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其实你也一直都没有懂,不是么,清慈。所以你总是看来孤孤单单的,也所以,你总是一边心如磐石,一边又内怀慈悲。清慈,你其实自己都也没有懂呢……”
“放肆!”我的话令他一甩袖将我从他身边直甩了出去。
随后目光转冷,他低头望着跌坐在地上直直看着他的我,冷声道:“起来,出去。”
我没有听从。
只依旧在地上坐着,抱着膝盖望着他。
直至他站起身走道我面前,低头将我从地上一把拽起,然后朝门外推了出去。
却又在我几乎跌出门外的那一瞬反扣住了我的手腕,将我重新扯了回去。
扯的力气极大,大得令我一个踉跄后便跌进了他的怀中。
他用他胸膛承接住了我,随后抱住了我,在我耳边低低道:“是的,我是没有懂。我只知这一生我等了她很久很久,久得几乎快要忘却了时间,她却始终没有回来过。直至……”
直至什么?
他没说。
因这瞬间门外突然间走进一道身影,艳光四射,又冷若冰霜。
她走到我身边望着我,随后在我从清慈怀中挣扎而出的瞬间,扬手在我脸上扇了狠狠一巴掌:“滚出去!贱人!”
十.
玄女省亲,却不料中途折返,于是,令我如仓惶的兽一般从她同他的居处匆匆逃出。
我想我这一生只怕都不会忘记她当时望着我的那双眼。
冷而厉,如同一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在我脸上和身上,将我一刀刀割得四分五裂。
于是头也不回地往外逃。却也不知道究竟要跑到哪里去,只觉得那头顶的天仿佛是要塌落下来一般,令我全身发抖,又冷得刺骨。
而喉咙处的旧伤恰在此时又开始作祟,痛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在四周纷扬而落的雨水中用力张着嘴,用力抽着气……这声音惊起了四周的鸟,它们腾飞而起惶恐不安地看着我,惶恐不安地叽叽咕咕着。
随后突然在一阵响亮的呼哨声中朝着山谷深处迅速飞了开去。
因而令得这空间再度寂静下来,仿佛一只匣子般将我层层围困,密密包裹……
“谁?”我环顾四周。
但没人应我。
只有不远处那道通往外界的结界在山谷间发出嗡嗡的声响,我朝它走了过去,透过它看着对面那个模糊的世界。那地方同这里一样平静而寂寞,却不知为什么总有一些神兽甘愿冒着被杀的危险也要冲破过去。于是再往前靠近了一点,把我的手朝着那道看上去无比柔软又单薄的结界上碰触了过去。
随后忽听见一声低喝:
“住手!”
我呆了呆。
下意识停了手,也看到了那个喝止我的男人。
那个一身白衣银发的天狐,在见我停手后便没有继续靠近我,只在离我不远处一棵大树上坐着,低头用他那双碧绿的眸子望着我,微蹙着眉,似有些困惑:“你这女人,哪有这么蠢便往结界上撞的?你道这是寻常结界么?若寻常,我早已离开,岂会逗留至今?”
一番话令我原本有些混乱脑子略微清醒了一些。
也因此离开了那道结界,转身到那棵树下抬头问他:“刚才的哨声是你么?”
他没有回答,只继续用那双妩媚而闪烁的眸子看了我一会儿,随后跳下树到我面前,将他那头被淋得湿透的发轻轻甩了甩:“啧,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见状我朝后退开了一步。
以为他同往常一样只是路过此地,随后便要离去。但他却并有走,只是又低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慢慢一勾:“我早说过什么,宝珠?不要对他有非分之想,你同他有缘无分。”
“对谁有非分之想,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他再度笑了起来。如此妩媚得完全不似人、亦不近人情的笑。“玄女的怒气快将这落岚谷给烧灼了,我怎会不知你此时的遭遇和心里所想。”
我沉默。
他看了看我,便再道:“那凤凰曾跟你有一段缘分,但缘已尽了,便不要再继续执着,否则,于你或者于他,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在胡说些什么,碧落!”我抬头望向他。因心烦意乱,便只听了下句,没留意他所说那段话中的上句。
他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用那双碧绿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随后伸指在我脸侧掠过,从我发梢上拧下一手心雨水来。“找个地方避避雨吧,看,你我都湿透了。”
而未等我回应,他忽然目光一闪朝后倒退了一步,一抬头,视线越过我的脸径直望向我身后。
身后有风吹树枝的颤动声。
似乎还有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那声音朝着我的方向慢慢走来,碧落因此而再次朝后退了一步,随后头一低,化作狐形朝我深望了一眼,便一纵身朝着身后的密林深处跃了进去。
几个忽闪立即不见了踪影,独留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我身后沙沙作响着,随后一双手自后一把抱住了我,在我正要挣扎的那一瞬板着我的肩迫使我面向了他,再轻轻一推,令我毫无招架之力地便被压迫在了一旁的红杉树上。
然后拔下我发上的簪,挑落了我斜乱的髻,再将那簪子咬在齿间,他低头吻住了我的头发。
我全身因此而颤抖了起来。
剧烈地颤抖,却没有挣扎,只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这头美丽而面无表情的凤凰。然后,有一缕发丝顺着我的额头倾泻下来,遮住了我的视线,也让我有了那么一点力量抬了抬头,冷冷对他道:“清慈,你不能碰我。”
他不能碰我,因为我是佛身所化万朵莲花凝结而成的珠子。
而他是我这颗珠子的看守人。
亦是我的师父。
更是九天玄女的未婚夫……
但碰便碰了,谁又能奈我何?他沉默片刻后拨开我的发望着我眼睛对我这样道。
那一瞬我剧烈挣扎了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朝着身后的树林发出长长一声尖叫:“碧落!”
