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外头天光大亮,四周都是军队操练的呼喊声,澹台雁茫然地看看四周,是全然一片陌生的景致。
守在门帘边的士兵朝她躬身行礼:“参见娘娘,陛下方才有事暂离,娘娘可是要去寻陛下?”
看这人身穿的盔甲,同宫中龙武卫是一个制式,再看周围树立的旗杆,上头飘扬的军旗却并非是朱雀图案,而是一个“雷”字。
这士兵唤她娘娘,又口称陛下,想来就是褚霖的人了,但那军旗……
澹台雁悄悄整理好袖口,不动声色地朝他点点头,士兵便朝旁人交待几句,引她去寻褚霖。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营中,想是这副画面十分稀奇,周围操练的士兵们见她经过,都纷纷停下动作朝她行礼,有的称呼“娘娘”,有的则称呼一句“女帅”。
这副场景,倒是同她曾做过的那个梦有些相似之处。
他们才方走到一处帐前,便见到帐帘掀开,褚霖走出来,一边还在同身后之人交待着。
“宁王所领叛军中也有只是听令而为的,也有不少是被威逼胁迫,还请侯爷细细甄别,不要将他们一笔抹杀……”褚霖抬起头看见她,“阿雁,你醒了。”
甫一见到她,褚霖眉宇间的冷淡都被挥散尽了,笑意融融,眉眼弯弯。
在他身后,又有许多人走出来,这些人全都身穿重甲,有几个身上还带着些许血迹,方才同褚霖说话的那个年岁同澹台阔秋差不多,身披银铠,头顶红缨,身材算不上高大,却十分敦实可靠,见着她来便低头垂目,并不敢多看。
这些人都很面生,澹台雁扫了一眼看向褚霖。
“阿雁,你来。”褚霖朝她伸出手,“这位是勇毅侯雷侯爷,此次你我能脱险,还要多得……”
澹台雁忽而想起什么,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袖子,满脸着急。
“陛下,那些同我一起来的谢家军呢?还有除了他们之外,孟海带兵去了京城,彦明兄长也带了五千人去运河道同宁王叛军缠斗……对了,还有……”
“回禀女帅,”褚霖玩笑一般,笑着一样一样告诉她,“谢家军已经并入雷家军,正在左近扎营休息,朕也派了军医前去诊治,澹台都尉那头也已经派了人过去支援,算算时辰差不多也该到了,运河两岸还有一些宁王叛军,正好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至于京城那边,孟海做得很不错,斥候来报,京城已经解除封锁,一切都好……”
说到这里,褚霖面上和煦笑意忽而浅淡了些,他本以为孟海和澹台彦明都该在澹台雁身侧保护,谁知道这两人都被她派遣出去领兵了。
褚霖想到昨日在山路中见到澹台雁时她浑身是血的模样,又是一番心惊肉跳,幸而随行的医者已经看过,说应当是没有受伤。
周围人多,他不好说太多,重新又拾起温和笑意问澹台雁道:“阿雁是不是还遗漏了什么?”
澹台雁才刚松了一口气,听见这话复又悬起心,紧张地看着他。
“玉内官可该伤心了,”褚霖点点她的鼻尖,“阿雁将他打晕了塞在山石之后,虽是为了保护他,可也花费了朕好些功夫才找到他。”
澹台雁眨眨眼,突然想起来,先前在山路上见到宁王军时,玉内官举着拳头就要往下冲,还说一定要替她挡刀挡箭,不让她伤到一丝毫毛。
玉内官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平日里看着谨慎,上了战场却别有一种莽撞,澹台雁干脆利落地把他敲晕了塞在一个角落,又把身上的厚实衣物塞在他身边,希望至少能保住他一条命。
她这样做时全凭本能,却忽略了比起玉内官,她自己的身形更加娇小纤弱。
说到玉内官,澹台雁忽而反应过来,皱着眉头有些生气地看着褚霖。
“你……陛下不是在行宫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山路上?”
才刚开口,心中的委屈不知为何突然漫了上来。
从在山路上见到褚霖开始,澹台雁便知道他一定是有后手倚仗,再看这雷家军营,便知他应该是早就出了行宫。
四周有这样多的人,她本不该失态的,可心里的委屈怎么也止不住。
褚霖好好地站在眼前,身边有忠臣能人环绕,又有重重兵将保护,她本该高兴的……
可如果一切都只是他的计谋,她连日奔波,耽惊受怕,日日难以安枕,甚至为他曾经命悬一线,这些岂不都成了笑话?
