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茶客
除魔军愿意入塔的人,已经走了进来,站在塔底,四处张望。
太焱派的几人却盯着门口的方向。
“簪星师妹还没有进来。”田芳芳忧心忡忡地开口:“除魔军的人能进的都进得差不多了,也该轮到魔族了。”
“她未必能进来。”蒲萄站在一边,终于忍不住冷冷开口:“她是魔族,生带罪孽,如何能进?”
“那鬼厌生也是魔族,不也能进?”田芳芳有些不悦:“我说蒲同修,先前在姑逢山的时候,簪星师妹还与你一道喝过酒,纵然是魔族,到底也有几分交情。你是不是对她有点意见?我师妹好像也没得罪你吧。”
“她是魔族,”蒲萄眼底有些怒意,语气也激动起来:“你们对于一个魔族,是不是有些过于亲近了?”
“因为我师妹讨人喜欢,旁人乐意与她亲近啊。”田芳芳看了蒲萄一眼,忽而笑了一声,他惯来做傻乎乎的老好人,如今眼中却有一针见血的锋利,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蒲同修,你究竟是因为我师妹是魔族而对她不满呢?还是因为我师叔与师妹走得亲近与她不满?”
此话一出,周围寂静了一刻。
蒲萄呆了呆,脸上迅速爬上一丝难堪,站在原地,紧紧咬着唇不肯说话,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孟盈和牧层霄向来寡言,此种时刻根本不会开口。而顾白婴正抱着绣骨枪站在塔底,望着门口的方向出神,压根儿没注意这头的动静。
唯有一个站在中间的聂星虹,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摇扇子的手僵在半空,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干笑道:“什么满不满的,大家都是同修,不过是有些误会罢了,簪星同修开朗大度,蒲萄同修活泼可爱,都是咱们都州的宝贝,是不是?”
他这话没有人搭腔,蒲萄狠狠地瞪了一眼田芳芳,转身走了。
......
门外,簪星握住了獬豸的羊角。
甫一握住羊角,手上便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仿佛抓到了某个跳动的活物,这石雕分明是死的,握上去却如活过来一般。她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猛的看向石雕的眼睛。
那双平淡的、冷薄的眼睛中,此刻闪过一丝讥诮,似乎还有狡诈的笑意流淌。
不好!簪星心中暗道,立刻松手,而还未等她动作,面前的石雕已经近至眼前,那只森然的、黑色的长角,朝着簪星的咽喉猛地刺来!
第二百八十章 入塔(1)
从极冰之渊出来到现在,整整两年时间,簪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对手。
这石雕果真有种魔力,似乎与它触碰的瞬间,便浑身动弹不得,亦无法脱手。黑色的长角锋利如剑,似乎淬动幽幽光泽,朝着她咽喉直刺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簪星猛地运转元力,一道青色印迹自额头悄然绽放,觉醒的天魔之力令獬豸的动作有一瞬的迟滞,就在这瞬间,簪星手腕用力,握紧了羊角令它不再上前。
一滴、两滴、三滴,鲜红的血顺着她的掌心从羊角上流了下来,没入沉色的泥土里。
看在外人眼中,时间只过去了一瞬。
那只黑色的、冷薄的眼睛中,似乎出现了一丝愕然。下一刻,一声动地惊天的咆哮声响起,银色巨狮一跃而去,一掌朝门口的石雕拍去。
狮掌蕴含凶暴元力排山倒海而来,激起的烟尘几乎要遮蔽众人的眼睛。
石雕纹丝不动,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被这巨兽的大掌动摇一分一毫。
而簪星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只黑色的眼睛里,似有惧意一闪而过。
她微微皱了皱眉,还未想清楚,就见獬豸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下一刻,身前一道刺眼的白光涌来,她抬起头,一个惊喜的声音从身边传了过来:“师妹,你也进来了!”
四周已经没有了白塔和雕像,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圆厅,田芳芳几人站在自己身边,孟盈微微松了口气,牧层霄笑道:“见你迟迟不进,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师姐担心坏了。”
孟盈冲簪星轻轻点了点头,田芳芳忙道:“师叔也是!”