叫声令他动作滞了滞。
“碧落是谁?!”然后他问我。
我别过头拒绝回答。
随后当我再度张口叫出那个名字时,他一低头用力咬住了我的嘴,用力撕开我湿透的衣服,将我颤抖而冰冷的身体用力揉进了他的怀中。
“宝珠,我赐你名字,你便是我的。”进入我身体时,他这样对我道。
然后把我用力按在树干上,用着烈火焚烧般怒张而出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占有着我,直至我亦用力地抱住了他,用力地同他交缠在一起,任他在我身上放纵,任我在他身上恣意……
末了,他靠近我耳边,然后吻着我的耳,我的发,用他喑哑的话音轻轻对我道:
“回灵山去吧,我已向西王母讨得了你的自由。”
十一.
自由是什么?
在素和身边时,我曾以为那种静寂温润的隽永便是自由。
而到了清慈的身边之后,我渐渐觉得,也许那份若即若离的相守,同相守中懵懂而生的情愫,才是我的自由。
可是素和打破了亘古的守护,将我交给了清慈。
而清慈却在占有了我之后,把我重新交还给了素和。
素和说,能登天界之日便是你真正获得自由之时。
清慈说,放你回灵山,从此回归你原有的自由自在。
看,每个人在放弃我的时候,都如此简简单单;每个人在放弃我的时候,又都冠以自由之名。但我真正想要的自由是什么,他们竟无一人能知道,无一人问起过我,无一人能给予我。就仿佛我只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随着他们的意愿前进或者后退,放弃或者保留,直至最后一步,无论输赢亦或对错,最终仍是离开他们的手指,在棋盘上独自守着自己的归宿。
所以,自那天之后,我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只静静在自己的房中待着,静静数着时间,静静在最后那一日同前来迎接我的素和一起踏上返回灵山的路。
路上云雾缭绕,同我来时那天一样,弥漫着一股冰冷而寂寞的味道。沿着来时那条细长的小径朝落岚谷外走出时,我听见谷里清晰传出清慈的琴声,那是第三次听他弹起这首引龙调,好听得能令繁花为之盛开的韵律,却不知当时拨响,究竟是为了他那美丽又高高在上的未婚妻,还是那消失在时间洪流中,已将他忘得干干净净的故交知己。
我边走边听,边听边想。
然后想起,无论为了什么,那都是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
于是哂然而笑,便听身后的弦音戛然而止。
我身后的路亦在同时戛然而止。那条通往落岚谷的路,同那个弹奏着世上最美妙旋律的人一样,从此便在我这一生无穷无尽的路途中悄然隐退了。只留茫茫一团雾气在我身后缭绕着,遮着四周的一切,也遮蔽了身旁素和望向我的那双眼。
那双眼可会看出此刻元神并不在我体内?
百年前它被清慈强留在了他手中,百年后他将我交还给素和,却似乎忘了我的元神依旧在他掌心之内。
我也似乎忘了提醒他归还我。
这些年来,那东西连接着他同我之间的某些部分,有时我能感觉他手指透过他抚摸在我头发上,我的皮肤上。手指带着他的体温和味道,纵然离得再远,依旧清晰得仿佛近在咫尺。
我不舍那感觉同我身后的路一样就此消失。
为此而恍惚出神时,隐约听见风里传来素和轻轻一声叹息,还有他一如往昔那平静无波的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于是我扯断了手中他交与我的佛珠丢在了他脚下。
再看着它们自他脚下穿过,沿着山路滚滚而走,无依无靠地滚向那片被雾气掩埋的地方。
直至渐渐消失不见,我抬起头透过周遭的雾气笑着问他:
“看,素和,这像不像当初的我?”
他回答我的依旧只有那四个字:
阿弥陀佛……
回到灵山的第三天,听说清慈正式迎娶了九天玄女。
当他们在远离落岚谷的青鸣宫内举行着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时,我正在须弥山顶的墨石上啃着素和摘来的鲜玉米,一边往东看着那片被云雾终日遮盖的地方发着呆,正如当年我坐在落岚谷的结界内看着外面的世界。
脚下是罗汉堂内传出的阵阵梵音,有时候会错觉是从七弦琴中所撩拨而出的那种低沉的声响,随着风时而婉转时而悠扬,好似再过一阵,那拨弦的人便能同过去那样出现在我眼前。
青色的长发青色的眼,青色的瞳孔看似平静无波,却又在韵律声中透出令人无法捉摸的错综复杂。
这错觉令我咬着满嘴的玉米却咽不下去。
喉咙仿佛被什么给卡住了,我吹着风似乎能隐隐听见风里的喜乐声,它透着婚礼大红的喜色,那颜色笼罩在那青凤清冷的发梢和眼帘上,有些刺眼,有些令人想学着素和的样子轻叹一口气。
但最终还是伸出手,在那片幻境将我彻底包裹前将之打碎,然后在那一片碎裂的景象中,将嘴里被咬得碎乱的玉米一点点咽了下去。
从不知想着一个人原来是可以这样执拗的。
一点点地想,一点点地念,想着那些曾经对他的恨,念着后来那些对他的恋。
但那人注定不会属于我,纵然他将我的元神留在他身边,没有将它同我一起交还给素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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