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梧桐殿内顿时噤若寒蝉,帝后之间夫妻拌嘴,宫人们却成了夹心的炮灰,是两边都没能讨着好,顿时乌压压地跪了一大片。
褚霖眼神一扫:“皇后不喜,你们也别在这里碍眼了,退下去吧。”
宫人们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行礼,忙不迭地俱都钻出去了,言天冬和孟海两个觑着形势,也悄悄跟在后头溜之大吉。
偌大一个梧桐殿,又只剩下褚霖和澹台雁两人。
上回吵架之后褚霖一直避着她,不但不回梧桐殿起居,前两日玉内官还将他留在这里的东西都搬去了梧桐殿,这还不算够,说是怕澹台雁起居不方便,宫人们还又将她用过的东西都又搬了回来。
如此泾渭分明,两人同在这小小行宫之中,竟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澹台雁只觉得无辜,该要生气的不是她么,怎么褚霖倒像是那个受了委屈的!
这么久见不着人,说不着话,怒气和怨气都一层层积攒起来,又被言天冬的话彻底点燃,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出。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气出得够了,此时澹台雁见着褚霖,心中竟有几分高兴,几分雀跃。
他肯来了,是不是终于想明白了,来认错了?
“陛下怎么有空来了?”
不是不想见她,硬要窝在明德殿里不问世事么?澹台雁挑起眉毛,正要好好奚落他一番,竭力摆出一副趾高气扬地架势来,却没留意自己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了笑意。
可惜的是,没留意到的也有褚霖。
“朕知道,在阿雁眼里,碍眼的恐怕不是他们。”褚霖半垂着眼走到一边,长指随手翻过宫人写下的记注,自嘲着低笑道,“阿雁放心,朕来不过是说两句话,说完就走。”
这模样是十成十地失意,是十成十地心如死灰。
澹台雁一时愣住了:“陛下,你……”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若是成功离开了行宫,离开了九成山,日后是绝不会再回来了。若褚霖待她毫无情谊,一个无甚大用的皇后私逃,走了也就走了,可褚霖分明心系于她,钟情于她。
澹台雁自以为,褚霖待她虽有真心,但这真心里多少掺了几分自利,既然如此,她未雨绸缪,为了自保而选择离开也算不得太错。毕竟要论真心,那也得有命可论才能行,将一己生死寄托于对方股掌之间,再论什么真心真情的,不但可笑,也并不公平。
可是……在做出决定时,澹台雁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种行为对于褚霖来说,同丢弃也没什么差别。
若是澹台雁独个儿走也就罢了,可叹她还记着干系甚多,要带上许松蓝一起走,若只是许松蓝也就罢了,孟海她也要一样带走。
这样说来,褚霖在她这里的位置,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孟海。
她谁都记在心上,唯独背弃了他。
饶是理由再充分,再正当,澹台雁也不可否认,她确实是把褚霖伤着了。
澹台雁张张嘴,刚想要解释自己并非存心要令他伤心,也并不对他毫无情谊,她也有过挣扎难过,她也并不是对褚霖毫无留恋……
她想要离开的是这重重宫禁,是这无形有形的束缚,是不由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他。
她只是,终究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
褚霖却好似笃定了澹台雁十分厌恶自己,侧过头深吸一口气,将要告知澹台雁的话说完了。
他来此处是要告诉澹台雁明日要早起些,同他一起去明德殿上朝。
宫人们会准备一切,澹台雁只要按时起床就是,但这说法没头没脑的。
“陛下要我去明德殿做什么?”澹台雁不解道,“陛下方才说上朝,是还像先前一样躲在龙椅后头么?”
提起先前,褚霖面皮又是一僵,澹台雁见着也不免心沉了沉。
先前两人是何等情浓,一时一刻也不肯分开,甚至还做出了这等荒唐举措。
短短几日,却闹得如此生疏尴尬。
“皇后依言去了便是。”褚霖摇摇头不愿多说,只道,“九成山上的事,朕还欠你一个交代。朕承诺过的事,不会失约。”
他手上还捏着字纸,澹台雁目光落到上头,仿佛觉察出了另一层深意。
褚霖所说的承诺……是包括,要放她离开吗……
澹台雁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褚霖愿意放她走自然是好,可是她的心里头,却空落落的。
这样也好,他们阴差阳错地被绑到一块过了这么久,却如滚烫的沸水满满倒进铜壶里,让人拿不起也放不下。
如今褚霖终于冷静下来,如她一般能够看清形势,也愿意退一步成全她,这样便是最好的。
澹台雁不知道自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多难看,褚霖却看见了她紧握着的掌心。
“银剪锋利,阿雁小心割伤了手!”
