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豆腐不腐
程一观升好轮椅,装模作样擦了把额头的汗, “哦哦人到齐了,谁对谁。”
“箭师,离得太远, 我看不清对面是谁。”小断指注意到, 程爹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程一观也是一样的。但很快, 就面色如常, “他叫杨斌, 心机颇深, 招式诡异, 不是个好相处的。单论实力,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
“杨斌?!他不是化成一堆红线么!”
“所以我才讨厌妖啊怪啊精啊之类的东西,翅膀触手红线,一点儿都不讲道理。”
小断指想到那堆真假交错的梦,侧过头,神色认真,“我觉得你没资格说这种话。”
“你是说我不讲道理?”
“我只是觉得你不合常理。”
“常理这个东西,你又有吗?”
程一观侧头,与小断指视线交汇,两人一脸了然,大笑起来。
和上一场的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不同,这一场和谐得很。两人甚至互相打了个招呼。
杨斌低眉敛目、躬身行礼,“杨斌见过前辈。”
眼下一颗泪痣红得似血,多多少少表明这个人绝非良善之辈。
箭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嗯?”杨斌虽有疑惑,却还是笑着回答,“有一个姐姐。”
“你姐姐一定是个饱读诗书温柔贤惠的人,教得你很讲礼貌、一身书卷气。”箭师说,“如果能把眼尾那一丝戾气藏起来,就更像一个读书人了。”
杨斌抬手,指尖只摸到冰凉的泪痣,笑得纯良,“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真是托大了。下一次,前辈不会再见到这一丝戾气。”
“哈,如果你还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箭师扬手,掌心汇聚起橘红色的灵力。最先只有乒乓球大小,然后瞬间扩大成一个摩天轮大小的圆环。圆环之间,尽是聚拢的耀眼星星点点灵光;圆环之外,杨斌无处可避。
箭师身形一闪,灵光穿身而过。
杨斌身体四裂开来,衣服之下,是红线扎成的人形。
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儿。
原以为程一观是黑马、够抓人眼球了,可没想到箭师这一身碾压般的实力,世间罕有。湖心小筑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将这两员大将囊括掌中。付长宁又是个什么人物,能让这两位俯首称臣!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杨斌也是厉害,居然能从箭师手下脱身。如此的后起新秀,前途不可限量。
箭师微握的五指放了下来,面容恬静。身后不远处立着面带微笑的杨斌。
“临阵脱逃,小人行径。”箭师转身、眉头轻皱,摇了摇头。
“我与前辈之间无仇无怨,又何必死战到底。而且,我对前辈心存好感。”
箭师倒要看看杨斌会怎么说。
“前辈方才,夸了我姐姐。前辈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很漂亮,若是让罗浮山的黄土灰尘迷了,那就太可惜了。”杨斌笑嘻嘻道,朝箭师行了个礼,朗声道,“这一局,杨斌自愧弗如,认输了。”
陈兼云:“杨斌,你认真的?!”
杨斌跳出罗浮山,身形潇洒极了。
陈兼云:“叛徒。”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厮杀吗?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为弼主报仇?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跟弼主关系有好到这种地步。”
杨斌叹了口气,拍了拍陈兼云的肩膀。当然,对方挪了一步他扑了个空。
杨斌收回手,“说到底,我们只是弼主网罗来的打手,还是那种一次性使用的、用废即扔的打手,何必这么真情流露。你不会真的对他忠心耿耿了吧。”
“我只是看不惯你这副见风使舵的嘴脸。”陈兼云周身剑气射向杨斌。
“哦,那你好好打,用尽全力打,我出两片嘴皮子支持你。”
想了想,又道,“弼主死都死了,见风使舵还是按令航行有区别吗?他又看不到。”杨斌身形裂开,又是一堆红线落地,潇洒离开。
只余尾音飘荡在空中,“人啊,还是活得潇洒一些好。”
陈兼云:“叛徒!”
晚上。
程爹调药。两人份,工作量比较大。原本冯汝晴在帮忙,但是要做饭,付长宁自告奋勇接手给两人上药。
“你不用顾安安吗?”
“她正睡着呢。”
“那好,你仔细一点包扎。”
付长宁抓起剪刀在火上烤,“哈哈哈哈,你们两个,包得跟兔子一样。”
“你做什么?”
“晴姐说烧一下比较好。来,抬手,我要拆掉旧棉布。可能会有一点儿疼,如果不小心剪到胳膊,就忍一忍。”
程一观拧眉,“说得这是什么话。”
“抱歉抱歉,别生气。我的意思是,这里新棉布足够多,就算剪了全身也包得住。”
程一观:“喂!你给我好好包!”
