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先前使臣时苏胡息不知所踪,降臣莫乎珞珈上了海捕文书,文书上写明,莫乎珞珈的罪名是刺杀使臣,蓄意谋反。两个胡人,一个失踪一个逃亡,几乎成了一桩悬案。
随后使馆被查封,莫乎珞珈的私宅也被查抄,相关人等并不在意,因为早在此前,该湮没的证据早已消失。
然而,许多不得了的文书却仍是被翻出来了,上头还明晃晃地印着莫乎珞珈的私印。
于是,就在朝中废后之议闹得最热烈的时候,大理寺丞常璋带着人直眉楞眼地堵了崔家大门,要他们交出涉嫌与莫乎珞珈勾结、意图谋刺皇后的崔从筠。
?
作者有话说:
一些小学生吵架。
孟海:受伤的只有我:)
终于写完了文案剧情,快乐!
第52章
临近冬日,九成山脚却不合时宜地下起雨来,细细密密的雨水如幕似网,冷得像冰,丝丝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常璋站在崔府大门前,直挺的脊梁撑起一身蓑衣,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大理寺的评事,也都一般穿着干草编成的蓑衣,也都同他一般文弱。他们静静地站在崔府门前,像是一面干草堆起来的墙,明明一阵风过就能吹散,却仍然默默坚守在原地。
捉拿人犯本该是县尉职分,大理寺向来只管审判刑罚,若有嫌疑,通常是下发文书至各地县衙要求拿人。只是崔家何等高门,连京兆尹都曾受过照拂,区区县尉县衙,不要说前来捉拿崔从筠了,他们甚至还回信劝告签发缉令的常璋,莫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常璋是先帝时的最后一个状元,韦氏之乱侥幸活了下来,至今不过三十出头,仍像个愣头青。他见了县尉文书,当即大怒,拿着缉令就往外走,当时轮值的几个评事怕他挨打,只得结伴同他一起前来。
谁知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奚落,崔家甚至没有派人驱赶他们。崔家只是闭门谢客,甚至不曾派个奴仆出来询问。崔家人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只是换了道门出入,崔家父子甚至还能如常上朝。
崔家对待他们,就像大象对待路边的蝼蚁,连漠视也算不上,只是看不见而已。
初时那几个评事还劝常璋离开,而后却也渐渐沉默下来,只默默同他站在一处。常璋也是真轴得很,竟就这样在门前站了三日,站得满城皆知,站得半城百姓闻风而来,议论纷纷。
正在第三日散班之后,大理寺卿林颖芝穿过层层看热闹的人群,拽住了常璋。
“胡闹,胡闹!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放肆!”林颖芝与常璋有师徒之谊,见着他便气急败坏地连连叹气,“寺里的事情还不够你做的吗,非得要来这里……丢人现眼!”
常璋面上现出几分难堪,他下意识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竟有这么多人:“属下为公职而来,职责未尽,不敢离开。”
“什么公职!你数数,啊?你这都几天没回公廨了?再不回去,我看你这寺丞也不必做了!”他又指着那几个评事,“还有你们,他不懂事,你们也跟着瞎胡闹。多大的人了,能不能分点儿轻重!”
“老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涉及谋逆大案,学生不敢不来,不敢不查!”常璋梗着脖子道,“那胡人私宅中分明就有同崔氏嫡女的往来书信,崔氏闭门不出不肯交人,也有包庇逆犯之嫌……”
周围百姓们一阵又一阵地窃窃私语,隐隐骚动起来。
“我看你真是胆子肥了,什么浑话都敢往外吐,我迟早要绞断你这根害人的舌头!”林颖芝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样无所顾忌,可还记得家中妻儿?你幼子才刚出世……”林颖芝压低声音,“……你要让他刚出世就失去父亲吗!”
大理寺丞在寺中姑且还算个要职,但在朝中不过就是个六品小官,甚至连进殿面圣的资格都没有。以常璋之才,本不该如此,但他性情刚直,轴得令人叹为观止,饶是林颖芝再想提拔也没办法。
今日这一出过后,常璋不要说晋升艰难,以后再有有官路可走都尚未可知。林颖芝毕竟是他老师,实在是不忍心看他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更不愿这个好门生白费了一条命。
几个评事面面相觑,缩着脖子静如鹌鹑,
“可是……”
常璋还要嚷嚷,但想起家中妻儿,还有那嗷嗷待哺的幼子,终究英雄气短。林颖芝将他那些嘟囔一并按下,生拉硬拽硬是把人给拖走了,几个评事灰溜溜地缀在二人身后,个个垂头丧气。
热闹瞧到一半戛然而止,看众们反而不干了。
“崔家的还没出来,大人们怎么走了?”
“不是要捉拿人犯嘛,怎么自己先跑了!”
“装装样子罢了,难不成还真指望他去抓崔家人啊,说不定晚上还得给人磕头谢罪呢。”
“没用!真没用!”
