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世子是未来的国公,也是未来澹台氏的族长,所以必须是嫡出身份,眼下澹台阔秋只有一个儿子,一旦澹台彦昭被记在许松蓝名下,那和请封世子也就只剩下一道奏折的差别。澹台阔秋提彦昭的身份,就相当于昭告天下,他已经定了要让澹台彦昭来承袭国公府。
澹台彦明若是想争,那就是侄子忤逆叔父,族亲忤逆尊长,且澹台彦昭不过是个稚童,与之争斗,也是有损男儿气度。以澹台雁对他的了解,那个傻子说不定当真会碍于颜面不肯相争,白白让澹台阔秋和澹台彦昭占了这个便宜。
而且就算澹台彦明坚决不肯退让,就算他坚决要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可一来当年之事只有少数几个族人知道,且很可能碍于澹台阔秋不会开口;二来彦明的所有关系都在壁州,远水解不了近渴,谢辅这个壁州总兵也不大可能为了一个国公爵位领兵造反。
彦明想要争位,便是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澹台氏族,对抗澹台阔秋。
他如何争得过?
澹台阔秋这样欺负兄长的孩子,又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我提起当年誓言不可违背,他便说,当年母亲之所以要立誓,实是忧心澹台氏血脉有失。”说到这里许松蓝呼吸一滞,半晌艰难道,“……但喻兰出身扶风喻氏,是扶风郡大族,同壁州谢氏地位相当,喻兰亦是出身世家,也算是名门之后,倒是不必担心血脉有失的事情。”
许松蓝是个医女,许氏说是医道世家,实际在真正的世家眼里,医者也不过是下九流的门户。许松蓝嫁给澹台阔秋,以医女之身跻身公府上流,也没少因为出身受人非议,但她嫁就嫁了,嫁得心甘情愿,也就从不在意那些脏污的说辞。
可当攻讦之语从澹台阔秋的嘴里说出来,突然就令人无法接受了。
这话不仅仅羞辱了许松蓝,更是彻底的否定了澹台雁。
血脉有失……
所以她澹台雁就算曾经荡平敌寇,手握十万铁骑,居身中宫,是当今皇后,在他澹台阔秋的眼里,也只是个“有失”的血脉吗?
澹台雁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她的父亲,究竟把她当成什么?
“我实在……我实在是没办法再同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若是不能和离,那我……”
许松蓝不由苦笑,如今晋国公府早就搬到了九成山脚下,别苑上下也都是喻兰打理,她这个国公夫人,早就是名存实亡,澹台阔秋是澹台氏一族之长,他想要在族谱上做些增减,又何须征求她的意见?
那日澹台阔秋前来找她,要求她认养彦昭为嫡子,她坚决不肯,两人大吵一架过后,许松蓝急急入宫面见女儿,便是已经生了决裂之心。
可是当时澹台雁也是自顾不暇,许松蓝不愿给她添麻烦,也不愿再待在别苑,便应了贺夫人的邀请,上九成山观枫去了。
说是赏枫,实际上还是在躲避澹台阔秋。
从前心中重之爱之的夫君,现在却让她想到都觉得恶心。
但她现今寄人篱下,就算心有不满又能如何?且她和澹台阔秋的关系,多多少少也会影响到澹台雁,若是澹台雁为难,她……她大抵也是不愿让女儿为难的。
身为女子,她最知道没有可靠家族而身居高位的滋味,旁人能犯的错,她绝不能犯,因为只要有她一点疏漏,便是千夫所指。
澹台雁一路走来不易,不能再因外戚之事受到影响。
罢了,若是不能和离,她也不过就是躲回京城,眼不见为净。
许松蓝突然懊悔起来,澹台雁处身艰难,前不久甚至还险些受人刺杀,崔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澹台雁一定也是繁忙得很,她身为皇后的母亲,没想着如何为皇后分忧,反而还拿这些小事来烦扰她……
“阿娘想要和离,那就和离。”
许松蓝惊讶地抬起头,却见澹台雁唤人拿来纸笔递给她,要她写封和离书送回别苑去。
澹台雁眼神坚定:“阿娘不愿见那些人,那就干脆别回去了,行宫里地方多得很,阿娘……阿娘还有我呢!”
?
第59章
可是,和离哪有这么简单?
按大衍律法,有七出三不去,还有义绝与和离,若夫妻情分断了,和离这个法子,是最不伤两方情面的,也是最能保全女方的。
可是就算是和离,也得由男方写了放妻书,再到官府销毁婚书,才算了结了这段缘分。
许松蓝这头就算写了和离书,没有澹台阔秋的首肯,也是无用。
澹台雁没经过事,不晓得这些关节弯绕,可许松蓝却是知道的。
冷静下来细想,她这番贸然进宫烦扰澹台雁,当真是太过冲动,太过不经脑子了。
许松蓝苦笑着说清其中关窍,又道:“罢了,娘娘还是别忧心我的事了,大不了我便回京城国公府去,只是彦明那头……”
澹台阔秋执意要立澹台彦昭为世子,只凭许松蓝一己之力已经是无法挽回,澹台彦明在朝廷也是孤立无援,恐怕这个世袭一等国公的爵位,最终还是只能落到澹台彦昭的头上。
“什么时候了还管别人,阿娘,你何时能为自己想想!”澹台雁不由急了,“我不管什么国公府的爵位,澹台彦明比我还虚长几岁,他的事也轮不着我来为他撑腰做主。阿娘,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能躲几时?你还能忍几时!”