澹台雁委屈得连声音都带上些哭腔,眼中也盈了泪花:“……你不是被叛军围在行宫中要死了吗?连封诏书都发不出来,宁王还叫人把那耳坠送来给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哭腔越来越明显,却忽而陷入温暖的怀抱中。
“阿雁别哭,都是朕不对。”褚霖给她擦干泪,低声哄道,“宁王叛乱起事突然,此前行宫之中也出了事,龙武卫的冯暄突然叛变谋刺,正是要与宁王里应外合……”
他垂下头,澹台雁这才看清,原是一对的耳坠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褚霖左耳空空荡荡,耳垂上还有猩红色的血痕,是未好的伤口。
冯暄是孟海的师父,是从潜邸时便跟随褚霖的旧人,更是统领龙武左右卫的大将军,在这种紧急的时候,他本该卫护天子,却突然对褚霖倒戈相向,选择同宁王里应外合。
想来那耳坠便是冯暄送出来的,当日行宫之中情势如何险峻,从褚霖身上的伤口便可见一斑。
褚霖又低声同她解释了接下来的事。
冯暄突生异变,幸而龙武卫中仍有忠心于褚霖的,及时将他拿下,然而除了行宫之中,九成山脚亦生出了不少乱子,许多朝臣早与宁王暗中勾结,趁机生起动乱。龙武卫急忙护送褚霖离开行宫,离开九成山,也幸而他们离开得早,若是再晚上几个使臣,宁王便能围堵九成山,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褚霖逃出生天后,第一时间去往左近淮南道求援,幸而正在淮南道练兵的勇毅侯雷安福还没有被宁王收买,褚霖便带着雷家军又杀回了九成山。
褚霖叹道:“朕在路上便听说了京城易主的消息,还以为阿雁身在京城,朕大略猜出阿雁是要围魏救赵,便匆匆赶往山道阻截宁王,却不料阿雁竟然也在那里……”说到这里他蹙起眉,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严肃,“阿雁手中只有一万五千谢家军,孟海和澹台都尉都不在身侧,阿雁你……”
勇毅侯雷安福轻咳两声:“陛下……”
皇帝和皇后说私房话,他杵在一边做什么?可打断也不是,继续听也不是,雷安福简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眼看着皇帝就要开始教训皇后了,他不敢再听,只能硬着头皮出言。
褚霖好似才发现身边站了这么些人,连忙准了他们退下去,回身又对澹台雁道:“阿雁,宁王有十万兵马,就算有地险为依托,也不该如此鲁莽冒险……”
澹台雁却理直气壮:“我若不是为了救你,如何会有这般冒险之举?”
褚霖蹙眉瞧着她,眼中是慢慢的不赞同。
澹台雁连忙牵开话题:“对了,方才那位雷侯爷……”勇毅侯这个名号总好像在哪听说过,她凑上前悄声问他,“勇毅侯是不是先前在京城中……闹出过什么名声啊?”
先时在京城中曾有过一出闹剧,说是勇毅侯的世子本该与太仆寺卢寺卿的孙女定亲,但雷世子却在婚前移情一个皇商之女,还亲自上卢家的门要求退亲。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亲事黄了,世子被侯爷痛打一顿,雷、卢两家也撕破脸皮,从此再不往来。
说来先前在宫中宴会上还有人借此生事,以皇商之女出身卑鄙讽刺许松蓝,东昌侯夫人亦在其中煽风点火。这些人借着世家身份十分倨傲,言辞无礼,都被澹台雁罚了去抄写族谱姓氏。
她问得含含糊糊,但褚霖一下就明白了。
“是,正是那位勇毅侯。”褚霖点点头,“雷家同卢家原是结亲,结亲不成便结了仇,雷家是军功立功,祖上并不显赫,而卢家则是百年郡望门庭,又有许多亲族帮腔。雷侯爷在京城待不下去,便自请去往淮南道继续练兵,说来倒是凑巧,此次事发突然,幸而淮南道临近京畿,侯爷援助及时,这才没出什么大事。”
雷安福本就是淮南道方镇,韦氏之乱时镇压叛逆有功,这才被封爵入京,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人撵回了淮南道老家,淮南道远离京城,离九成山却近些,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褚霖才能这样快地去往雷家军求援,也能这么快地回攻九成山。
澹台雁胡乱点点头,却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
说什么凑巧,凑巧的事儿一落到褚霖身上,她便觉得并没有这般简单……
褚霖揽着澹台雁往回走:“听玉内官说,阿雁这些日子奔波辛苦了。朕本以为阿雁还要再睡会儿,没想到阿雁起得这样早,桌上的热粥可喝了么?”
什么热粥?澹台雁出来得着急,并没留意桌上有什么东西。
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澹台雁真觉得自己肚腹内空荡得很,说来昨日她正是饿晕过去的……
澹台雁下意识摸摸肚子,面上也带了几分赧然。
“阿雁饿得久了,现下条件简陋,也不好再弄些精细的东西,”褚霖笑着摸摸她的头,只道,“这几日阿雁且委屈些,喝些粥水,待回到京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澹台雁突而停下脚步,连带着褚霖也停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了?”
