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第123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爽文 玄幻仙侠

第126章 桑沃若

  羲九歌一直以为阮钰去了东方,没想到,他销声匿迹并非因为远走他乡,而是因为被白帝吸纳了。

  羲九歌以为至少她失忆之后,白帝也曾真心把她当做妹妹过。没想到,他的温柔和善待,一直浸透着目的。

  羲九歌几人位置已经暴露,双方都知道这是背水一战,追兵如潮水一样源源不断涌来,根本杀之不尽。祝英用枪尖在手掌上用力一划,鲜血奔涌而出,血附在枪尖,顷刻熊熊燃烧起来。

  姜榆罔看到大吃一惊,他向来安静文弱,此刻竟也像凡夫俗子一样怒声大喝,嗓音都破音了:“你疯了,以血燃火,会折寿的!”

  “若太子殿下出了岔子,祝英要长寿又有何用?”祝英双手握着红枪,呼呼抡了起来,枪尖的火几乎连成一条线,乘着火势刺、挑、劈、砍、扫,像蛟龙战海,横扫黑暗。

  祝英攻势凶猛,极大地牵制住追兵,但敌人太多,祝英攻势再凶猛都拦不住了。她咬牙,不肯让人靠近姜榆罔,再一次加大手上的伤口,火焰轰得一声飞扑起来。

  祝英双手握枪,挡住士兵的刀剑,紧接着又有三四个人冲上来,祝英咬牙撑着长枪,对羲九歌喊道:“神女,接应的人就在前面,你快带着太子走!”

  羲九歌一直跟在姜榆罔身边,解决祝英没拦住的漏网之鱼。但她如今的神力大打折扣,每一次出手同样在消耗她自己的命。追兵大部队马上就要赶来,羲九歌几乎已经看到蓐收身上的金光,如果撞上蓐收,他们今日都要交代在这里。

  姜榆罔想要回去接应祝英,被羲九歌拉住。祝英嘶吼一声,将一排士兵推开,飞身一跃冲入人潮中:“快走!”

  姜榆罔不断喊着祝英的名字,羲九歌最后看了祝英一眼,狠下心回头,强行拽着姜榆罔往后方跑去:“走。”

  羲九歌因为心脏有伤无法施展法力,更糟糕的是,姜榆罔气急攻心,旧病被勾出来了。他们两人还是被人追上,团团围住。蓐收站在人群后看着羲九歌,说:“神女,属下奉命捉拿逃犯。臣不敢伤害神女,请神女让开,回宫歇息。”

  “回宫?”羲九歌默默拭去唇边的血,觉得十分可笑,“他害死了我的兄长姐姐,间接逼死了我的父亲母亲,还将我像木偶一样豢养了一千年。此仇不共戴天,我就算去西天宫也是为了杀他,哪配用回字?”

  其实这些只是羲九歌的猜测,但她说出来后,蓐收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只是沉着脸道:“神女被奸人蛊惑,臆怔了。来人,去请神女回宫。”

  羲九歌看到蓐收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当初突然丧失理智入魔,和白帝脱不了干系。

  羲九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刻还是觉得寒冷。他怎么能在害死她身边所有亲人后,还做出一副好兄长之态,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个人让她觉得可怕。

  事已至此,羲九歌不想说什么了,多说一句都是对自己的折辱。她默不作声召唤出太阳神火,直接朝人海攻去。

  羲九歌也明确听到了五色石碎裂的声音,照这样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羲九歌就会失去意识倒在这里。羲九歌宁愿死,也不要再被白帝做成人偶,就在她打算使出玉石俱焚招式的时候,背后山林忽然传来一阵火箭,蓐收的士兵纷纷中箭。

  羲九歌回头,看到穿着红色战甲的天兵飞快冲过山林,为首的正是火神祝融。

  祝融接到祝英的传信后大惊失色,率兵埋伏在边境,今夜他莫名心绪不宁,他出来检查巡逻时,突然看到对面深山里有法术的亮光传来。

  祝融直觉不对劲,他不顾两帝合约,率兵闯入西方界内,正好撞到被士兵围攻的羲九歌和姜榆罔。

  祝融看到自家太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怒气冲冲杀下来,南天界的士兵心中都存着怒,战意激昂,很快就扭转局势。蓐收见时机已经错过,只能忍痛喝道:“收兵。”

  羲九歌手中的神火慢慢收回,这时候才感觉到心腔里尖锐的痛意。祝融快步冲到姜榆罔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属下救驾来迟,请太子恕罪!”