褚霖急急出言,澹台雁低头一看,才发现手上还拿着言天冬的小银剪,娇嫩的手心已经被硌得一片通红。
她正要依言放下剪刀,那头褚霖却闷闷低笑一声。
“是朕又多言了。”他自厌般地别过头去,“皇后要如何,都是皇后自己的事情,朕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何敢管束,更不该平白……又惹人厌烦。”
“陛下!我……”
澹台雁想说不是这样的,可那道曾经时时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那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眼却再也不肯眷顾她,褚霖摇头自嘲一笑,正如来时一般,迅捷如风地走了出去。
这回被扔在后头的,变成了澹台雁。
言天冬跑得快,孟海也早就没影了,为了这么个小物件专程让人跑一趟也不大对,澹台雁随手将银剪搁在梳妆台上,准备等言天冬下回进宫时再还给他。
皇帝的御辇走远,宫人们也就赶忙回来继续伺候了,这回倒是没有先前那样亦步亦趋地跟着澹台雁,时时刻刻记录着澹台雁的言行了。
可是澹台雁却并不松快。
她脑子里反刍着褚霖的一言一行,一字一句,一夜难眠。
这样一来,次日起身时她脸上便带了些憔悴,宝橙着重给她上重了些妆粉遮盖痕迹,澹台雁像个木偶一般被几个宫人们套上一层层重衣,戴上一层层首饰,又被引出了梧桐殿。
她一路昏昏沉沉地被端送到了明德殿,又被玉内官引着往里走,越走越前,竟然走到了堂前,待澹台雁看清身处何地时不由一惊。
“这……这是……”
经过布置整修明德殿正中的龙椅略微往右侧偏了几厘,在狭窄丹陛之上又增添了一把精巧的椅子,红木作底,阳刻龙凤呈祥的图案,又有彩漆绘饰。
褚霖已经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平视前方,很有气势,并没有理她,而看玉内官的模样,这把椅子显然是她的。
澹台雁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但直觉不能一屁股直直坐下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玉内官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娘娘请入座吧,快到时辰,各位大人们都要进殿,不好失礼人前的。”
澹台雁看了看他,又看看一旁默不作声的褚霖,摸不清楚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殿门大开,官员们已经顺着殿陛往近走了,澹台雁扶了扶头上的大冠,心一横,干脆依言坐了下来。
玉内官略略松一口气,复又退到褚霖身边去了。
别看褚霖和玉内官没事人似的,觉得殿上澹台雁格格不入的,可不仅仅只有她自己。
崔敬晖仍旧是百官之首,待行过礼抬头看见澹台雁,登时大怒。
“这、这成何体统!”他惊怒得连礼仪都忘了,瞪着澹台雁大吼,“陛下!后宫妇人怎可登堂入殿,参与政论,这、这简直是罔顾人伦纲常,背弃祖宗教训!”
褚霖浅浅蹙起眉:“崔公慎言。今日朝堂之上不论政事,只辩是非,崔公忘了吗?”
昨日林颖芝惊天一告,参崔氏嫡女有谋反之嫌,又请褚霖开三司会审,还要崔氏亲族一概回避。
若是其他案子,这样做并无不可,只是崔氏根深叶茂,子弟布列显要,且世家沿续百年,阀阅婚媾,相互之间血脉联通,要在大衍朝廷上找出足够位高权重,同崔家从无往来,又能够秉持公正的官员,着实艰难。
虽前头唱的一出“白玉计”令各世家看得分明,崔氏之过众人填补,崔氏之利只在崔氏。他们即便在这时护了崔氏,帮了崔氏,最后也只得光耀崔氏一家门楣,他们不但毫无益处,反而容易惹得一身腥。然而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哪家没有几个姓崔的女眷,各家就算碍于面子也不好做那等落井下石的小人。
更何况,崔家究竟会不会落井,还得看呢。
但形势终究不同了,且不论寒门同世家算是撕扯破了脸皮,就说各家族内也总有几个不听话的小辈,朝堂上自然有人顺着出言反驳崔敬晖。
“左相不必着急,今日朝堂之上只论是非,只看罪由,皇后娘娘既然是事主,到场观案也没什么离奇的。大人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崔家还没倒呢!崔敬晖气得眼都红了,指着那出言放肆的小子:“……你!”