簪星看向一旁的顾白婴,少年抱着绣骨枪靠在石壁上,正拧眉看着簪星,见簪星看过来,这人立刻转过头别开目光,往里走了。
簪星笑了笑,忽而想到了什么,忙用传音符对外头的小双道:“小双,我已经进入塔中了,獬豸雕像有些古怪,你们先别进来。”
她自问虽身为魔族,一件坏事也没干,怎么就“有罪”了?獬豸方才分明是想要捅死她。若非当时簪星用天魔血脉抵挡了一下,后又有弥弥发现不对冲上前来,说不准下场和高权一模一样。那雕像诡异得很,连她都觉得棘手,白骨妇他们更不是对手。
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很快,小双的声音就传了回来:“可是小殿下,您一个人在塔中,万一......”
簪星看了一眼田芳芳几人,声音忽而变得轻快了起来:“谁说我一个人在塔中?”
她的师兄师姐师叔都在,论起来,还是她这头的人最多。
外头的小双愣了一下,似乎还不死心,簪星道:“我觉得这佛塔不太对劲,或许不是普通的试炼地,你们在外头也好,若有变故也好接应,对了,帮我照顾好门冬,除魔军里的人良莠不齐,我怕他吃亏。”
“是,小殿下。”小双没有再坚持,只道:“不过,小殿下,明净大师也进来了?”
簪星:“嗯?”
她尚在奇怪,就见从佛塔的塔底中间,不知何时又已经出现了一人,灰衣僧人看见簪星的瞬间,轻轻松了口气,走上前道:“小殿下。”
“明净大师,”簪星望向他,有些奇怪:“你怎么也进来了?”
来的路上簪星已经问过,明净曾带过不少修士来过此塔,不过,他自己从未踏入此塔一步。这人看起来对凡俗之物并不在意,什么试炼什么奖励全然不放在眼中,或许在馀额山里,无论是司幽国还是流泉寺的人,大多都有一点厌世。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在他们眼中也没有一花一草重要。
因此,明净大师也跟着进了塔,多少让簪星有些意外。
“你们来之前,你母亲曾信书我,要我好好照顾你。”明净淡道:“佛塔危险,魔族只你一人,我不放心。”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隐忍的慈爱,仿佛长辈看还未长大的晚辈,让簪星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位年轻的佛修,偏用这般温和慈祥的目光看向自己,虽然知道这位修士的年纪可能比自己祖父还大,但此时此刻,仍旧让簪星感到浑身不自在。明净看她的目光跟看女儿差不多,这是什么意思,想做她继父?可想做簪星继父的人能从黑石城排到姑逢山,明净......胜算属实不是很大。
他二人这头正私语着,那一头,顾白婴目光扫过来,眉头一皱,咳嗽了两声,将绣骨枪往地上重重一顿,转身走了。
簪星听见动静,对明净道:“我们也走吧。”
五轮塔从外头看起来庞大,里头却并不宽敞。四处并无可以往上走的梯阶,只有圆圆的大厅。四面石壁上,绘满了精致的彩色壁画。都是一些狮子、大象与孔雀的图案。
狮象与孔雀是佛国瑞兽,有吉祥的寓意。铸造五轮塔的是敬善大师,这彩绘自然也是出自他手,簪星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生庄严,想来其中蕴含法则之力,恐非寻常修士能做到。
她对明净道:“看来这位敬善大师,修为很是深厚。”
明净微微敛眸:“敬善大师最令人敬仰的,并非是他的修为,而是他的德行。多年前都州曾有一地干旱,饿殍无数,流民数以万计。是敬善大师广施恩泽,拯救万千百姓。其中无量功德,家弦户诵。”
簪星点头:“原来如此。”
正说着,前方传来聂星虹惊叹的声音:“这是什么?”