……
好事者躲在人群中,什么污糟话也说得出来,大理寺的人夹着尾巴在嘲讽声中离开,有如丧家之犬。等大理寺的人都离开了,围观的百姓们渐渐散去,朱红色的大门这才打开。
崔府家丁个个生得人高马大,拿着棍子左右挥打,留恋不去的闲汉们惊呼一阵,也再不敢停留。
雨过之后天色短暂晴朗起来,只是时辰太晚,日头已然西斜,湛蓝天色中总还带着一丝灰暗。
崔府仍旧屹立在原地,仿佛永远也无法被撼动。
大理寺的造访不过是一段短暂的小插曲,所有人都知道常璋已经偃旗息鼓,又或者正如看客所言,他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搏个清名,崔家很快恢复往日的模样。
一夜过后,天才刚蒙蒙亮,百十来个仆婢便忙碌起来,朱红色的大门早早敞开,五架的马车正等在门前。
崔氏父子衣冠严整,先后登上马车,车夫一声高喝,滚滚车轮飞速转动,将尘土高高扬起。
钟声响,大朝开始,崔敬晖站在文官之首,领着众人走进明德殿。
“陛下,皇后澹台氏德行不端,实难担当中宫之责。”崔甫出列下拜,“还请陛下废澹台氏,遴选贤德贵女充填后宫,绵延血脉!”
他身后数个官员附议下拜:“臣等共请,望陛下纳谏!”
“竖子之言扰乱视听,陛下切不可听从!”澹台阔秋急急出列,朝褚霖行礼,“此为陛下家事,外人何足道也?中宫素来恪守礼仪,谨慎恭顺,竖子何敢诋毁!”
高坐在龙椅上的褚霖面无表情,喜怒难辨。
崔甫不为所动:“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皇后也该承担其责,为天下之表率。如今澹台氏无德,中宫缺位,阴阳混乱,以致天下不安呐!先前江南道大雨连绵,河岸决堤,以致毁伤农田屋舍,或许正是有所预兆……”
“放肆,我看你是糊涂了吧!”澹台阔秋大惊之下连忙打断他,“陛下,崔谏议胡言乱语,实是神志不清,还请陛下将他驱逐出去,回家好好养病吧!”
也难怪崔甫又拿江南说事,褚霖登基以来几年风调雨顺,今岁最大的事情也就是江南一道之水患,除了这个,还真没什么大祸患可佐证中宫之失德。
然而这一句话还有另几重意思。
水患之所以发生,乃是天道降罚,警戒世人。失德之人,极有可能是澹台雁,也有可能是褚霖。若不肯依了崔甫所说废了澹台雁,那么失德之人必是褚霖,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澹台雁和崔家,褚霖只能选一个。
再有则是快要入冬,江南粮税之时已是再拖不得,否则便会影响粮种贮存,更会影响江南道来年收成。如今各道粮税已然收归邸阁,江南道粮税一案,是时候该有个结果了。
崔甫提及此事,便是代表世家有意向寒门示好,他们可以在江南一事上让步,以求换取寒门一派支持,促成废除扰乱天下的皇后。
与寒门相争的不过是眼前小利,后位,妃位,留有家族血脉的皇嗣,以及将来的外戚之权,才是世家真正命脉所在。
然而世家屹立太久,尊贵太久,江南之事拖到入冬还未议定,已是可笑至极,如今崔氏为了废后,不得不做了自以为天大的退让,殊不知在裴是非等人的眼里,他们的嘴脸实在傲慢。
两三个寒门官员象征性地跟着喊了喊,但裴是非却仍是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弯起的唇角泄露一丝轻嗤。
底下朝臣左一言右一语,真恨不得将澹台雁说成这世间最大的祸患,仿佛只要褚霖不肯废后,便是鬼迷心窍,为虎作伥,置大衍臣民于不顾。
“崔卿好口舌,区区一个谏议大夫当真是屈才。依朕浅见,崔卿若去茶馆说书论本,说不得还能挣个千古流芳的好名声,也不必如此忧心区区内帷之事。”褚霖被气得笑了,撑着额头,极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呢?难道满朝文武,都只知忧心朕的家事吗!”
“陛下!臣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皆是为了大衍天下啊!”