认养一个孩子并非仅仅是在族谱上增添一个名字,若许松蓝忍了,若澹台阔秋当真一意孤行把澹台彦昭安在了许松蓝名下,那么从此以后,澹台彦昭就是许松蓝名正言顺的嫡子,他也将是澹台雁嫡亲的弟弟。
澹台氏虽没有清河崔氏那般人丁繁茂,然而也是堂堂门阀士族,但凡四时祭礼,年节祭祖,都是盛典,也都要由宗族嫡出一脉出面承担祭祀。现下抬了澹台彦昭的身份,以后澹台一氏的祭祖大典,澹台阔秋少不了也要带着澹台彦昭上几柱香,届时祭典大礼,许松蓝还要坐在上首受子女跪拜之礼,她亲生的,嫡出的孩子只有澹台雁一个,而澹台雁已是别家妇人,那么到时候牵着她衣裙下拜的,就只有澹台彦昭。
这个同她毫无关系的嫡亲儿子。
除此之外,逢年过节的宫宴也是躲不过去的。届时澹台彦昭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子,也是当今皇后嫡亲的弟弟,连许松蓝抱病多年都必须参加的宫宴,家中有了这么个嫡子,难道还能不带着一同觐见帝后,会见重臣亲眷吗?
这个孩子被算作是许松蓝的嫡出孩子,就算许松蓝不愿见他,这个孩子也能不养在她院里,可是国公府的关系千丝万缕,许松蓝就算躲,也躲不了一辈子,她总是要见到这个孩子,总是要见到这个,她的夫君逼她认下来的,她的夫君同其他女子的孩子!
这样无休止的羞辱,这样无休止的恶心,澹台雁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冷。
若是褚霖敢这样对待她,她是宁愿舍了一己性命同他同归于尽,也好过日日受这钝刀子割肉的折磨!
“阿娘,你现时能忍,能回京城国公府避开这些人,可等到一日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你又该如何!”
还有半句话,澹台雁忍了忍,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真正担忧的不仅仅是这些,更让她恐惧的是,在这一日复一日的磋磨中,许松蓝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许松蓝如今的病症,正是出自心病,正是被别苑中那和睦的一家人日日熬出来的。
大家府邸的下人,察言观色拜高踩低是常事,喻兰掌管国公府中馈庶务,又是家中唯一男丁的生母,虽她只有个侧室的名头,但满京城谁不知道当年她是三媒六聘嫁的澹台阔秋?对比起来,许松蓝虽是皇后生母,但整日里都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眼看着都活不了多久了,又年老色衰,不得澹台阔秋喜欢。
未来这晋国公府里谁才是正经当家,简直一目了然。
这些年许松蓝留居京城,避的开那一家三口的和睦景象,却避不开这闲言碎语,也避不开这悠悠众口。
眼下澹台阔秋按着许松蓝的头要恶心她,她还能离开别苑,避回京城去。可是九成山脚的毕竟只是国公府的别苑,若哪日国公爷和世子一时兴起,带着姓喻的姨娘一同回京城小住,许松蓝还能躲到哪里去!
她可已经没有娘家了。
这些道理,连澹台雁都能看得分明,许松蓝身处其中,日日切身体会,又如何能不清楚!
她看着女儿急切的面孔,鼻尖还是没忍住一酸,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阿娘,阿娘别哭,”澹台雁气势弱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找帕子,“我,我一时话说得重了些……可是,我当真是这样想的,所言字字句句,都出自肺腑。”
许松蓝已经满脸是泪,她这一生何其悲苦,父母早早去世,婆母不慈,她广受折磨,甚至还失去了一个孩子;年少时以为嫁得良人,谁知也是所托非人……
“……我、我只怕再给你添麻烦……”
澹台雁摇摇头。
“阿娘不必顾念我,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阿娘,你只要顾念你自己,你想离开晋国公府吗?”