簪星与明净走上前去,弥弥跟在她身边。
第一层塔的殿厅正中央,有一方圆形的沙台,沙台之中,种着一朵花。
这花枝叶细长,有着褐色的藤脉,花朵尚未盛开,柔柔弱弱地摇曳在白塔之中,立刻就攫住人的心神。
“这是......”簪星疑惑。
明净开口道:“忍冬。”
众人回头看着他。
僧人轻声解释:“子风藤,因适应性强,不畏严寒,佛国中象征灵魂不灭,轮回永生。”
簪星正欲再问,就见那柔弱的花枝突然颤动了一下,紧接着,细长的花瓣冲着自己舒展开来,仿佛对她绽开了一个笑容。
忍冬开花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入塔(2)
眼前突然变得黑暗起来。
簪星感觉到自己被禁锢在一个极度狭窄的空间里,这空间密不透风,潮热而拥挤。她无法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只能听到有力的声音颇有节奏地一声声响起。
“咚、咚、咚——”
伴随的还有哗啦啦模糊的水声。
她想要动一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身体动弹不得,仿佛被谁强行塞进一个小盒子。她试图凝聚起浑身的魔王元力,可握紧拳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成。
她似乎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周围的一切挤压着簪星,而她像是变成了一个面团,还在不断地生长,于是那挤压感越来越强,让她开始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这种窒息感无法摆脱。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嗅觉似乎一日比一日灵敏,于是伴随着那模糊的水声,她还闻到了一些轻微的腥气,那股腥气似乎带着血味,似曾相识。她无法挣脱,只能如此浑浑噩噩地在黑暗里生长着,生长着......
直到有一日,这黑暗的地方似乎迎来了一场巨大的震颤,她感到一股极度的憋闷在体内流转,仿佛再不从此地走出去就没有机会了。而身体在外面的震颤下,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一个方向挤去。她感到自己仿佛要被拉成长长的一条,骨肉被挤压得变形,剧烈的疼痛从全身每一寸地方碾过。似从两座山的缝隙中挣扎而出——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倏然在耳边响起。
簪星猛地一颤,皮肤仿佛被针扎一般痛苦。她看到匆忙的人群与装满血水的铁盆,看到床榻上满脸汗水的妇人,看到无数或喜悦或担忧的脸。嘈杂的声音充斥在耳边,令她有一瞬间的眩晕,直到有人将她温柔地抱起,用干净的帕子擦拭她的全身,她看到了自己的手,柔软的、新生的婴孩的手,她才惊觉,方才那咿咿呀呀的啼哭声,竟是从自己嘴中传出。
她出生了。
......
黄色的忍冬花开得灿烂,在白塔中显得柔弱而鲜活。银狮望着在某一时刻同时闭上眼睛的修士们,有些焦躁地在一旁踱来踱去。
塔中,似有少年奇异的声音响起,落在空气中,飞快被模糊不见。
“啧啧,竟然都进来了。”
......
簪星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坐在院子前。
外头的日头很好,这是一座很老旧的院子,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地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灰,房檐下结满了蛛网,许是无人打扫,石板生出一层潮湿的青苔,泛着幽幽的绿。
她坐在日光的阴影里,眯眼看着偶尔落在院中的麻雀,难以忍受的疲惫从身体内每一个角落里传过来。仿佛她是一块已经被蚁群腐蚀空洞的朽木,又像是一截即将燃灭的残烛。
她已经很老很老了。
老得走不动路,老得儿女都不愿意再回来看看她,老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再无半点精神与灵气。只能如落在岸上的鱼,等待勾魂使者经过,带自己走向往生。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成为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但这衰损好像不仅存在于她的身体,连她的思想也变得迟钝,甚至不愿意再多想一下。
院子里的草木也都枯黄了,残枝落在泥土里,有蚁群忙碌爬过。
年迈的妇人就坐在院子里,眼球浑浊,微微阖着,仿佛气息也将要消散在这天地间。倏尔院外传来一声猫叫,隐约有白猫窜上围墙,身影从院中一闪而过。
妇人似被这动静所惊,微弱的气息倏尔被打乱一瞬,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掠过,又极快隐没。
她微微抬了抬眸。
与此同时,亦有相同的小院中,迟暮老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朝着日光照耀的方向走去。
这老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布衣,衣裳也如他人一般苍老,颜色有些发黄,仿佛只要用手轻轻一碰,就会化为尘埃。他慢慢地走着,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歇息好一阵子,仿佛微小的一点距离便要用尽他浑身气力。
一步、两步......仿佛蜗牛攀登高峰,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靠近了院子里那一小块被日光覆盖的地方。
老者缓缓地伸出手,指尖抓住一束日光,那日光看着温暖而热烈,落在指尖处却微凉。
半晌,他抬起眼睛,露出一双明亮如少年人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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