便褚霖说了免礼,但许松蓝临走前还是规规矩矩地向他和澹台雁行了礼。澹台雁看见她清瘦的背影逐渐走远,心里头空茫的越来越重。
好像许松蓝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头。
“阿娘——”
眼看着许松蓝就要走出殿门,澹台雁再也忍不住,哭着追出门外,踉跄间险些被门槛绊倒。
褚霖心头一紧:“皇后!”
开口之后才发现语气太重,这一声犹如惊雷炸响,令澹台雁顿时止住脚步,也不敢再哭。
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国公府里未出阁的小姑娘了,她有了新的身份,有了新的责任。
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任性了。
许松蓝察觉到动静,疑惑地回头:“娘娘,怎么了?”
“没事,”澹台雁摇摇头,艰难地扯起唇角,“阿娘路上小心。”她又朝宫人吩咐道,“务必好好护送夫人。”
“是。”
许松蓝没看出什么端倪,点了点头,又嘱咐澹台雁一定要记得她说的话,然后才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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