澹台雁严肃极了,瞧那模样,真不知道谁才是母亲,谁才是女儿了。
当年扶床行步的那个小姑娘,也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已经能够支撑她这个母亲了。
许松蓝突然破涕为笑,而后抿紧唇,坚定地点点头。
澹台雁松了一口气。
已经做了决定,许松蓝不再犹豫,接过纸笔,娟秀的字迹不假思索便落在纸上。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当年晋国公府中一见倾心,医庐门前高门公子诚恳求娶,初为人父母时的喜悦,女儿远嫁时的忧心,丈夫远行时的不安,还有见到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时的不可置信……
所有一切都过去了,也都该放下了。
夫妻恩义自此断绝,她和澹台阔秋,日后也不必再相见。
纸上墨迹很快干透,澹台雁没有看内容,只小心将这和离书叠好,装进信封,又递给宝橙:“你派个人去,将这信交给……交给晋国公。”
澹台阔秋的那番话不仅仅恶心了许松蓝,更是将彻底伤透了澹台雁,她甚至觉得父亲这两个字,如鲠在喉,难以出口。
“阿娘接下来可有打算?”信送出去了,澹台雁故作轻松长一口气,笑着道,“先前说好要留阿娘在行宫住的,前几日太皇太后回京城去了,阿娘可以去住慈恩殿,太皇太后可会过日子了,那慈恩殿布置得比我的梧桐殿还舒服。只是慈恩殿里这儿远了些,阿娘要是舍不得我,也可以就近住在竹实阁,这样咱们往来就能方便些,也不需坐软轿,只是地方狭小许多,也比不上慈恩殿奢华。”
送出和离书不过是开了个头,接下来如何取得放妻书,如何去销毁婚书,再如何取回放在国公府里的东西,这些才是麻烦事。
澹台雁有意宽她的心,许松蓝也不想败兴,便也笑着同她商量起来,心中那些按捺多年的希冀,又重新浮现出来。
澹台阔秋娇妾幼子都有了,说不准在他眼里,许松蓝不过是个碍眼的老石头,搬不开,挪不动,堵在大路正中间时不时还要绊人一跟头。
或许,澹台阔秋早就想要甩脱她了,这回要她认养澹台彦昭,也是在暗示她自请下堂。
她这个晋国公夫人,从一开始便是不般配,那么她早早让贤,岂不是两相成全,众望所归?
她若是澹台阔秋,只怕收到和离书后,也会长松一口气,立即将放妻书送来吧。
许松蓝想着想着便也高兴了些,仿佛明日就能收到放妻书,明日就能解决这一身的负累,重归自由了。
如今崔氏落败,太皇太后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没脸在行宫中继续住下去。太安寺离行宫还是太近了,且有了大理寺那层栽赃过后,这一寺清名也多少受损,已不适宜贵人静修。
太皇太后便以思念旧物为由,转道回了京城,帝后待在行宫,太皇太后待在京城,这样一来,倒像是褚霖和澹台雁触怒上亲被赶了出来,也是颇有些讽刺。
“太皇太后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搬进去,这是什么道理?”许松蓝摇摇头,“娘娘说竹实阁方便,那臣妇就先暂住竹实阁吧,只是暂住几日,也不需太麻烦人收拾。”
澹台雁愣住了,听这意思,许松蓝像是已经有打算好的去处了。
许松蓝一笑:“前些日子同贺家娘子闲谈,她提起天冬这些年在各地行医,言家也在各地开设了医馆。言家医馆中的大夫药童不缺,倒是很缺经年熟手有经验的医女。”
从前午夜梦回时,她想到现今的状况,也会深深懊悔自责,也会臆想,若她没有嫁进国公府,是否还能施展一身医术,救死扶伤?
那日贺夫人提起此事,未必没有再请她出山的意思,只是以许松蓝现在的身份,医道到底是下九流,没有让国公夫人亲自动手的道理。
澹台雁眨了眨眼:“阿娘要去言家医馆吗?”
“只是个念头,言家那头也不知道愿不愿我去呢。”许松蓝有些赧然地垂下头,膝上双手十指尖尖,是从没受过累的模样,“……我这么多年没再行医,难免生疏,说不定言家说得也是客套话……”
“阿娘聪明又厉害,即便一时生疏,很快就能再捡起来了。”澹台雁连忙摇头,她屈身依偎进母亲的怀里,“阿娘,你打算要离开九成山,离开京城吗?”
这是舍不得她呢。
许松蓝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娘娘何必这么早就担心起来?言家在九成山也有医馆,娘娘在这儿,臣妇哪里也不去,好不好?这年岁上去了,眼看也是要当母亲的年纪,怎么还这么粘人。”
澹台雁皱皱鼻子,撒娇一般哼哼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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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是彻底败了,寒门穷追猛打,郑家、卢家也袖手旁观。崔家抄家时,流水一般的而名贵珍宝,名家字画从崔府大宅中搬抬出来,什么半人高的红珊瑚树,徐大家的山水图,还有据说是前朝宠妃睡过的紫檀床,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很是让围观的百姓开了眼界。
百姓们看得是崔家倾覆的热闹,然而朝中其他人盯着的,却是崔氏名下的产业田地,还有朝中空出来的那些位置。
崔氏门庭伫立百年,积攒下来的产业田地几乎遍布了整个大衍,这些东西,光凭国库是吞不下的;崔氏半朝亲族大多落罪,少数留存的几个也不成气候,一改往日跋扈气势,夹着尾巴做人,而对其他人来说,这正是谋求进取,安插人手的好时机。
崔家已然败落,褚霖也当对此案功臣该封的封,该赏的赏,世家得了甜头,寒门也积极准备再开科举,朝中正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好景象。
帝王雷霆一怒,也让某些人生了惧意,几个节宴过后盘桓不去的方镇上书告退,宁王也是多日称病在家,再不见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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