  姜榆罔捂着心口,脸色苍白,状况十分不妙。他顾不得服药,咳嗽着对祝融说:“快去救祝英!”

  ·

  黑暗森林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一只白色的狐狸被剑气击飞,足足撞倒了三棵树。瑶姬已变回原型,她指甲齐齐断裂,尾巴被斩断一半,引以为傲的皮毛几乎看不到完整的地方。

  一双白色云靴缓慢停在她面前,鞋面上连一粒灰尘都没有。阮钰居高临下看着她,说:“你不敌我,何必自讨苦吃。白帝清理门庭,这是他们的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离开,回人间去,我可以当没看到。”

  瑶姬听到这话抬头,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紧紧盯着阮钰,最后都笑了出来。她撑着地面起身,但她稍微一动就牵动伤口,噗得吐出一口血。

  瑶姬不肯示弱,依然咬着牙爬起来,嗤道:“姜榆罔和羲九歌无亲无故却能替她传信,柯凡一个夫妻恩爱的孤女也能为了救人得罪夫家,我虽是最不入流的妖,也知道朋友之义不可负。而你,亿万凡人中唯一一个飞升成仙的‘天才’,却说别人的家事与你何干?阮钰,你就是一个懦弱、无能、毫无担当的小人,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

  阮钰早就没有情绪波动了,哪怕刚才对瑶姬动手,他也只是理智、冰冷地执行任务,将力道拿捏的刚刚好。然而,此刻听到瑶姬的话,接触到她鄙夷轻蔑的眼神,他不知为何被激怒,剑身控制不住地嗡鸣起来。

  阮钰道:“你想拖延时间吗?那你不必白费力气了,白帝势力强大,他们逃不出去的。”

  瑶姬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他的容貌和初见时没有区别,清澈,干净,像清晨照在树梢的阳光。瑶姬先前像飞蛾扑火一样栽进去,就是看到他对着石壁参道,一坐就是一天,无论打雷下雨,动都不动。

  妖只会依本能行事,及时享乐、纵情声色的有不少,像他一样克己复礼、一心求道的却没有。瑶姬当即就被那股纯粹折服了,此后为他风里来雨里去,从没有后悔过。

  但现在瑶姬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修道是因为他师父让他修道,除妖是因为世俗需要他这样做,不动于情是因为他不想思考复杂的人际关系,索性从不和人深交,自然也无须负责。

  瑶姬喜欢的,其实只是她想象中那个除魔卫道、大义凛然的小道长。

  瑶姬回想过去,只觉得那些自我感动愚蠢极了,刚才她主动拦住阮钰,多少也有想在他面前证明什么的心思,现在她只觉得无趣。

  她想做什么,和这样一个顺从强权、唯唯诺诺的人有什么好说的?他充其量不过一个皮囊好看的提线木偶,瑶姬向往的、憧憬的那些美德,她已经遇到了。

  世间大义难,吾辈共勉之。当她自己跨出那一步,她就不需要在一个幻象身上寻找寄托了。

  瑶姬想通这一点后,突然觉得心境开阔,一股生机从她体内迸发,枯竭的丹田重新盈满法力。阮钰惊讶地看着瑶姬身上的伤口愈合,狼狈的皮毛恢复白皙,只剩半截的狐尾越长越大,逐渐变成九条。

  瑶姬恢复人形,她站起来,手心不知何时燃起一团狐火,看着阮钰说:“羲九歌说得对,爱没有错,只是你不值得。幸好,我早就不爱你了。”

  阮钰听到瑶姬说不再爱他,永远静如死水的心湖卷起涟漪,那股涟漪越来越大,最后成了巨浪,呼啸着将他淹没。

  为什么?