“陛下说回京城,咱们不是该回行宫去吗?”
“回行宫?”褚霖摇摇头,“宁王叛乱时九成山乱糟糟的,行宫中也生了些乱子,此时倒是不宜去往行宫起居,阿雁若是喜欢行宫,等到来年开春祭典时再去也不迟,届时草木更新,九成山上也……”
澹台雁皱着眉头狐疑地看他一阵,突然道:“陛下不是要迁都吗?怎么这下又说要回京城?”
宫室颓败是什么理由?褚霖若要迁都,便该一直守在行宫才是,此次变乱过后,必然会有人以九成山城池狭窄等等理由说事,眼下褚霖若是要回京,再出来只怕就要难了。
没料想褚霖更是满脸不解:“迁都?朕何时说了要迁都,阿雁是从哪里听来的?”他想了想又展眉道,“现下宫里的水渠也该修好了,咱们搬回京城正合适。”
听见他这般说,澹台雁自己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是啊,褚霖从未说过要迁都,他只是以帝后不合之名在行宫住了两三年,长留在九成山上处理政事,逼得三省六部不得不分派人手前往九成山另立朝廷,又引得想要揽权高升的朝臣们前往九成山设置别苑,再然后,便是说服澹台雁一同前往九成山,连带着将朝臣们家中的女眷也带着去九成山居住。
还有他提到的水渠……
澹台雁突然想起这水渠是怎么回事,先时她失忆不久,对凤阙宫和身边的所有人都非常陌生,一心只想着逃离皇宫,回国公府去找自己的家人。
那日她听说宫中曾经修渠改道,留下许多没有填上的洞口,尺寸大小,能容一人通过,宫人们称之为“矮门”,她便连夜摸着宫墙逃走,结果先是被孟海撞破,而后又被褚霖带人堵了个正着。
那些大大小小的矮门都在后来被填埋上,耗费的用度还是澹台雁亲自过的手。
若是真要舍弃京城另立新都,褚霖何必下大力气叫人修复宫墙?
澹台雁瞪着褚霖,越想越不对。
“雷安福是你的人?是你提前让他守在淮南道的?”
既然褚霖无意迁都,那么先前那些摆出来的阵势便只是疑兵之计,上当受骗的可不仅仅是澹台雁,还有满朝世家寒门,还有……宁王。
褚霖摇摇头,疑惑地看着她,满脸无辜。
“阿雁为何这样说?分明是卢家势大,逼得勇毅侯在京城再也待不下去,他这才求到朕跟前说要回淮南道领军,他百般强求,朕自然准了。”
澹台雁想了想:“勇毅侯世子是你的人?”
这回褚霖极轻快地点点头,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他故作叹息道:“阿雁果然聪明。”说完他又纠正道,“不对,应当说阿雁不愧是玄武军女帅,机敏聪慧,料事如神。”
什么料事如神,从头到尾都是褚霖自己一心算计,他将卢家和勇毅侯算计进去,将崔家同寒门算计进去,也将宁王算计进去,他细心筹谋,百般计算,差点没把自己也给填进去!
褚霖笑得越高兴,澹台雁便越生气,她瞪着那人明亮的眉眼,越想越气不过,咬着牙提起裙边重重在他脚上踩下去。
大衍帝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夫妻,皇帝也就罢了,那位皇后可是颇为传奇。
营中士兵大多都曾听说过掌领玄武军的女帅谭娘子,据说她以女子之身建立了玄武军,征战沙场无往不利,还亲自杀了突厥汗王,将突厥大军赶出了中原,在这之后,谭娘子又脱下战袍进宫成了当朝皇后。
如此传奇人物,士兵们虽然面上还在专心操练,实则目光早就偷偷移转,飘到一边帝后身上去了。
众人看着帝后并肩而行,说说笑笑,二人关系并不如传闻中的那般恶劣,皇帝时不时展眉大笑,又确实是对皇后一往情深的模样。
看来流言传说并不能尽信,众人正暗自思忖,忽而见到皇后娘娘提起裙角,冲着皇帝的龙腿便踹了过去,还连踹了好几下。
不愧是玄武军女帅!果真生猛!
众人提心吊胆地盯着皇帝,却见他丝毫不以为意,朗声笑过几声,屈身将皇后打横抱起,大步进了营帐。
“看什么看什么,这也是你们该看的吗!”
将官轻咳几声收回视线,也招呼着底下士兵,“好好操练,不然今晚都没饭吃!”
?
作者有话说:
写得不太满意所以修了一下,下章应该能完结了!
第73章
勇毅侯带兵扎营的地方就在京城之外不远,宁王叛乱刚结束,为避嫌疑,待扫清溃逃的剩余叛军之后军队就该回营,只留下勇毅侯同世子、以及几个克敌有功的将官一同回京接受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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