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崔敬晖却拦住了他,面沉如水地盯着林颖芝。
“崔家生意好,赏钱多,京城的手艺人都爱同崔家做生意,所以崔氏徽记在外流传一二并不出奇。”林颖芝淡笑着替崔甫补全了话,“只是……崔家何其富贵,何其势大?知晓崔家之人,无不知晓这徽记背后的秘密,又怎敢轻易使用?”
崔甫悚然而惊,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
原先同他站在一处的世家子弟们,都遥遥望着上首端坐的皇帝,都望着他手中把玩的美玉。
这样的美玉,宫中库藏都难寻其一,那么他们的家族呢?他们能否像崔氏那样,将这样的美玉雕刻成玉佩,供给闺中嫡女随手把玩?
即便就像崔甫说的,美玉是莫乎珞珈花费重金寻来,另外找人摹刻仿制,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崔氏族内,一定也藏着千千万万块这样的美玉。
文书或许可以伪造,僧众或许可以收买,玉佩或许也可以仿冒。
但崔氏这半朝亲族,一等一的富贵呢?又是其他世家可以比拟的吗?
美玉的真假已经不再重要,崔氏富贵至极已经是事实,而今天,所有人都直观地看到了这个事实。
崔家已然成为众矢之的。
而崔甫那理所当然的态度,更是将崔氏狠狠地扎在靶心上。
目的已然达到,林颖芝不必再做戏,躬身下拜,深深俯在地上,跪拜座上君王。
“崔氏身份特殊,亲族广连,且事涉两国,罪及谋反,干涉天下涉及,大理寺不敢擅专。
“犯妇崔氏已经归案,请陛下下旨,令崔氏及其亲族回避嫌疑,三司会审此案,以示公正!”
前朝闹得沸沸扬扬,澹台雁待在梧桐殿内却是难得的清净。
她不得不清净,因为褚霖将她软禁起来了。
说是软禁也不尽然,澹台雁还能够在殿内自由行走,还能去御花园逛逛,甚至还能往前朝那头走两步。
然而每一步都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在后宫时是宫人和宫女,在前廷时则是一圈又一圈的龙武卫,几乎半个行宫的人都随着澹台雁的动作而动作,如影随形,比空气还要无处不在。
是以,澹台雁单方面认为,她被褚霖软禁了。
那日她同褚霖吵了一架,事后回想起来,确实自己也有种种不对,可是褚霖的不对之处更多,他如今这般行为,不也正印证了她心内的种种隐忧吗?
“……我不过是说得重了些,他却还当真把我给关在这里不让见人。”澹台雁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气,“说什么不会让我落到那样的地步,说什么是我的倚仗……我呸!”
言天冬叹了口气:“娘娘,平息静气,切莫动怒,您这样会影响臣号脉的。”
言天冬是被褚霖召进宫给澹台雁号脉的,他进宫之后,澹台雁就像是憋闷了许多天,终于找到个出口,对着他那是一通抱怨,说了半个时辰都不带停的。
虽然早知道皇后失忆,心智回到了十年之前,但这么久了,言天冬还是头回这样深刻地认识到,那个肆意骄纵的小妹妹回来了。
他身心俱疲。
澹台雁表面上收敛了些,瞪着他号脉的手没说话,只是心绪仍然未定。
这样还怎么号脉?言天冬无奈地收起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娘娘,心绪要定,气急伤肝。”
“谁生气了?我才没有生气,我哪有那么小气。”澹台雁扁着嘴,默默一会儿又不忿道,“……凭什么呀,他生气了就能把我关起来,我同阿娘隔得那么远,真是死在宫里头都不知道……我怕死,又有什么错?他有什么资格来生我的气……还关着我,说什么我去哪里都不勉强,都是假的……”
言天冬默默收拾东西,充耳不闻。
澹台雁那头却想起什么:“对了,阿娘!那天我给阿娘递了张条子,阿娘不会……”
“国公夫人?娘娘忘了,先前夫人同家母相约要去上山踏青……”言天冬道,“母亲临行前告诉臣,说夫人受娘娘之命,要好好挑选些枫叶带回来。”
想来是褚霖拿走了纸条,又按澹台雁的笔迹仿写,改成请许松蓝带些枫叶回来聊作纪念。
也就是许松蓝晕晕乎乎的,才没能发觉其中不对。
澹台雁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气恼起来。
“要不是他,我早就出宫了……说不定现在都能亲眼看见枫叶了。”
从梧桐殿里能望见九成山一角,山上的枫叶早就红成一片,就像天边时时刻刻挂着一片橙红的云霞。
许松蓝尚且能上山观景,澹台雁却只能在这儿望山兴叹。
孟海尽力扬起头:“娘娘,九成山的枫叶年年都红,多看两眼也就没意思了。或许等过两日陛下气消了,娘娘就能同陛下一起去赏枫了。”
孟海趴在小榻上,毫无顾忌地把衣服掀起来,露了个后背给言天冬看,言天冬也是目不斜视,伸出手指深深浅浅地按了按她身上的青紫,点点头。
“好了,这样就差不多了,也不必再涂药推拿,孟大人身体好,只要少动弹,过几天就没事了。”
孟海欢呼一声,将衣服草草拉好,当着大夫的面蹦到澹台雁跟前。
“娘娘,说不定还没等属下伤好全,陛下的气就消了呢?”她想了想,又道,“陛下总在明德殿待着,不如娘娘去哄哄陛下,说不定明天就能去玩儿了。”
距离那日两人吵架已经过了五天,这五天,褚霖一步也没有踏足梧桐殿。
澹台雁知道他在生气,也知道他在等她服软。
可是,凭什么?