崔甫何尝不知纠缠内帷之事有伤体统,然而事已至此,饶是已经羞臊得面颊通红,他仍是以身抢地,做出一番死谏众臣的模样来。
崔敬晖也上前半步:“陛下,老臣……”
“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崔敬晖为相多年,也是多年未被人抢白过了。他惊诧地回头,发现打断自己的是大理寺卿林颖芝。
林颖芝正屈身下拜,不知为何,借着袖子的遮掩悄悄朝崔敬晖看了一眼,两人正巧对上了目光。
说实话,近来崔敬晖对大理寺很不满意,崔家何等门庭,崔府内除了一位当朝中书令,一位右谏议大夫之外,更有衣朱着紫的高官无数。常璋一个区区大理寺丞,无章法,无圣旨,就敢在崔家门口生生堵了三天的路,堵得物议沸然。
若非崔敬晖约束着下人,若非林颖芝来得及时,崔家多的是法子让常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九成山脚。
常璋虽然鲁莽无礼,但林颖芝还算知道轻重,且林颖芝不仅与常璋有师徒名分,还是裴是非的关门弟子……
电光火石间崔敬晖忽而顿了一瞬,让了半步。
褚霖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手示意林颖芝上言。
“启禀陛下,臣斗胆,参右谏议大夫崔甫治家不严,教女不严之过。大理寺已查实,崔甫嫡女崔氏与外族勾结,意图刺杀陛下、皇后,威胁我大衍江山!”林颖芝屈膝下拜,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请陛下严惩崔氏,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常璋在崔家门前那一闹动静并不小,在场官员多多少少都听到过一些消息,只是既然人没让常璋带走,那就说明事情未成定案,崔家还是那个崔家。
然而林颖芝既然敢在上朝时当堂说出此事,且言辞激越要严惩崔氏,必然有所倚仗。
先前众人声援崔甫,大多还是为自家子女着想,为各姓家族着想——皇后善妒,澹台氏在位一日,家中适龄女子就一日别无出路,崔氏所倡废后之言乃是有利无弊,众望所归。
但是,若崔家曾经谋刺皇后,甚至谋刺过皇帝呢?
那么崔甫今日请求废后,岂不是在杀人灭口?他们声援崔氏,岂不是协同谋反?
崔敬晖冷不防林颖芝临阵变卦,当即大怒。
“放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胡言乱语!”
崔甫也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林颖芝骂道:“奸竖尔敢!陛下,臣崔氏一门诗礼传家,小女更是自幼蒙闻祖训,克己修身,修佛数载。女子清誉为重,小女尚未婚配,大理寺却先有寺丞堵门污蔑,再有寺卿当堂妄言传谣,尔等为一己私欲,沆瀣一气,羞辱无辜女子,何其可耻!”
“朝堂上议论国事,既涉国事,令嫒的清誉,也不得不拿出来辩一辩了。”林颖芝不慌不忙,“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句句有大理寺所查证据佐证。胡人莫乎珞珈阳奉阴违,降而复叛,大理寺受命查抄其私宅,发现其中有大量文书未经带走,其中既有莫乎珞珈与东西突厥旧臣联络的线索,还有与一女子崔氏,上从下筠的往来文书。
“经查实,崔氏为右谏议大夫崔甫之女,为中书令崔敬晖之孙。三月,崔氏以替先祖祝祷为名,先后多次前往太安寺上香,后受太皇太后垂爱,得以随驾陪侍,有女官衔。后胡人莫乎珞珈去往太安寺请香,结识崔氏,两人便暗中往来……”
“住口!你这竖子!”崔甫脸色惨白,“陛下,此人无凭无证,胡言乱语,侮辱小女清白……”
“莫乎珞珈私宅遗留书信,上有莫乎珞珈私印,还有崔氏回信;太安寺亦有寺僧可证二人曾有往来,人证物证俱全……”
“书信可以伪造,寺僧可以被收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崔甫跪地大拜,“陛下明鉴,此人扰乱视听,意在构陷忠臣!”
林颖芝冷笑:“忠与不忠难说得很呐。崔谏议,崔相。”他朝二人各行了一礼,“崔氏门庭何其严谨,崔氏乃高门嫡女,若无勾连,外人如何得其手书……”
崔敬晖也同他冷笑:“既无原本对证,林寺卿如何知晓所谓证据是崔氏手书?怕不是牵强附会,以此构陷!”
“手书难得,并不是不能得,崔氏于太安寺修行日久,总有佛经手迹留存……”
“怎不知是莫乎珞珈收买寺僧盗取手迹,以此模仿文书,构陷崔氏?”崔敬晖摇头,反而镇定下来,“林寺卿能买到的东西,那胡人也能买到,不足为奇。”
“手迹尚可模仿,那家徽玉佩呢?”
崔敬晖忽而一怔。
林颖芝道:“崔氏累积数代,富可敌国,家中私藏美玉何止千万,这一方,亦是世间难见的珍品。”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美玉,果然洁白无瑕,玲珑透光,刻有崔氏家徽印记,精巧非常。
“如此美玉,即便是宫中所藏,也未必有可与此玉媲美者,如此财力,必非崔氏莫属。”
林颖芝将玉双手奉上,玉内官看了一眼褚霖,过去接过美玉递给皇帝。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清了,那美玉是何等的洁白无瑕。
崔家确实是藏宝万千,崔甫也记不清崔从筠到底又没有这块玉,他只觉得无比荒谬。
“崔家徽记并非是秘密,京城中但凡有曾为崔家打造饰物的铺子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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