  阮钰不知道想问自己还是问瑶姬。他生来情感淡漠,做什么都慢一拍,师兄弟立刻就能理解的话,他总要隔两三天才能想明白说话人的意图。这种心性适合练剑修道,却不讨人喜欢。阮钰和师兄弟说不到一起去,渐渐他不再尝试融入什么群体,永远独来独往,独坐寒秋。

  瑶姬是唯一长久留在他身边的人。

  师父让他杀瑶姬的时候,他想了很久,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瑶姬刚死的时候他不觉得痛,仿佛只是像往常一样下山杀了只妖怪,只不过那只妖怪是他妻子。

  后来他来到天界,虽然如愿飞升,但他再度成了孤身一人。一次修炼结束,阮钰睁眼时看到窗外的花开了,他下意识和瑶姬说,这才意识到他身后没人。

  他亲手杀了她,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陪伴他、思慕他了。

  时间越长,他内心的窒息感就越重。阮钰以为这是愧疚,毕竟瑶姬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杀了她。阮钰奉命来拦截羲九歌,在营地中感觉到她的天赋神通扫过时,阮钰近乎失仪地站起来。

  他以为这些异样都是因为他对她有亏,只要还她一条命,因果扯平两不相欠,他的道心就能恢复平静。但听到瑶姬说不爱他了,突然爆发的不甘和悲愤告诉他,这不止是愧疚。

  因为失神,阮钰反应慢了片刻,被瑶姬的指甲划破手臂。疼痛强行拉回阮钰的神志,他举起剑,再次和瑶姬对战。

  瑶姬勘破情劫后心境提升,唤醒了她体内的上古天狐血脉,修为大涨。须臾间两人过了好几招,周围的树林被打得七零八落,瑶姬越战越勇,阮钰却频频走神。忽然后方丛林传来喊杀声和火光,看起来是羲九歌和姜榆罔被人追上了。瑶姬心里着急,下手越来越凶猛。

  她想赶紧结束战斗去那边帮忙,但对战最忌讳急于求成,越急躁就越容易出错。阮钰看到瑶姬暴露出一处致命破绽,他手上的剑本能地刺过去,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这一剑如果刺中了,她会死。他难道还要再杀她一次吗?

  阮钰犹豫了,瑶姬抓住机会攻向他喉咙,指甲用力割穿他的血管。

  阮钰听到血流出来的声音,他松开手,放弃了最后一次出剑的机会。他想,原来死的时候这么痛,她当初应该很难受吧。

  这一条命,终究还给她了。

  咣当一声,剑先摔在地上,随即阮钰倒地,平静地闭上眼睛。瑶姬松了口气,疲惫地活动手腕:“终于死了。还好我出手快,先杀死了他。”

  瑶姬急着去见羲九歌,连地上的尸体都没看,转身就往后走。故而她也没注意到,阮钰身为一个剑修,剑竟然远远摔到他身外。

  瑶姬一路循着打斗的痕迹追,在中途遇到羲九歌。瑶姬看到羲九歌身后跟着人,下意识戒备。羲九歌忙道:“瑶姬,这是自己人,不用紧张。”

  瑶姬松了口气,幸好,救兵来了。瑶姬问:“姜太子和祝英呢?”

  瑶姬看到羲九歌脸色不对,挑眉问:“怎么了?”

  羲九歌低低叹了口气:“祝英她受了重伤,状况不太好。”

  其实,祝英何止是状况不好。

  祝英之前为了抵挡追兵,用血燃火,她的命就是血火的燃料。等姜榆罔和祝融带着救兵赶来时,祝英已经重伤。

  祝融看到女儿成了这个模样,悲愤交加,但这里是西天界的地盘,非久留之地,祝融简单善后后就带着众人往南方撤。

  这里离交界已经不远,祝融护送羲九歌、姜榆罔进入南天界,然后就乘上飞舟,用最快的速度赶往王宫。安稳下来后,祝融立即叫来医官,为羲九歌、姜榆罔、瑶姬、祝英诊治。

  瑶姬伤是最轻的,涂上神农氏的药后,她几乎都能感觉到伤口在痊愈,没过多久,她就能行动自如了。

  瑶姬默默感叹真不愧是药之始祖,她走过那么多地方,没有任何一种药能和神农氏的配方匹敌。难怪黎寒光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南天界。

  瑶姬伸伸手踢踢腿,自觉没事了,便去羲九歌屋里探望。羲九歌房间里站着许多人,瑶姬悄悄进门,站在墙边,听到珠帘后的医官说:“神女,你外伤不成大碍,内伤却十分严重。敢问神女,你的心……”

  羲九歌了然,主动说:“我的胸腔里是补天剩下的最后一块五色石,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五色石碎了。”

  果然,医官沉着脸,说:“臣才疏学浅,所学医术只能治外相之伤,从未听过补心之法。臣可以给神女开些疗养的药,遏制神女内伤恶化,但根治……恕臣无能为力。”

  羲九歌有心理准备,女娲都束手无策,何况医官呢?羲九歌说:“医官不必自责,我的伤我自己知道,非医药能为,能阻止继续恶化就已经很好了。有劳医官了。”

  医官去外面开药,羲九歌看到瑶姬,问:“瑶姬,你的伤怎么样了?”