孟海想得简单,两个人吵架了,生气了,谁也不理谁。要想打破僵局,总得有人先低头。
可是澹台雁想的却更多。
一次两次,她或许能服软,能为赏枫暂且放下矛盾,请求褚霖不要再生气,不要再困着她。
可是长此以往,当褚霖对她情意不再,当她的恳求再无效用,又该如何呢?
更何况,她还有自尊。为了赏枫,为了出门,为了离开这重重宫殿走一走而向褚霖低头,她……
她发现她自己做不到。
她做不到向看管自己的狱卒奴颜婢膝,卑躬屈膝。
澹台雁沉默下来,显然是又钻进了死胡同,孟海与言天冬对看一眼,俱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担忧。
然而沉寂只在一瞬,澹台雁仿佛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很快又恢复过来。
“对了天冬哥哥,今日你怎么想起要进宫问脉了?”
按惯例若无旁事,言天冬每一旬才进宫问脉,可这次隔了不到五日就又来了。
“这……”言天冬支支吾吾,“娘娘还记得上回,臣说什么时候还要再问诊么?”
澹台雁脸一红,点点头。
上回言天冬进宫时,澹台雁月事来的又急又重,整个人几乎昏死过去。可是女子月事是重中之重,玄妙甚多,言天冬不能给她止血,也不敢给她大补,只能开了些温和的药剂缓解她的痛楚,又让月事干净之后再来问脉开药。
言天冬磕磕巴巴道:“陛下说,娘娘既然有精力计划出逃,还能一路走到宫门,想来是……元气已经恢复,可以问脉开药了。所以才让臣……”
澹台雁的脸腾地又红了,这回是被气的。
他明知道、明知道她要面子,明知道她不愿把这事拿出来说……
“那什么……”言天冬还在支支吾吾,“娘娘,臣毕竟不是专攻妇人科,若是妇科圣手,当不必忌讳月事问诊。臣学艺不精,经验不足,只得缓缓调理娘娘身体,恐怕不能有所裨益。娘娘还是同陛下说说,让陛下莫要再让臣……”
余下的话言天冬实在说不出口,这话他也不是头一回说了,应该说,类似的话,他是每次进宫都要重复一遍。
所谓对症下药,言天冬不是医女,女子寻医问药时又多有顾忌,是以即便他经验丰富,年纪轻轻就成了奉御,在不熟悉的领域还是难免抓瞎。
只是调养身体谁都能做,但澹台雁是要医治旧伤,不能疏忽大意。先前褚霖分明也已经答应了再寻医者医治,却还是要他前来这一趟。
言天冬只当褚霖是贵人事忙,忘了这一茬,可澹台雁却清楚得很,褚霖他就是故意的!
上回因为小小月事就把言天冬召唤进宫,尚且可以说褚霖是关心则乱,下意识找了最能信重的医者来问脉。
后来澹台雁觉得丢脸,坚决不许褚霖再用这种小事让人进宫,言天冬也以正经理由推辞了,褚霖还是要让言天冬来给澹台雁诊脉,甚至还说那些有的没的……
他可从不是爱闲谈的人!
褚霖分明就是挟私报复,故意要教她在旁人面前丢脸!
“他……他无耻!他败类!”
他怎么能这么说话!这么不要脸的话,褚霖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大衍皇后娘娘气急败坏,一时想不起有什么好词能用来谴责皇帝,又想起了自己缝制的那个佩囊。
气死人了,还绣佩囊给褚霖,他凭什么!
澹台雁怒从心头起,顺手一把抓起言天冬医箱里的银剪刀,可是她左翻右找,就是找不到那天被扔在一边的佩囊。
宫里头每日都有人打扫,澹台雁推开窗户,正要问人,却看见宫人宝橙就在窗户根儿底下蹲着。
她搬回了梧桐殿,原先伺候着的宫人宫女也回来了。
宝橙艰难地冲她扯出尴尬的笑:“娘娘……”
宝橙会在这里偷听,自然是得了褚霖的授意,澹台雁再往远处看,又看见乌泱泱一群人,抄录的抄录,守备的守备。
两次逃跑不成,澹台雁短期内自然不会再做无用功,褚霖将她看得这么紧,究竟是要防她逃走,还是就是存心膈应她!
“褚霖……!你这个小人!”澹台雁气得半死,冲着那群人怒吼,“你怎么能这么无耻!”
如此犯上作乱之语,宫人们哪里敢听,哪里敢记?
言天冬极其熟练地从医箱里掏出两团棉花塞住耳朵。他转眼一看,孟海缩在一边,手撑着袖子一样将耳朵牢牢堵起,一双眼睛还极其艳羡地朝着他箱笼里看。
言天冬叹了口气,他只是想安安生生地问个脉就走的。
澹台雁的震怒还在继续。
她就不明白了,褚霖的气性怎么就这么大?被夺兵权的是她,被骗的是她,被困的是她,逃跑没成功的是她,受罚的也还是她,连她都不生气了,褚霖究竟还要气到什么时候?
宝橙哀求地看着澹台雁,那些受命监视澹台雁的宫人也通通一副哀求的颓丧模样。
澹台雁知道他们无辜,知道他们都是受命于褚霖,但这并不妨碍她迁怒。
“听到了吗?他让你们听,让你们记,那你们就要听得清清楚楚,记得干净翔实!务必、务必每一个字都要让他知道。我再说一遍:你们的陛下姓褚名霖,无耻至极,天下第一小心眼!他的心眼比针尖还要小!听到了吗!”
“朕听见了。”
澹台雁浑身一抖,下意识回过头,褚霖正站在殿门口看着她,不知道听了多久。
?
作者有话说:
走走剧情
继续小学生吵架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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