澹台雁坐在上头听了半天才听明白,这是要在明德殿上,借着早朝的辰光断案详刑了。
林颖芝提出的三司会审,须得有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抽调高级官员共审案件,再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宗亲监审。
只可惜崔氏半朝亲族不是说说而已,拨来算去,就连大理寺自己都配不齐员。
众人闹得不可开交,崔氏闹着说他污蔑人,而大理寺这头不能提审,又确实不知该如何推进查案,正在为难之际,还是褚霖出来拿定了主意。
既然三司会审不行,那就干脆众臣共审,满朝会审,大理寺将掌握的证供和人犯都押上明德殿,由他这个皇帝亲自监审。
是非清白如何,公理自在人心,无论崔氏清白与否,都该有个说法。
?
第54章
崔氏自然不肯。一则此事崔从筠着实是被人陷害,且崔氏其他人都并不清楚详细,如何就能成了全族罪过?二则皇后全须全影,无病无灾,崔从筠的小小过错也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在他们看来,皇帝分明就是借题发挥,想要铲除崔氏!
褚霖确实是借题发挥,而这么多年来,想要动摇世家的也不止他这么一个皇帝,崔氏岂肯善罢甘休,当即准备着要反击。
以崔氏半朝亲族布列显要的地位,想要反抗皇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上书乞骸骨——朝堂上的臣子全都告老还乡,皇帝身穿龙袍也不过就是个空架子。
然而这一招数,在先前弹劾皇后时就已经用过了。崔氏也算精明,为了试探皇帝的意思,几个身在工部的崔氏官员同日上书辞职,直言自知不得上亲眷顾,宁愿辞官归乡故里。
辞官的崔氏官员都出身水部司,他们上书辞官之后便抱病在家,底下司众也都得了授意不敢作为,于是水部司立时瘫痪,正逢江南道叫着闹水灾,工部本该派人下去查看详情,修补缺漏以待来岁春汛的,这样一来也无人能去了。
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教训,算不上伤筋动骨,崔氏算盘打得响,他们这群人虽眼下得罪了皇帝,但等到皇帝发觉朝中无人的要紧之处,自然会乖乖前来认错,这群水部司的官员也就能原地痊愈,继续为国效力,为君效忠。
谁知道辞官信一上去,还没送到皇帝的案桌前头呢,尚书令裴是非亲自批了他们的辞官请求,又立刻提拔几个原在水部司打杂的小吏填补了空缺,那几个小吏在水部司窝了好几年,倒是比只知道通观全局的崔氏子弟更懂得如何做事,其才学更是不逊于世家子弟。
后来才知道,这几人都是寒门出身,同裴是非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桃李名分。
而尚书省本该统管六部,裴是非身为尚书令亲自过问一司事务,虽是大材小用,却也无可指摘。
崔氏釜底抽薪的一出,反倒让他人填了柴火,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崔氏是再不敢辞官相逼了,毕竟虎视眈眈的除了寒门,可还有时刻窥伺着的其他世家!
寒门那头绝不会伸出援手,世家这头也并非铁板一块,区区一块美玉,便让向来同崔氏来往甚深的卢家、郑家纷纷袖手旁观。
太平光景时,崔氏想要打压寒门,卢家郑家或是为了亲戚脸面,或是为了自身利益,尚且还能跟着吆喝吆喝,可真要遇到真章了,各家都是自扫门前雪,又如何会舍命相帮?
且不说交情没到那个份上,就说他们自家族里,等待出仕的子弟可也还不少。
更何况,崔从筠若是当真生了谋反之心,那可是要株连的大罪过,卢家和郑家毕竟不姓崔,也犯不着上赶着给人家填命,若崔氏确有不臣之心,那皇帝此举也确实合情合理。
这些年来崔家确实太富贵了,皇帝既然要拿他开刀,其他人也都想着能不能从这块庞然大物撕咬什么下来。
如此,这公审之议竟是得了大半朝臣支持,崔氏子弟饶是再激愤,终究也是无力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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