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消山长
等到两人都走了之后,穆无霜才揉着额角,倍感疲乏地朝寝殿去了。
到了廊道前,推开门,穆无霜瞳孔骤然紧缩。
不必入门,就能闻见木屑混杂的味道。
踏进房里,穆无霜只稍稍环顾一圈,就明显感受到内里布置已经全然迥异了。
雕花金缕屏风换作素白帷幕,上面寥寥装点着几朵芍药。屏前屏后的桌案摆饰乃至于床榻用具全都改换一新。
穆无霜唤来侍女,眉目沉沉道:“东西怎么全都变了,被谁动过?”
语气虽是疑问,但当穆无霜眸光落在坑坑洼洼的破烂窗棂木上时,就已经意有所指。
魔宫里有胆子做这等事的,除了归览,不作他想。
婢女战战兢兢地发着抖,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穆无霜瞧着她这番模样,也不为难她,挥手让婢女下去了。
独坐台前,穆无霜下意识望向铜镜。
镜中少女云鬓微乱,眉峰不自觉蹙起,一看就是心间烦乱的模样。
她确实心烦。
那股憋闷感在心底浮浮沉沉,极不痛快,但又没法言说。
换做平日归览这样对她,她早就反击回去了。可偏偏归览真的帮了她,穆无霜不好发作。
最可恨的是,她房间的东西都被砸烂了!
东西全都被迫换了略显简陋的新物件,任谁都不爽。
穆无霜原地郁闷了片刻,强行按捺下心底恶气,翻墙出去找东寻了。
东寻见到她的一瞬,脸上神情顿时一松。
他欣喜道:“尊上,您终于出来了。殿中没有什么阴毒机关吧?”
穆无霜摆手示意自己无事,随后开始问起自己此次回城最关心也是最主要的一件事。
“流云楼消息灵通,那你应当知道我传家书被尹修竹围堵一事。这消息流传范围有多广,大约有哪些大魔知道?”
东寻一怔,“这事并没有流传开来。那日阵中的魔全死了,玉马城中都知道尹修竹陨落,但不知道具体细节。”
穆无霜皱眉:“可我回城时归览手底的小魔找我,说这事已经人尽皆知。”
东寻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屑:“哦这个啊,尊上放心,这就是归览让他手底人诓您的,目的是让您快点回宫。”
说着,东寻又絮絮念叨起来:“尊上还是应当时时防范归狗,他心计深沉,诡计多端,不是什么好东西,处心积虑的恐怕另有筹谋。”
穆无霜表示了赞许。
她想了想,心念一动,问道:“东寻,你可知我入魔成尊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天我记忆全无,醒来便通体魔力。”
穆无霜拧眉,神色凝重。
说到底,她从前接近归览是为了探寻一些事情。如今有了东寻,很多事或许可以便捷地直接得知了。
哪知东寻亦是凝下眉,低声道:“尊上,属下……也不知。”
他一贯含笑的眼里罕见地浮起沉重:“属下自小便爱听八卦,擅打探讯息。不是自夸,在尊上成尊那日之前,属下想要的消息,从来没有探不出的。”
风流俊逸的青年低声说:“只那一日,我的探寻术法全然施展不出。尊上晋升天魔的那一整天,我半点消息都没有探查到。”
穆无霜心底一沉。
东寻眸光微动:“其实,属下一意孤行依附尊上,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我不甘心,不甘心世上竟有我东寻探不出的讯息。”
穆无霜望着东寻,自他眉间见到几分毅然。
少女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脱口而出:“无妨,人活一世,总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穆无霜说完便止住话音,敛了敛眉。
东寻如此,她又何尝不是。
她无端入魔,为探寻一个真相辗转。
穆无霜其实并不是特别在意背后的真相,但她必须探寻出来。
因为她想回修真界,再见一面亲人。
她如今带着一身魔气,去修真界探亲,旁人且不论,对上亲眷,总该要给些交代。