“我一直在好好包,别挑剔了。”
两个人伤得地方出大差不差,包完一个,到第二个就很顺手了。
“嗯?小断指,你身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两道剑伤?是新伤。”
小断指面带迷茫,低头,果然腰腹间多了两道剑痕,“不晓得。”
“大概是误伤吧。集风亭有新到的剑伤药,我给你取来。”付长宁说。
取完药,与程爹并排而行。路上梅花树边斜斜地靠着一个人影,差点儿惊掉付长宁手里的药瓶。
“是我呀,付长宁。”
夜风吹得灯笼里的蜡烛烛火左右晃动,昏黄色的光晕跟着在杨斌脸上游移不定,那颗红痣在明暗交错中越发鲜艳。
梅映雪双颊臌胀,一双杏仁大眼泪眼汪汪。
“杨斌。”付长宁看向程爹。
没有杨斌,程一叙不会死。
程爹道:“我没事。一叙的人生自有定数,他害死那么多人,这是他的报应。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尽一尽父亲的责任,替他收尸。”
程爹朝梅映雪招手,“你们有话要谈,是不是?映雪,跟我走。”
梅映雪小鸡啄米点头,一脸要解脱了的模样。先是偷偷瞧了一眼杨斌,试探着踏出一步,见他不拦,拔腿而奔,扑到程爹怀里,拉着程爹快步离开。
“映雪,慢一点儿。我这把老骨头要散架了。”
梅映雪转头有话要说,嘴巴却像比被什么东西堵着。
程爹大惊失色,她嘴里堵满了红色线头。
“那个人,好凶,好可怕。得找一个能压得住他的人来。快叫花兰青来。”
“行、行行。”程爹不合时宜地想,这意思是花兰青更加凶、更加可怕吗?
付长宁不满,“映雪是个女人,你不该对她下手。”
“你也是女人,却不像她叽叽喳喳吵死人。放心,我若有那个心思,她不只说不出话那么简单。”见到付长宁总是令人欣喜的,杨斌说,“听人说湖心小筑的宗主姓付,我就猜会是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你。”
“夜深风大,这里不是谈论事情的地方。入内一叙吧。”
杨斌不置可否,闲庭信步跟上。
付长宁泡了一壶茶给杨斌,茶色清亮、蕴香于有无。
杨斌先闻,然后双手捧起茶碗、像捧着什么好的东西,轻轻嘬饮。
“每次我锄地回来,桌上都放着珊姐泡好的茶。珊姐死后这么多年,没想到我还能再喝到茶,可以再加一杯吗?”
提到杨珊珊,付长宁眸色一暗。珊姐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可惜天不假年。
“当然,尽量喝。”付长宁直接把茶壶推过去。
见杨斌愣了一下,付长宁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豪爽。翻开托盘里的茶碗,都倒上水。
“珊姐知道我喝得多,一泡就是一大壶。有一次,我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后来,珊姐就换成几个小碗一起晾凉。”杨斌语气中带了一分柔软。
“花兰青晒的白霜茶,还不错吧。”付长宁说。
“茶很不错,人就说不准了。”杨斌说,“你不好奇吗,我为什么活着?”
“我不好奇。但你都这么说了,我可以勉为其难好奇一下。”
“恩公救了我。”杨斌说,“他像上一次一样,在午夜时分手持一杆红灯笼,慢悠悠走进村子。在一堆死人中找到我。”
手持一杆灯笼?
付长宁问道:“上一次?”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路过村子,讨一碗水喝。为了感谢村民,拖来一座红线织女雕像送给村民。”杨斌说,“对,就是村口那个有问题的织女像。”
这不对呀,那座雕像不是自打他有记忆就立在那里了么?
“我遇见程一叙了。程一叙说,珊姐曾跟他提到过织女像的来历。我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什么?!程一叙还活着?!
“你的恩人,先害你,再救你。是因为恩仇交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才来大半夜找我谈心吗?”付长宁有点儿为难,“我不怎么会处理这种事情。”
“救我?不是。他只是心血来潮来看看,那个村子成了什么样子。他是观察者,而我,是被观察的那个可怜虫。”
林斌放下茶碗,“手持灯笼的人相貌几十年没有一点儿变化,他一定活了很久,以前也应该也有关于他的事迹。听说付长宁出自礼乐殿,是付岐之的后人。我想请你帮忙留意一下他。”
“没问题。”
付长宁欲言又止。
林斌心中了然,“一个月前的风雨亭,我在那里见到程一叙。程一叙自杀时,他欠村子的就还清了。如今我二人是完全的陌生人,你不用因他而觉得愧对于我。”
“嗯,多谢你。”
远处是安安咿咿呀呀的奶音,花兰青抱着她缓步而来。
林斌放下茶碗,有些不舍,“有人来寻你,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