  瑶姬摇头,表情十分凝重:“我没事。可是你……”

  如果连神农氏都没有办法,羲九歌这伤恐怕就没法治了。羲九歌倒很看得开,说:“死而复生哪有那么容易,我能活到今日,已经是幸运之至了。姜榆罔和祝英怎么样?”

  瑶姬还是摇头:“他们也不乐观。听说姜太子旧病复发,祝英昏迷不醒,现在还在救治呢。”

  羲九歌叹气:“希望他们逢凶化吉,赤帝生死不明,如果姜榆罔再出什么好歹,那就乱套了。”

  瑶姬想到如今的局势,也深深叹息。祝融带着兵闯入白帝领域,按天界规矩讲,这就是公然入侵,无异于宣战。而祝融亲眼看到姜榆罔和祝英被蓐收伤成那样,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北方还在打仗,西天界和南天界又起争端,这下天界是真的再无安宁之地。瑶姬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羲九歌能怎么办呢,和平时代她是东夷、华族两族友好的象征,一旦开战,以她一己之力,哪能左右大局走向?羲九歌想了想,说:“先去南天宫,无论如何,要确保姜榆罔没事。”

  姜榆罔是唯一经历过青宫事变还逃出来的人,只有他能证明那日发生了什么。如果姜榆罔愿意出面表态,揭露白帝和姬少虞,可以极大影响现在还在观望的各大势力。这样一来,黎寒光就从勾结魔族变成正义之师,姬少虞也失去了作福作威的资格。

  羲九歌和瑶姬正在说话,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侍女急匆匆进门,行礼道:“明净神女,大事不好,祝英将军……恐怕不行了。”

  祝英睁开眼睛,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侍女看到她醒了,惊喜地要去叫祝融、姜榆罔来,被祝英拦住。

  哪怕不看镜子,祝英也知道自己现在气色很差。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刚才她突然醒来,感觉体内有了些力气。

  祝英立刻想到回光返照。

  祝英为了激发战斗力动用禁术,消耗了太多真元,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了。她心里并不悲伤,因为在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忧郁、清俊、贵气的公子起,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为太子战至最后一滴血。

  她得偿所愿,没什么可伤感的。但是死之前,她要解决一些麻烦。

  祝英问侍女:“我原来那身衣服呢?”

  侍女乖巧道:“将军伤得太重,奴婢帮您脱下来了。将军有什么吩咐吗?”

  祝英说:“拿过来。”

  侍女很快取回血迹斑斑的旧战袍,祝英想要接过衣服,抬手却不断颤抖,连这点力气都攒不出来。侍女见状,小心翼翼问:“将军要找什么,奴婢可以帮您。”

  祝英实在控制不了行动,便放弃亲力亲为,对侍女说:“在护心甲后面,靠近胸口那个地方,有一个夹层。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侍女依言取出东西,她本以为是什么重要文书,没想到却是一方帕子。侍女看着手中简单老旧,边缘微微泛黄,唯独边角绣着桑叶的帕子,不解问:“将军,这是什么?”

  祝英望着帕子上的桑叶,微微陷入怔忪。

  其实最开始,祝英是按照大家闺秀的路子培养的。

  祝融夫妻许多年才得了这一个孩子,简直奉若珍宝。夫妻两人都是脾气火爆、能打善战的将军,对待女儿却百般小心,不忍心让她吃苦。他们给祝英请来了最好的师父,教她琴棋书画、诗书女红,一心想让女儿成为文官家那样知书达理的小姐。

  但龙生龙凤生凤,就算祝融再用心,火神的女儿也不会变成温柔如水的性子。祝英不耐烦没完没了的绣工课,跑出来偷玩,无意救了一个溺水的男子。

  她怕自己逃课的事被发现,把男子放在经常有人经过的海滩上,没等男子醒就走了。第二天母亲说太子昨日遇险,要带着她去行宫探望。祝英跟着家人一同进宫,看到了大病未愈的太子殿下。

  她才知道,原来昨日救下的人是太子。

  后来祝英还跟随父母见过姜榆罔几次,但太子殿下似乎并不记得她,每次见她都以重臣家眷之礼对待,温和但也漠然。