见过面,交代完,便算是终了前尘亲缘。
此后再无亲友和睦的法修穆无霜,世间只会多出一个人憎鬼恶的大魔。
只是这大魔,也叫穆无霜。
穆无霜别过东寻,越回宫墙时,鼻端却嗅到一阵缭绕的血腥气味。
她蹙眉,拉过一个侍女问话。
侍女见到穆无霜,腿肚子都开始打战。
她带着哭腔,浑身发抖:“大……大护法在前殿惩处魔君们,说是要让他们长、长记性,记住尊卑礼数。”
穆无霜一路分花拂柳,带着一腔的思绪揣摩着去到前殿。
离行刑处越近,那股浓郁到散都散不开的血腥味道便越烈,直要将她从头到脚都用腥气笼住。
穆无霜不喜腥气,站定在原处先适应了片刻后,才沉着脸走入内里。
脚边殷红晕开,入眼便是一地的躯体。
之所以说是躯体,是因为地上这些人浑身是血,但辨不清死活。
有些是匍匐在地,剩了一口气堪堪苟活;有些则是了无声息,尸血淋漓,和那些将死未死的堆积在一起,冰冷而无声。
惊心动魄。
穆无霜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地走着。稍不留神,足底便踏上了一个绵软的物事,不知是断肢还是残臂。
前方,颔首坐在尸堆中的少年听见动静,抬头望来。
归览眼底本就殷红,在望见少女的一刻,眸中颜色更是猩红可怖。
他松开手里握着的残肢,神色带着戾意。
归览散漫地拨弄一下身旁的尸体,道:“不知尊上大驾光临,属下失礼。”
“只是属下尚有要务在身,便不恭迎尊上驾临了。”
他一边说,一边按下身前一颗犹在哧哧出气的头颅。
令人齿寒的骨裂声嚓嚓响彻刑场。
穆无霜沉默地瞧着归览一身的血污,不发一言。
归览慢吞吞地做完这一切,刻意加重了话音:“尊上爱看吗?”
“既然尊上这般爱看,不如便由属下随行讲解。”
语落,归览提步上前。
他才刚走了一段,立在原地的穆无霜却脸色一变,蓦地转过身去,俯身呕吐起来。
她极其闻不得血气。
从前还是正道法修的时候,她头次除魔见血,之后整整吐了一日。
但夫子告诉她,除魔卫道是修真者的使命,见血就吐的毛病必须克服。
于是穆无霜去了整整一百回初级历练,才堪堪能在见血之后隔日再吐。
后来,她修为进展神速,理所应当地被指派去除魔。
几百上千回之后,穆无霜终于能在血花溅面时,面不改色一剑砍掉魔修的头。
她变得不再怕血,也在血味的熏陶中整整度过十个时辰没有再吐。
但直到今日,穆无霜面对着行刑院一地的尸血腥气,恶心涌上头顶,转身弯腰便吐。
她吐得厉害,喉咙眼被胃中液体腐蚀出火烧火燎的疼痛,胃里糜烂的灵米谷食全都溅在血色弥漫的青砖上,与腥气相和成更难闻的气味。
到后来,穆无霜喉咙里只能涌出酸水。
她吐得泪眼朦胧,唇舌发麻。
吐完,穆无霜勉强捺下心头的恶心,脸色发白地直起腰,头也不回往外走。
临出门前,穆无霜听见刑场里传来归览讥讽的嗓音。
“君子远庖厨,尊上深谙此道。”
穆无霜没有理会归览,只是恍恍惚惚地一直向外走。
她很久没有这样猛烈的吐过,这让她想起自己刚开始除魔时的那段日子。
今时今日,竟然恍如隔世。
少女独自走出很远,寻了块石头坐下。
眼前被生理性的泪水蒙得模糊不清,视线里只能看到魔宫侍从们人来人往的影子。
不必看清,穆无霜也知道这些影子绕着这条宫道走,给她身前这块位置腾出了一片极大的空位。
这些人全都怕她。
穆无霜又想起今日进宫时,门口那个辱骂自己的男魔。
她缓缓一眨眼,将眼眶里的水泽眨掉。
泪珠如愿滑落,她眼前的视野终于清明,甚至色彩更加艳明了几分。
但没有用,眼前空荡寂寥,没有一个人愿意走这条路,都生怕再冒犯到了这位新尊,招惹那喜怒无常的大护法下狠手惩治。
归览的确将事情做得很绝。
此事一出,再也没人敢质疑她的地位,也没有人再敢小看她了。
但穆无霜总觉得眼睛酸涩,又有眼泪要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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